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迥可以说是周军的实际总帅,他接到战报大吃一惊,立即催马赶到阵地最前面,看到齐国白衣银甲的骑士跃马扬戟,在周军阵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那个年轻人是什么人?”尉迟迥向齐国的降将问道,这位降将就是前文中提到的已经投降周军的予州刺史王子良。
“他是兰陵王,齐国国主的侄子。”王子良的声音有些僵硬。
“哼,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放他一马也无所谓,既然他是齐国国主的亲戚,那就不能让他活着回去了。包围他,给我干掉他!”
收到尉迟迥的命令,周兵从四面八方杀向兰陵王。
兰陵王挥动大戟,周兵纷纷从马上坠落,血雨洒落在干涸的大地上。《北齐书》后来这样记载当时的场景:“周军莫不披靡。”
尉迟迥已经年近五十,但看到眼前的战况,体内流淌的战士之血依然沸腾了起来。
“借我用用。”尉迟迥说完,便从卫兵手中取过长刀。
“蜀国公,您亲自出马太草率了。”
制止尉迟迥的是雁门郡公田弘。田弘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传说曾经在战场上八次身负重伤。虽然一向最信任这位副将,但这次尉迟迥却不听他的劝阻。
“那小子不也是王吗?!”
尉迟迥长刀一转,劈开了清晨的清风,催马跃到兰陵王面前。他一身黑衣黑甲,胯下一匹黑马,和兰陵王的白衣银甲形成鲜明的对比。
尉迟迥大喝一声,手中长刀砍向兰陵王。兰陵王手腕一翻,二人的武器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两军士兵的视线全部被吸引到他们身上。
虽然尉迟迥没有自报姓名,但他的军装、风格、压力、技术全都展示了他的身份。兰陵王手中大戟刺向尉迟迥,尉迟迥挥刀挡住,长刀砍向兰陵王,兰陵王用大戟架住……二人就像白龙与黑虎的决斗,异常激烈。大战五十余合后,尉迟迥呼吸急促,开始转入守势。周围的周兵突然动起来,冲入两人之间,将两人隔开。
尉迟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掉转马头,问道:“怎么回事?”
田弘答道:“齐国全军逼过来了,现在不是单挑的时候啊。”
尉迟迥抬起头,向东方纵目远望。齐军背对着一点点升起的朝阳,仿佛黄河的波浪一般急速接近周军。齐军巧妙占据有利地形,背对太阳发起攻击,这也展示了指挥者的杰出才华。
周军的噩耗接连不断。在柏谷布阵的周国军队被段韶奇袭,全军覆没。从荣阳方面向邙山移动的部队也被斛律光击败,四散而逃。在令人惊讶的极短时间内,金墉城周边的周军已经被完全孤立了。
“斛律光和段韶确实是好对手,不过……”
尉迟迥双眉紧锁。这场战役因宰相宇文护的野心而生,尉迟迥作为周朝的宿将,心中也暗暗痛恨宇文护的专横,更不想为了宇文护战死沙场。
“退兵!这场战役结束了。”
尉迟迥扔掉手中的长刀,黑色的盔甲上,出现了很多裂痕。
“兰陵王,我记住你了。”
尉迟迥觉得有些疲劳,甲胄越来越重,但他还是调整了精神,迅速下达了命令,周军开始撤退。
《资治通鉴》中记载,兰陵王高长恭,在金墉城下击败周军,勇冠三军。
不过,这场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
周的齐国公宇文宪是周君的弟弟,当时二十一岁,武略过人,勇敢善战,有很高的威望。《周书》中这样记载他:“智勇盖世,攻战如神。”宇文宪呵斥溃散的己方士兵,提枪上马,亲自殿后,一边迎击追来的齐军士兵,一边向西缓缓撤退。
兰陵王虽然一直追击着周军,但在尉迟迥的统帅和宇文宪的奋战下,周军多次从濒临溃败中重新奋起。兰陵王和宇文宪的距离之近,甚至到了双方的武器都可以够到对方的地步,却是始终没能交手。不过,两人都牢牢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然而,在部分区域,两军的战斗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更加激烈了。
周国的泾州总管猛将王雄,虽然已经五十八岁了,而且已经收到尉迟迥下达的撤退命令,但是他的战意却没有消失。
“我撤退。但是,在撤退以前,得先给齐贼一点厉害尝尝。我要砍下段韶或者斛律光的首级,让自己名扬天下!”
