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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时间:2012-05-28 09:08   来源:中国台湾网

  出现在米梵妮和英格丽德面前的房间非常大,而且富丽堂皇。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墙壁上挂着画。左侧的墙边摆了不少奶酪和水果,而右侧的墙边则有一个做工考究的吧台,上面稳稳地放着一排玻璃杯和酒瓶。一盏华美的树形吊灯从天花板上垂落而下,精雕细刻的装饰浮雕在石膏柱子上蜿蜒盘旋。在房间的另一端,正对着一面挂着厚重的红色帘幕的墙的地方,是一排椅子。几个穿着套装的男人正围绕在餐桌边。

  “汤玛斯堡主?”一个穿着好似管家的男人胆怯地问道。她转身看着他,愣住了。

  “嗯?”

  “需要我为您取点喝的东西吗?”他指着吧台。

  “哦,非常感谢。麻烦你给我拿杯咖啡好吗?英格丽德,你想要喝点什么吗?”她的秘书和管家都愣住了,但是最后英格丽德也得到了一杯咖啡。米梵妮从他们僵住的表情中意识到,在奇魁中,穿紫色衣服的人是要伺候人的,不是被人伺候的。她耸了耸肩,走向餐桌,用一个盘子装了些草莓和奶酪。

  “啊哈,汤玛斯堡主!”旁边的一个男人叫道。他身形魁梧,声音洪亮,长了一张红脸膛,牙齿很大,仿佛一辆卡车一样向她冲来。米梵妮看着他,礼貌地笑了笑,原地没动,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草莓。他停住了脚步,看起来有点困惑,似乎他本以为她会退后闪躲或是畏缩,不过之后,他继续勇敢地向前走,一直走到和米梵妮之间的距离近得会令人感觉不舒服,而米梵妮则不得不后仰着头才能看他。

  “下午好!”她冷冷地说。这家伙是谁,我应该向他行礼吗?还是他需要向我鞠躬?看上去他非常享受米梵妮身上出现的迟疑和犹豫,不过看不到这些的时候,他也没有流露出受到侮辱的表情,仅仅是惊奇罢了。也许,他是太习惯曾经那个分外害羞的汤玛斯,原来那个都不敢大声讲话的堡主。她想。

  “非常不方便吧,得取消我们原本的安排来参加这个?”他嘴上这么说,但是声音中流露出来的喜悦却非常明显。但是在米梵妮的盯视之下,他看起来有些畏惧了。不过,他依然在努力掩饰,增大音量,喋喋不休。

  “你的唾沫溅到我了。”米梵妮冷酷地说道,同时拿过一张纸巾揩了揩脸,他结结巴巴,一时语塞。她继续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目光紧张地移到了她的身后。他后退一步,对着走过来的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戈斯塔特堡主,”他以一种充满敬意的口气说道,“下午好!”啊哈,原来是这样,戈斯塔特能够得到别人的敬重,而汤玛斯只是个记账的。她转身,但却忙不迭地后退了一步。从电梯中走出来的并不是双胞胎,而是一个个子更高、身形更魁梧的男人。她意识到,这应该是戈斯塔特的第三个身体,便饶有趣味地仔细观察。唔,汤玛斯,你品味不错嘛!罗伯特?戈斯塔特又帅又壮。穿着比较休闲,是卡其布的短袖衬衫。他带着一种明显的自信阔步而行。

  “下午好,佩瑞。”戈斯塔特和气地说道,然后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米梵妮,你看起来气色不错。”他说这话的时候又多了一分魅力。只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米梵妮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了,你刚刚和这个人一起开过会,听着他杀了一大堆人。他也许穿着不同的皮囊,但是却依然是同一个人。“我真的很遗憾又有这样的事情,”他对她说,“我知道这种审问总是令你很难受。不过也只能努力忍受了。”他主动伸出胳膊,想扶着她走向坐椅,她犹犹豫豫地接受了。

  就在他们的肌肤接触之时,她感到一阵电击般的触动。

  就仿佛她是被丢入了一池水中,水流就在她周围打转。每一道水流都十分明显,彼此分离。她感到她能够伸出手去,打乱这运动的过程,让它们改道,让它们弯曲,甚至是让它们完全停下来。那一条条的东西极端复杂,复杂得可怕,但是她能够肯定,这个系统已经俘获了戈斯塔特的身体。

