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四年四月,兰陵王率领一万士兵到达淮河岸边,全军在寿阳城集结。寿阳城是以复兴梁朝为目的的巴陵王王琳的屯军地,也就是齐国南部方面军总司令的所在地。
兰陵王率领部下乘坐三百艘战船渡过了淮河。与黄河以北比较,这里的风温暖柔和,充满湿气,田野上一片翠绿。
行军大约一刻,马上的月琴看到奇妙的动物在原野上悠然行走,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啊,那个是什么啊?那么大的个子……鼻子那么长,耳朵那么大……”
“是大象。”
“啊!那就是大象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我也是啊。”
当时,中国长江以北还栖息着野生的大象。《南史》中记载:梁国末期,淮南地区的几百头野生大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暴走,破坏了不少房屋。此时距离南朝末期近二十年,淮南地区的大象还没有灭绝。
道路两旁都是水田,耕地的牛也与黄河以北不同,不是黄牛而是水牛。每一样事物都让月琴好奇不已。月琴一边行军,一边在马上和兰陵王聊了起来:
“这里的水路和水田这么多,骑兵很难发挥作用啊。”
“长江以南的水更多啊。本朝也没有称得上是水军的部队,没有水军,就没法讨伐南朝。”
“怎么都没办法吗?”
“要是能的话,早就统一天下啦。”
月琴问怎么做才能统一天下,兰陵王立即回答道:“夺取了蜀地以后,在那里大量建造军船,顺流而下,就像当年晋朝讨伐吴国那样。”
兰陵王看来很喜欢探讨军略,话语中也充满了热情:“这样的话就能成功了。不过,需要准备十年或者二十年。当然,这是将来的事情,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行军半日后,兰陵王来到寿阳城。寿阳城前面是淝水,周围都是深深的壕沟。这里曾经被称为淮南城,是水陆交通的要地。
王琳迎接兰陵王入城,周围是皮景和、尉破胡、长孙洪略等人。
军事会议开始后,王琳先向诸将说明了战况。王琳的外表和说话的样子都很平静,看起来不像身经百战的勇将。
“吴明彻用兵老到,陈兵也勇猛善战,需要制定长期作战的策略。我认为应该小心为上。”
王琳提出了持久战的建议,尉破胡却无视这个建议。他在朝廷打杂的时间远比上战场的时间多,与其说是武将,不如说是官僚。无论己方的王琳,还是敌方的吴明彻,他都不放在眼里。
“巴陵王说他们很厉害,不过是残败的亡命之徒,没出息的家伙们畏惧老糊涂的吴明彻和软弱的陈兵,又怎么能渡过长江呢?”停了一下之后,尉破胡继续说道,“我们奉朝廷之命,率领二十万精兵来到这里。特别是‘苍头’、‘犀角’、‘大力’三队,更是我军的精锐,这三万士兵足以消灭二十万陈贼了。巴陵王在寿阳城外布阵,只要接应各支部队就行了。”
尉破胡其实就是对王琳宣布,别碍我们的事儿。王琳只能死了心。皮景和、长孙洪略也赞成尉破胡的意见,兰陵王意识到跟他们讨论也没有意义,所以一言不发。这些轻视敌人的人们,不遭受一次沉重的打击,是不会看清现实的。
就这样,齐军尉破胡、皮景和、王琳、长孙洪略以及兰陵王,分别率领部队与陈军交战。
陈军自然不会知道齐军的军情,但是,吴明彻立即发现齐军缺乏统一的部署。
“不知道齐军的总帅是谁,但是跟斛律光比较,他差得太远了。那么,先试探一下吧。”
就算是陈国的吴明彻,也不知道齐军没有总帅。吴明彻下令前进,打算先攻击一下敌人突出的一部,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在寿阳城南方三十里外,吴明彻和敌军对峙。那支齐军部队是集结了“苍头”、“犀角”、“大力”三支精锐的尉破胡军。
吕梁成了两军的战场。刚开始,两军都是试探对方,齐军意外的强悍,陈军不得不一时撤退。在尉破胡军中,有出身西域的胡人,他用强弓接连射倒了二十名陈军士兵。吴明彻有些惊讶,从半日之距的后方召来了萧摩诃。
此时,萧摩诃四十二岁,任巴山太守。萧摩诃并非无能的太守,不能说是无名小辈,而是广施善政,得到了官吏和百姓的好评。不过,萧摩诃本人却喜欢在战场上展示自己的武勇。萧摩诃赶到前线后,吴明彻递给萧摩诃一杯酒,说道:“你有关张之名,今日当斩颜良。”意思是你的勇名匹敌关羽、张飞,现在就该斩杀颜良。
萧摩诃一口干了杯中的美酒,答道:“当为公取之。”
说完,萧摩诃一催马,单枪匹马冲进了齐军的阵地。萧摩诃右手的铁链风车一般旋转,铁链的顶部,是锋利的铁锥。
齐军阵中,一员头戴西域风格头盔的巨汉纵马奔向萧摩诃。巨汉架起牛皮大弓的瞬间,萧摩诃手中的铁链飞了出去,铁锥深深刺入巨汉的眉心。巨汉当场落马身亡。
齐军士兵死人一般无声无息,站在阵前的尉破胡脸色苍白,突然回过神来,冲着士兵们大声叫道:“就这么放过那名贼将吗?追上去给我杀了他!”