王雄率领麾下的三万士兵急速向西北移动。此时,他脑子里还没有兰陵王。三十里路上,到处都是败退的周军扔下的粮草和武器,以及帐篷燃烧后的滚滚黑烟。王雄终于找到了斛律光的部队,此时斛律光的部队正在壳水(黄河支流)渡河。
两军立即开始混战。对斛律光来说,此时正是最差的交战时机。斛律光麾下的士兵大半都在渡河,身边只剩下了一百来名骑兵。
斛律光精于骑射,十七岁和皇帝一起狩猎时,云中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怪鸟,它快速下降直扑向皇帝。斛律光立即拉开强弓,一箭便将怪鸟射落。皇帝对斛律光的箭术大为赞赏,赏赐给他“落雕都督”的称号。当时的齐国皇帝名为高澄,也就是兰陵王去世的父亲。
虽然已经五十岁了,但斛律光的箭术丝毫没有退步,弓弦声每响起一次,便有一名逼近的周兵落马,眨眼间就有十数匹无人骑乘的骏马在斛律光的周围狂奔,周兵根本无法接近斛律光。
王雄勃然大怒,挥舞着长矛冲上去杀死了三名齐国骑兵,刺伤了数十名齐国士兵,纵马逼近斛律光。斛律光手中的大剑剑刃已经钝了,而且只剩下了最后一支箭。王雄确信自己能取得胜利,于是一手拽住缰绳,一手用长矛指着斛律光,叫道:“杀了你实在是太可惜了,我要将你生擒活捉,押送到天子面前。”
“天子?你的主子不是周国的天子,而是忘恩负义的宇文护!你不过是奸臣手下的一条走狗,有什么脸面在别人面前大言不惭!”
王雄被斛律光骂得怒火中烧,握紧手中长矛,一夹马肚子,直扑斛律光。
斛律光不慌不忙地拉开大弓,对准王雄的面门射出了最后一箭。
箭矢如同流星掠过,径直射入王雄的双眉之间。
不过,最惊讶的还是斛律光。王雄的眉间插着箭矢,手中的长矛已经落地,人却没有落马。他双目圆睁,两耳溢出的鲜血随风飘散,就这样一直冲到了几乎 可以摸到斛律光马头的距离。斛律光勒马让过,转身一看,王雄又向前冲了百步左右,才在马上剧烈晃动,从马鞍上落下,落在了慌忙赶来的周兵队伍中。
周兵把王雄运到营地时,他已气绝多时。
王雄的死使周军完全丧失了斗志。他的部属也全线溃散,士兵们沿着黄河南岸一味向西逃窜。无数战马、刀剑、弓矢,以及大量的粮草都落到了齐军手中。 齐军此战缴获的粮草,足够二十万士兵一百天的供给。
尉迟迥、达奚武、宇文宪等人逃到潼关,并在潼关集结败军。虽然齐军一直追到距离潼关三里的地点,但潼关是天下著名的要塞,尉迟迥手下还有十五六万兵力,齐军也不可能一口气拿下潼关。
最后,齐军放弃了乘胜追击。这次周军的进攻以惨败告终,还失去了王雄等三万多名士兵。齐军战死者只有一千余人,得到了大量的军需物资。这一系列的战役在《北齐书》中记载为“邙山之捷”,《周书》中记载为“邙山之败”。
在潼关上眺望着肃然退却的齐国军队,宇文宪小声说道:“真想出战啊。”
老将达奚武出言劝道:“一度占领的土地全部被齐国夺回去了,我军兵将也是伤痕累累,身心疲惫。现在我军不可能出战了,我们现在能做的事,只有固守潼关。”
“嗯。不过,如果敌人突然返回,发起强攻的话我们怎么办?”
“他们不会攻来的。如果他们立下更大的功劳,最危险的是他们自己。”
年轻的宇文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凝望着老将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齐国公还年轻,不了解这个世界呢。”
如同狡诈的老猫,达奚武笑着继续说道:“我听说齐主疑心病很重,立功的是他的儿子倒还好说,但侄子立下如此功劳,齐主还能心平气和吗?”
说完,达奚武凝视着年轻的贵公子。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清高的宇文宪语中有些怅然,不过随后立即调整心情离开了城墙。
“兰陵王,我记住你了。”
宇文宪口中说出了和尉迟迥相同的话。在此之前,周国的诸将都只认为斛律光和段韶两人是齐国的名将,这次,兰陵王则作为新的强敌让他们铭记于心。七年后,兰陵王和宇文宪将带领大军正面对敌。
这次战役也是达奚武最后一次出征,第二年,他在长安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