  噢,天啊。突然间,她就将这个人控制住了——不是依靠暴力,而仅仅是靠她内心的意志力。她不再是毫无防守能力的了。相反,她十分危险。汤玛斯,我能明白你为什么犹豫,可是你根本不需要害怕的。

  她迷迷糊糊,在指引下坐在了中间的一把椅子上,接过了递过来的咖啡。她好奇地望向戈斯塔特,看到他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满足。你是觉得我被你的帅气迷晕了是吗?我之所以显得迷糊,是因为我能够灭了你。她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也正纷纷落座。两排椅子,围成了马蹄铁的形状,第一排座位稍微下沉,以便不妨碍后面一排的视线。这仿佛是在一个昂贵异常的私人包厢当中观看一个非常小型的地下足球比赛。一个风度翩翩的穿套装的男人站在帘幕之前。他局促地清了清喉咙。

  “尊贵的堡主,女士们,先生们,”他开口说道,“自从三天前,这个人一进入本国,我们就开始了对他的严密监视。他所持的护照显示他叫彼得?范?塞奥克,来自荷兰,为他的雇主赞孔宁渔业公司出差。他从阿姆斯特丹到达希思罗机场时,一些问题就吸引了我们特工的注意,根据汤玛斯堡主制定的程序,他被置于严密的监视下。我们潜入了他的旅馆房间,安装了窃听器和摄录机。

  “负责监视的特工发现,范?塞奥克先生在城市当中行走的时候,数次经过堡垒,并对这栋建筑格外注意。昨天晚上,他叫了一个妓女,付钱让其在他房里过一整夜。今天早晨,目标展现出了非人的行为,开始了谋杀,同时我们相信,他吸光了那个妓女。

  “这时,兵卒开始行动。他们出现后,目标人物展现出了更强大的能力,在被俘之前,毁坏了旅馆的部分建筑。”这个男人的声音非常干冷,毫无感情,他征服性的声调令讲述的事情显得更加荒诞不经,“之后,他被立刻押送到了堡垒。”

  天啊,这可真是核心啊。她想着,转身要寻找英格丽德,发现秘书就坐在她身后,显然非常紧张,但是自我控制得很好。米梵妮冲她笑了笑,结果惊奇地发现,英格丽德也笑了。米梵妮转身看向帘幕时,身下传来一阵窸窣之声,仿佛她的屁股下坐着一张纸。她伸出手摸索,结果真的抽出了一个折叠起来的蜡纸袋。

  “戈斯塔特,”她求助于挨着她的那具身体,“这是什么?”

  “噢,米梵妮!”他说道,“你总是有一个纸袋子的呀。你知道这些审问总是让你有多么不舒服的。”他说这话的语气也许是想要让米梵妮好受一些,但是在米梵妮听来,却只有屈尊俯就的傲慢。

  “哦,没错,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坐在它上面。”米梵妮说着将纸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这些事情令汤玛斯作呕?她只能想象这具小小的身体中的那个胆小羞怯的人当着这么多男人呕吐的样子。除了英格丽德,这个她邀请来陪同自己的人,她便是这里唯一的女性了。可怜的汤玛斯,她一定感到万分尴尬。这时,她疑惑地瞥了一眼帘幕,心中好奇: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帘幕抖了抖,向两边敞开。红布退向两边,屋内的灯光渐渐昏暗。真像是剧院,我们就像是坐在私人包厢当中一样。这么想其实并不轻松。在他们面前,是一扇厚厚的玻璃,而在玻璃的另一端,是一间泛着淡蓝色的房间。柔柔的灯光从房顶洒落,米梵妮的想象力大发,猜测会看到某个可怜人被绑在椅子之上。不过。她看到的却是更像牙医椅子的东西。在上面坐着一个人,眼睛闭着。他衬衫的袖子已经被仔细地裁剪下来了,裤腿则被卷起。他一动不动。有软软的布条将他的手腕、腰部和脚踝绑在椅子上。某些类似诊所的要素,让她觉得,比她想象当中的中世纪画面更加骇人。

  “噢,天啊!”米梵妮轻声自言自语,引来了戈斯塔特一道怜悯的目光。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因为一个男人走进了房间。他戴着眼镜,穿着消毒衣,戴着面罩。她想搞清楚他会用什么工具,猜测可能会看到一个放满闪着金属光芒器械的托盘或是小推车,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紧张在她体内一点点累积。如果没有器械,那么奇魁的成员是如何搞到他们想要的情报的呢?是不是会有某些超现实的折磨,令那个男人的血肉和骨头自己脱离?或是会有一个灵媒能够听到他的大脑在想什么?到底是什么令汤玛斯如此害怕,令她每一次都会呕吐呢?米梵妮的手指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挤压着上面的软布。审问者抬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伸向那个男人的时候,她不禁向后退缩,靠向椅垫。而她旁边的戈斯塔特则专注地向前探身,一片死寂笼罩着整个房间。

