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战事顺利的时候,段韶终于撑不住了,重病缠身倒在了病床上。兰陵王经常来探病,和段韶商讨战术后,领兵与周兵作战。如果周军知道段韶病危,战况必然会立即改变,因此,严守段韶病危的秘密也非常辛苦。
段韶自从继承父业后,朝廷承认他的一切特权。段家的三万士兵和斛律家的士兵是齐国最精锐的部队。平时让谁来统帅段家军,段韶死后谁来统帅,段韶有指定继承人的特权。
“臣有事求殿下。”
九月的一天,段韶对兰陵王这样说道。段韶已经意识到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但是,接替指挥段家军,这对兰陵王来说,确实是很难接受的要求。
“孝先大人,您别泄气,您刚刚六十岁,古代的廉颇、马援七十岁还上战场呢。您好好休息,以后您还得教我用兵之道呢。”
“谢谢您的深情厚谊,臣的寿命可比不过廉颇和马援。斛律明月也只比臣年轻一点点,十年后,除了殿下,没人能指挥齐国全军了。”
“孝先大人不是有儿子和弟弟吗?”
“我儿子是文官,没什么才华,根本无法在战场指挥军队。我弟弟也指望不上……”
“可是——”
“殿下,您能不能答应臣最后的请求呢?不答应您就太无情啦。”
听到段韶这么说,兰陵王也无法推辞了。
“好吧,那等孝先大人病好了,我立即把兵权还给大人。现在就暂时交给我吧。”
后世推测,此时段韶没有让弟弟段畅继承兵权,恐怕是预知到了什么吧。
“谢谢,这下臣也放心了。”段韶平静地说道。然后疲劳地闭上了双眼,土黄色的脸庞上露出了濒死之相。
朝廷终于允许段韶归京了,段韶躺在马车上,跟兰陵王做最后的交谈。
“殿下,定阳城还没攻陷,您打算怎么办?”
“定阳城确实坚固,特别是三面都地势险峻,没有条像样的道路。不过,只留出东南面不攻,敌人想从城里逃出来,便只能走东南面。我想在东南布下伏兵。”
“我觉得这个计策不错。那么你也保重吧。”
“孝先大人保重。”
在两千步兵、骑兵的护送下,段韶离开了战场。这是段韶和兰陵王最后一次见面。
段韶回到邺都后,九月下旬便病逝了,六十出头。高纬追赠段韶的官爵有:都督十二州军事,相国,太尉,录尚书事,朔州刺史……谥忠武公。皇帝高纬看似感叹伟大的宿将之死,追赠了段韶爵位,其实不过是高纬一时兴起而已。事实上,段韶也是配得上这些名誉的人。同时,段韶也是幸运的,仅仅两三年后,大家便羡慕起段韶的幸运了。
斛律光和段韶都走了,只留下兰陵王继续和周军战斗。兰陵王麾下包括段韶留下的部队,一共有二万五千名士兵,以八万周军为敌手,到年末百日之间,大小打了三十六仗,其中三十仗胜利,六仗平手。因为黄河河套地形变化多样,周军无法把兵力集中在一点,所以被兰陵王巧妙的战术打得落花流水。
齐国公宇文宪九月被召回长安,这也是周军失利的一大原因。宇文宪迟迟没有取得战果,独裁者宇文护也不耐烦了,把宇文宪召回长安。宇文宪走后,陈国公宇文纯暂领全军,被兰陵王切断了与本部的联系,烧毁了大量物资,进退两难。
十月,迫于内外压力,宇文护下令全军向西撤退,结果又遭到兰陵王的沉重打击。
纥于广略是周国的宿将,号称八柱国之一的最高级别武将。为了和宇文纯会合,纥于广略率领一万五千士兵打算渡过黄河,结果被齐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齐军箭如雨下,在水边集结的周兵溃不成军。正在渡河的周军船只也被火箭射中,河边到处都是烈火和浓烟。纥于广略呵斥逃跑的士兵们,挥舞着大刀亲自防御 敌军,结果,骑着白马戴着鬼面具冲过来的齐将,一回合便将纥于广略斩杀。首级滚落在岸边,尸体消失在水中。
宇文纯得知纥于广略阵亡,决心与兰陵王决战,但在田弘的劝说下,最终下令放弃占领地,向黄河西岸退却。
纥于广略战死,宇文纯撤退,定阳城的周军完全被孤立。守城的汾州刺史杨敷眼见大势已去,深夜率领少量士兵撤出了定阳城。不过,他的行动已经被兰陵王看穿了。按兰陵王对段韶说的作战计划,最后活捉了杨敷。
杨敷是齐国前宰相杨愔的侄子。因为齐与周都是从北魏分裂出来的国家,所以出现了很多一家人分待两国的情况。周国的独裁者宇文护老家在齐国,所以当初也只能把老母亲留在齐国。
兰陵王劝说杨敷归顺齐国,杨敷坚决不肯答应。
“请让我像忠臣那样死去。”杨敷只是恳求兰陵王尽快杀死自己。
“杀了他正是他本人的愿望啊。”秦彝说道。
兰陵王也同意秦彝的意见,赏给杨敷一桌酒席,最后将其斩首。
就这样,周军被彻底赶出了河东——河东就是黄河东岸。此时是武平二年十一月末。
捷报送到邺都后,朝廷迟迟没有命兰陵王回京。在黄河东岸,兰陵王迎来了十二月。连日大雪,黄河也结冰了,雪停的日子,兰陵王对月琴说道:“你的眼睛好,能看到黄河西岸吧?”
月琴远望着对岸。黄河的宽度大约为二里,西岸是周国的领土。在灰色的天空和白色的冰面间,出现了很多个黑点。
“怎么样?”兰陵王问道。
“岸边有人影晃动。啊,他们是在破冰,声音顺着风传过来了。”
“他们为什么要破冰,你知道吗?”
“他们想把冰化成水吧?”月琴想了想,开口说道。
“不对。”兰陵王笑着摇了摇头。
“一到冬天,周军就把黄河的冰除掉,是怕我军从冰上攻击过去吧?”
自邙山之战以来,周军从来没有战胜过齐军。一想到兰陵王和斛律光可能会带着齐军的精锐杀进周国,这个噩梦吓得周军夜不能寐。
“若冬天周军不再破掉黄河上的冰,那说明周军不怕齐军了,反而有吞并齐国的自信。所以,我命令西汾州一带的士兵向我汇报对岸的动向。”兰陵王吐着白气,说道,“其实害怕的不单是周军,我也害怕。我在担心着那天迟早会降临。”
“只要殿下健在,无论周国还是突厥,都不敢再动兵了,他们都受到那样沉重的打击了。”
“……希望如此吧。”兰陵王仿佛调整好了心情,微笑看着月琴,“不好意思,让你受冻了,回帐篷吃些热的东西吧。”
十二月下旬,朝廷终于允许兰陵王回京了。
“兰陵这小子,还真能干!”
十六岁的皇帝高纬在焦龙温池里泡着温泉,小声嘟囔着。武成帝高湛也曾经说过这句话,不过,高纬的话里还有高湛的话里没有的成分。
那就是嫉妒和恐惧。
高纬不顾国政不分昼夜召开酒宴,但他的心中正担心着比自己优秀的人会夺走他的宝座。他认为,血统、功绩、威望都符合条件的人,正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
高纬露出阴险的表情,举起了手里的酒杯。在他周围,是欢笑的美丽宫女,她们自然不知道皇帝心中的想法,还在异口同声地赞美着兰陵王的美貌和武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