医院急诊病房。
倪伟贞醒来。二琥坐在她面前。
伟贞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一只胳膊伸出来,手指又细又长,她有气无力地问:“这是哪儿?”
二琥没好气地说:“你最怕的地方,闻闻这味道,不错吧。”
“大嫂你还笑我。”
“笑你?笑你算轻的,我最怕的就是哪天撞开你家的门,看到的是一具干尸。”
伟贞勉强地笑了。
“没想到忽然成这样了,都是你咒我。”
二琥探下身子,伸出手去拨弄伟贞贴在额头上的头发,温柔地说:“我是担心你,一直都担心,你这样下去怎么行,你看看你的同龄人都在干吗,不要说你的同龄人,就是比你小很多的人,像红艳,都很实际了,找个人家嫁了,努力工作,准备生孩子养孩子,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多少代人都这么过来的,只有你傻,最后吃苦头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以为我不一样。”伟贞眼角含泪,突如其来的病痛,让她变得无比脆弱。
二琥说:“你是不一样,可说到底,你一样是个女人,我还是那句话,女人就是应该结婚、生孩子,这是天性,不生育的女人,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生育也是你养老的保证。”
“孩子不应该是你养老的工具。”
“我没说孩子是工具,我什么时候也没问我们家倪俊要过钱,我说的是保障,保障,养儿防老,中国人自古就是如此,即便现在有钱,没有人在身边,要钱有什么用?再过几十年,计划生育都要放开,多养几个孩子总是好的,孩子将会是你老年生活的安慰。”
伟贞挣扎着坐起来,端着一杯水:“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活到老年,人活着,不是为了等老年。”
“当然不是为了等老年,可现在你生病,有人给你倒水吗?有人给你拿药吗?伟贞,你心里真那么认定,你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吗?伟贞,听嫂子一句话,不要较劲,特别不要跟自己较劲,有时候活得糊涂点,不是坏事。”
伟贞身子滑下去,用被子盖住头。
“再过几年,等你老了,眼角有皱纹了,再说什么都晚了,真的,你不要不信。”
伟贞隔着被子嘶喊:“不用再过几年,我已经老了!”
“老了就更要抓紧,哪怕找个没文化,只要能照顾你就行,人生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你们文人那一套,不好使!什么是好的生活,什么是好的伴侣,无非就是,你饿了,做给你吃,你渴了,端给你喝,你冷了,给你盖被,你病了,给你拿药,哪怕你心烦了,也能骂他几句不是?脚踏实地的,比什么都强。”
“你那是老年人的婚恋观。”
“少年夫妻老来伴,都是这样。”
“你和大哥呢,你天天那么潇洒,大哥对你没有意见?”伟贞话锋一转。
“你大哥能有什么意见?阿弥陀佛,一年到头挣那么点,我没意见就不错了,他还敢有意见。”
“真受不了。”伟贞笑着用被子蒙住了脸。
点滴尽了,护士小姐优雅地走进来说:“换药。”
一场病下来,伟贞学乖了。乖乖在家里备上常用药,乖乖定期体检,把自己家的钥匙留一把给二琥,以防有啥紧急情况,并且开始积极锻炼身体——每天跳跳绳,跑跑步,拉拉筋。可等伟贞与自己的身体完全和解之后,她忽然前所未有地发现,自己想要孩子了,自己的孩子。
这种想要,不是心理上的,以前伟贞看到小孩,无论是同学的,亲戚的,还朋友的,总没有想亲近的愿望,可现在,她有点想要一个孩子,她的身体就好像她的朋友,在长时间休眠之后,发出了警报——它像是在提醒伟贞,再不要孩子就晚了。倪伟贞就是这么带着一种惆怅的情绪,站在女人生育期的边缘。
摘自:《熟年》 作者:伊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