  审问者将手放在了那个男人头发之中,开始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探索,摸索头颅的轮廓。他的头向后仰,开始快速地向着一个从屋顶垂下来的麦克风说话。

  “他的祖先几乎全部来自西欧,只有一个曾曾祖父来自波兰。”他说道。曾经想试图羞辱米梵妮的大嗓门男人喷了一下鼻子,审问者僵住了。他狂躁地在目标头上敲打着他的手指,继续说道:“他本来擅长音乐和数学,但是也非常喜欢自我怀疑。他勇气超常,没什么幽默感。他对于杀戮没有过悔意。”

  审问者的手指顺着男人的手臂滑动,后来停在了手腕部位。米梵妮斜眼瞥着,她能够看到他闭着眼睛轻轻地挤压。

  “他三十二岁,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在六月。经历了几次大的外科手术,接受了多种移植。他的肾脏和肺已经彻底换过了。”这时出现了一个比较长时间的停顿,审问者抬着头,仿佛是在聆听着,“手术发生在四年前。他是右撇子。他对奶油过敏。”审问者的手继续向下,将那个男人的手掌翻朝上方。他单腿跪地,探向椅子的扶手,仔细地审视着男人的手掌纹。

  “他出生在布鲁塞尔。四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在上大学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黝黑肤色的高个子陌生人,女性,他们没发生什么。他学会了如何打字。有好几年的时间,他的工作不稳定。主要是体力劳动。他进行了大量旅行。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加入了军队。他学会了兵法。他进行了更多的旅行。有暴力。大部分都是他犯下的。”审问者站了起来,走向角落的水槽。他浸湿了一条毛巾,用它仔细地擦了擦那个男人的手。然后他取出了一只放大镜,擦干净,又开始打量那只手。

  “经历了两年的军队生活后,他的生活发生了重大转变。”

  “克里斯普医生,这转变是什么?”大嗓门男人大声喊道,打断了审问者。审问者恼怒地抬起头来。

  “我还不确定,”他恼怒地说,“某种职业上的改变,但是非常强烈。”

  “你怎么才能确定?”大嗓门问道。坐在他旁边的人试图让他噤声:“佩瑞,拜托别插话了。”米梵妮听到那人轻声对大嗓门说。

  “因为他的指纹被清除了。”审问者说。

  米梵妮在她的本子上草草记录。戈斯塔特想要偷偷地瞄一眼她在写什么,但是她挡住了。

  “你还看到了别的什么,克里斯普医生?”她问道。审问者摘掉了自己的眼镜,把手举得更近了一些。

  “非常多的旅行。他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个子的人,他过去就认识的。他似乎是找到了真爱。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死了。两个。”

  “死了两个?”佩瑞叫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审问者怒不可遏地将放大镜扔到了一边。

  “好吧,到底是谁?”克里斯普问道。

  “什么,你认不出来我的声音吗?”佩瑞冷笑着说。

  “声音都经过特殊处理了,你个大笨蛋!不过,让我冒险猜一把,这家伙是不是有个大女儿还没嫁出去,而且永远也嫁不出去了?”

  “她现在当然没有出嫁,你个骗子!有什么人会说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永远都嫁不出去?”佩瑞愤怒地站了起来,握紧拳头,砰砰地砸着玻璃。

  “一个料事如神的人。”克里斯普喊道,也站起身大步向玻璃走来。他扯掉了面具,露出了胡子。

  “你怎么敢这样?你个狗娘养的!你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的天赋不容置疑。”克里斯普厉声反驳,愤怒之中,唾沫星子溅得满玻璃都是。不幸的是,他没有办法看到玻璃的这面,所以站在了正对着米梵妮的地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想象的点。

  “我就质疑!”佩瑞喊道,“你吓坏了我的女儿,用你那胡编乱造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样的杂种会在圣诞节的派对上一边把口水流到一个年轻女孩的手上,一边胡乱扯谎讲她的未来?”