“大力”队中的十五名士兵领命冲了出来,战马踩得地面上尘土飞扬,直扑萧摩诃而来。萧摩诃扭转马头,既不逃跑也不惊慌,平静地抽出了大刀。
最先扑向萧摩诃的齐国士兵,仅一回合,就被萧摩诃从右肩到腰部砍成了两段,鲜血飞溅。随后,萧摩诃掉转刀口,一刀将第二名齐国士兵从左到右砍成两段。接着,架住了第三名士兵的长枪,挥手一刀,砍下了对方的首级。
一对十五,一对十四,一对十三,一对十二……
十五骑齐国士兵全都倒在了地上,萧摩诃挥舞着手中沾满鲜血的大刀,示意部下冲锋。
让尉破胡如此骄傲的“苍头”、“犀角”、“大力”各队,都被萧摩诃和他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满身鲜血和泥土的齐军士兵开始溃败,战场上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破碎的大刀、折断的长枪、破裂的盾牌、破损的长弓,鲜血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战场。
“撤退!”
尉破胡悲鸣一般下达了命令,掉转马头快速撤退。他不但没有为全军殿后的气魄,反而最先逃跑了。
之前是在南阳王高绰的凶刃下逃亡,这次是在萧摩诃的威猛下逃亡。以前尉破胡是孤身一人,现在却是带领着七万士兵。弱将手下自然不会有强兵,齐国士兵一窝蜂地跟在主帅后面迅速逃跑。
“追击!”
吴明彻下达了命令,冲在队伍的最前面。陈军随着呐喊声一起扑向齐军。追击败退的敌人扩大战果,乃是用兵的常理。
这时,齐国的平南将军长孙洪略率领着三万士兵,出现在战场西边。长孙洪略为了救援己方,率领部队从侧面向萧摩诃军发起了攻击。
从侧面发起攻击的长孙洪略本应占有优势,但此时陈军异常顽强。萧摩诃大刀所到之处,必有齐军的头颅、手腕飞出,甚至连战马也会倒下。结果,齐军立即从混战陷入了苦战。
“不要退!不能退!”
长孙洪略拼命阻止己方溃退,但萧摩诃带着鲜血如同暴风扑来,一瞬间,长孙洪略连人带马倒在地上,被砍成了两段,战马的背骨也被击碎了。
主将被杀,长孙洪略的部队四散而逃。
接到己方战败的报告,皮景和变了脸色,慌忙停止出击,改为加强防守。一日之间,半数的齐军失去了斗志。陈军继续北上,逼近淮河,部署在江淮各方面的部队也都行动起来了。
陈国的左卫将军樊毅和武毅将军樊猛是亲兄弟,年轻时就开始侍奉梁国,曾经一度和王琳结盟,想要重振梁国。战败后,王琳逃亡北方,得到了齐国的援助,而樊毅和樊猛兄弟却被说服,归顺了陈国。曾经的盟友,现在却不得不兵戎相见。
“子珩(王琳的字)是胸怀大志却不识时务的蠢人,咱们至少要让他认清时世才行。”
樊氏兄弟率领五万人马,对王琳的两万士兵发起了猛攻。王琳勇猛善战,三次击退了樊氏兄弟,但终究以寡敌众,只能一面修筑工事,加强防御,一面派遣使者向皮景和求援。皮景和距离王琳只有六十里,手里的七万士兵毫发无伤。但是,皮景和见到王琳的使者后,却一直没有行动。
在合州附近布阵的兰陵王知道陈军的动向和王琳的危机之后,立即向皮景和派遣了使者。
“跟皮领军说,立即从合州西、霍州东到达长江北岸,切断敌人的退路,烧毁陈军的船只。看到烟和火,陈军必然会撤退。我从敌人的后方追击敌人,皮领军分兵两路,左右夹击敌人,我们从三个方向夹攻敌人,把敌人赶进长江,不到十天就能大获全胜。”
过了三天,过了五天,皮景和始终没有动,尉破胡也以重新组建部队的理由不肯出兵。
“拥有二十万士兵,皮领军和尉镇南(镇南将军尉破胡)为何不肯行动?”兰陵王低声呻吟道。沮山和秦彝也都露出了焦躁神色。
“殿下,再这样下去咱们就成孤军了。”
二十万陈军正在逐渐包围兰陵王的一万士兵。
“直到去年,齐军的强悍还是天下第一,无论周还是陈或是突厥,不都很害怕齐军吗?可是,现在却是这个样子!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月琴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兰陵王露出如此失望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心痛。
兰陵王与斛律光、段韶三人用兵时,从来没出现过这样龌龊的情况,尉破胡这样的货色完全统帅不了大军,就连皮景和,也只能按斛律光的命令行动。
“至少应该和王巴陵(巴陵王王琳)合兵,但是,在等待皮领军和尉镇南时,白白浪费了时间。”
尽管有些担心,兰陵王还是出动了。兰陵王出兵神速,在樊氏兄弟背后给了陈军狠狠一击,只差一步便能和王琳会师,却被樊氏兄弟拼命阻下。王琳只得回到寿阳城,带着两万士兵继续死守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