  “一开始,是你让她来向我咨询的。我说的所有一切,对和她交往过的可怜的傻瓜来说,都再明显不过了。她就是一个做别人踏脚石的料!”他们全都使劲捶打着玻璃,喊叫渐渐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充斥着辱骂的吼叫。真是难以置信。米梵妮想。周围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入迷看着。显然,来改变这个现状的责任就落在了她的头上。毕竟我是个堡主嘛,而戈斯塔特显然想要置身事外。她偷偷瞥了一眼她的搭档,戈斯塔特也对眼前这出闹剧看得饶有趣味。

  “先生们!”米梵妮的声音很有震慑力,但是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此时,屋子里面的所有男人都站了起来,开始吵吵嚷嚷。“先生们!”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稍微提高了声调。依然没有人回应她。好吧,只能这么办了。她恼怒地想。她的耐心已经耗光了。

  “先生们!”她最后大声喊道,声音就如同吹毛立断的利刃一般,将噪声划破。一片死寂之中,每个人都呆呆地盯着她。“所有人都闭上嘴,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任务上。克里斯普医生,如果你能够把心思放在审问上,我想知道你能不能把审问对象唤醒,直接提问。”所有的眼睛又都移回了那个绑在椅子上的人身上。有几声令人尴尬的清喉咙的声音出现。所有人都迅速坐了下来。克里斯普医生又戴上了面罩,走回到椅子边上。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锃亮的金属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灌满了靛青色药水的针筒。克里斯普向护士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过针筒,将药水注射到了被审问者的胳膊中。男人的眼皮开始跳动,克里斯普趁机更换了手套。最后,囚犯终于醒了过来,恐惧地打量着四周。

  “早上好。”克里斯普医生说,他努力地让声音保持平静和专注。

  “已经是下午了。”佩瑞干巴巴地纠正道。

  “闭嘴!”克里斯普厉声说道,向玻璃外面摆出一张臭脸。“现在,”他把头转向了被审问者,“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如果你说谎,我是能够知道的,而这对你并没有好处。”那个男人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我很肯定你能听明白。”克里斯普把他的手放在了男人的手腕之上,用手指找到了脉搏,“咱们开始吧。”

  米梵妮看着玻璃里面,感到非常不舒服。本来当克里斯普通过手相说出男人的生平的时候,她已经稍微放松了一些。那种方式是温和的没有伤害性的,而现在,她看得出来,会充满了痛苦和暴力。她平静地坐着,能够感觉戈斯塔特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你叫什么名字?”克里斯普问道。

  “彼得?范?塞奥克。”被审问者答道。他的荷兰口音非常浓重,尽管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眼睛却一直睁得非常大,盯着玻璃。米梵妮知道他没有办法看到这边,不过还是在座位里面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真话。”克里斯普说道,“接下来的问题是,你为谁工作?”

  “赞孔宁渔业公司。”范?塞奥克回答道。这时出现了一阵沉默。

  “这个,至多是部分真相,”克里斯普最终说道,“既然你看得出来我能够分辨出真话和谎言,所以,老实回答我,你为谁工作?”

  “我告诉你了,是赞孔宁渔业公司!”范?塞奥克大声说道。克里斯普在他的面罩后恼怒地嘬着牙花,传出了一丝声音。他的一只手依然停留在范?塞奥克的手腕上,另一只则放在了塞奥克的指尖。他小心地把每个手指都放在了特别的位置上,米梵妮能够看出来,他的胳膊绷紧了一阵,塞奥克喘着粗气,嘶嘶作响,仿佛是遭受了电击。

  “你为谁工作?”他得到的回答不过是一个恐怖的眼神。克里斯普叹了口气,又施加了压力。范?塞奥克痛苦得叫出了声,这次冒出的是一串词语。米梵妮听得很清楚,但是这些词在她不过是一些随机音节的组合,但是屋内所有的男人都开始喘起了粗气。她扭转身子,震惊地四下看。这些来自不同部门的主管全都面色苍白,而戈斯塔特看起来明显是一副受了重击的模样。就仿佛他们刚刚收到确切消息,得知撒旦已经到达,正在把格拉斯哥吞下肚中一般。

  “嗯。”她发出的声音仿佛是表明她也懂得范?塞奥克所说的词句的意思。她稍后会向英格丽德问清楚的。这时,克里斯普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从周围的人紧张的眼神来看,米梵妮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来这儿?”克里斯普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恐怖的专注。他的手指又压在了凡?塞奥克手上相应的位置上,很明显痛苦在增加。“他们要干什么?”他命令性地逼问道。被审问者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他的牙关紧咬,双目圆瞪。但是,他始终都没有开口。戈斯塔特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医生松开了他抓着囚犯的手,向玻璃的方向走了几步,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双手放在身子两侧。

  “先生,有什么吩咐?”他问道。戈斯塔特的手指尖攒成塔状,看着瘫在椅子当中的那个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最后,是佩瑞鼓足所有的勇气,打破了沉寂。

  “戈斯塔特堡主,我们真的必须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戈斯塔特阴沉地表示赞同。“提取信息,克里斯普医生,堡主们授权你这么做。”

  “抱歉?”米梵妮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她很吃惊戈斯塔特竟然没有跟她商量一下,但是这只换来了她的搭档吃惊的一瞥。

  “我是说,如果你没有反对意见的话,汤玛斯堡主?”戈斯塔特有点迷惑地说道。整个房间又再度充满惊奇地关注着她。

  “嗯,没有,我想我没有反对意见。”她说,“请继续,克里斯普医生。”审问者微微颔首,又回到了椅子边。他小心翼翼地站在范?塞奥克身后,伸出双手的手指,将他们放在了囚犯的头颅上。他开始用力压,刺激囚犯的皮肤。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范?塞奥克在坐椅当中翻腾,四肢剧烈地抽搐。在他的衬衫之下,涌起阵阵诡异的抽搐,仿佛是他浑身的器官正竭力想要摆脱他的躯干。一阵特殊的嗡嗡声在房间内回荡,通过麦克风发出了怪诞的回声。有那么一阵子,米梵妮没有意识到声音的来源是哪里,但是后来她发现是范?塞奥克的牙齿,正在咔嗒咔嗒地作响。一阵恐惧如电流流过她的身体,令她毛骨悚然。

  “他们想要什么?”

  那个男人的痛苦显而易见。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几乎能够看到那个男人的感觉。一幕幕痛苦的感觉就在她面前悸动,压力在那身体内的血脉中流淌,灼痛的肋骨突起,凹下。

  “你为什么来这儿?”

  米梵妮摇了摇头,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范?塞奥克本人身上,而不是他所承受的痛苦之上。她绝望之中转头看着周围的人们,不禁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周围所有人都微微颤抖,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他们的感觉仿佛是一个个彼此交叠的同心圆一般重合。她知道,自己凭着意志,能够令所有人都昏睡在地板上,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范?塞奥克和他承受的痛苦上,他的感觉令她有所共鸣,她心中一阵翻涌,胃部感觉十分沉重。她将胃液吞回了胃中。这就是汤玛斯总是想吐的原因。她盯着被审问者,泛起一阵怜悯。

  米梵妮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进入了那个男人的身体,由于并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她迟疑地去碰触了最刺眼的脉冲,关掉了他的痛苦。

  “你为什么在这儿?”

  范?塞奥克的身体依然在不断地遭受着来自克里斯普的迫害,但是米梵妮看得出来,他的意识已经感受不到了。他脖子上的青筋依然暴起,但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想要寻找一个解释。

  而造成这种结果的人正坐在玻璃的另一端继续着她和范?塞奥克的身体系统的接触。真神奇,她沿着他的神经线探索。原来这能够控制痛苦。她把注意力转向了另外的组织。这个网和眼睛相连,但这是什么呢?这不对劲儿。她检查着那个异常的部位,不禁皱起了眉头。大部分的组织她都非常了解,仿佛是它们向她自我介绍过一般,但是有些部分,却完全说不通。这时,一阵脉冲滑过他的组织,这是克里斯普医生的杰作。她努力地将思维拉回到现实的世界中,这个世界当中,大家都不怎么好受。审问者显然已经察觉到某些事情不对劲了,他大汗淋漓。

  “他们想要什么?”

  克里斯普更深入了一些,寻找着神经和能量的最敏感的连结点,使之瓦解,使之崩溃。玻璃另一端的米梵妮注意到了他的努力,感到克里斯普正冲击着她设下的障碍。而她能做到的也只有那么多,她暗自想道。克里斯普的影响越过了她创下的保护墙,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倾泻到了被审问者的身体中。

  “你为什么来这儿?”

  范?塞奥克厉声尖叫,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悲鸣。他的嘴开了又合上,嘴唇令人嫌恶地闭合张开,他在和自己对抗着。他是在说话吗?米梵妮想,那是回答吗?

  突然从某处传来一阵愤怒的轰鸣声,音量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四处张望,只有克里斯普除外,他依然专注于自己的工作。然后传来一声水泡爆裂的声音,医生把手从犯人身上抽离,震惊地叫喊着向后退了一步。佩瑞看到医生晃动着手指大汗淋漓的样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别傻了,佩瑞,”米梵妮尖锐地指出,“看看那具尸体!”

  “尸体!”戈斯塔特重复道。

  他们全都盯着范?塞奥克,他已经瘫倒在椅子当中,虽然还是被牢牢地捆着,但那种一动不动的静止却令人生畏。

  几缕淡淡的烟雾在彼得?范?塞奥克新鲜的遗体周围飘荡。

  “到底怎么回事,克里斯普?”戈斯塔特吼道。医生已经被带到了观察室中,就站在一大群充满谴责的官员和一位暴怒的堡主面前。米梵妮和英格丽德还一动不动地坐着,而所有的男人全都站了起来,看着前方。“你说过你能够摧毁任何人的,你说过你能得到我们所需要的所有情报的!”

  “戈斯塔特堡主,你知道我过往的表现完美无缺。”克里斯普医生眼睛看着地板说道。他的双手在身体两侧攥成拳头,但如果让米梵妮来说的话,这个人之所以紧张,多半是因为恐惧,而非愤怒。当然,戈斯塔特在他面前怒吼,他的恐惧情有可原,但是她依然能够察觉出克里斯普心中的疑窦。

  “既然你的记录真他妈那么好,那里面那个东西为什么死了?”戈斯塔特命令性地问道。这时电梯门滑开了,双胞胎从中走出,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他们走了进来,房间里面的每个人都向后退了一些。

  “我个人不太肯定,”克里斯普医生紧张地说,“这个男人的忍耐能力超乎寻常,我本来就认为由于他经过的训练,他的忍耐力肯定不会低于普通人的。我的用刑的确有些超限了,但是坦白说,他本应该更快崩溃的。”

  “也更快死掉?”谨问道。

  “那是否应该会发生得更快,克里斯普?”酷的手指拖在下巴边。

  “我们需要答案,克里斯普!”帅气的戈斯塔特咆哮着,“我需要答案,不过却多亏你,答案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先生,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克里斯普的前额上凝结出点点汗珠。

  “不明白?”三个戈斯塔特同时发问,“也许我能够帮你搞明白。”他们的双手伸出,圈住了克里斯普的脖子,共同发力,将医生提得离开了地面,“你能明白这个吗?”

  “戈斯塔特。”米梵妮紧张地叫道。戈斯塔特真的准备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杀了这个人吗?这很平常是吗?这个组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停下来。”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她能够感到三双美丽的蓝眼睛盯着她,眼神疯狂而愤怒。“我对克里斯普医生的能力没有质疑,我相信令一个身体自燃的确不是他之所为。是不是,克里斯普医生?”被人抓着脖子的医生痛苦地蠕动着,疯狂地点了点头。“这儿有某种我们看不到的力量在悄悄地发挥作用。所以,咱们还是理智点儿,把这位好大夫放回地上吧。”你个疯子。她看到理智重新出现在了那三张脸上。克里斯普慢慢地落到了地面之上。

  “有没有人有任何特别的想法?”那个叫做罗伯特的戈斯塔特一下子平静了下来,问道。双胞胎则转身走向了电梯。克里斯普医生瘫在地板上喘着粗气,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米梵妮。看样子他们也不太觉得戈斯塔特会杀了她。“好吧,汤玛斯堡主,你有什么想法?”

  “是有几件事情。”她缓缓地说道,以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她打开了她的记事本,浏览着,仿佛是在寻找某项特别的信息。然后她像是记起来了什么东西一样。“我很好奇最后范?塞奥克喊的东西。克里斯普医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的囚犯已经屈服,要回答你的问题了?”医生依然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但是他努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汤玛斯堡主,”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管他想要说的是什么,他都没有撒谎。我看得出来。”

  “这样的话——”她准备开口,但是却被佩瑞打断了,佩瑞一副十足不相信米梵妮的样子。

  “嗯哼!我很肯定,我们所有人都非常感谢米梵妮这小小的提示,但是在这个想法上浪费太多感情是很危险的。毕竟,对任何经历了这个过程的人来说,很显然,这个男人——”他指着玻璃和玻璃那边瘫软的塞奥克的尸体,“只是对自己所感觉到的剧烈的疼痛做出的自然反应罢了。我明白这让你害怕,”他拍了拍米梵妮的肩膀,“但是你可以安心,在这种环境下这很正常。”佩瑞那种傲慢的语气让米梵妮气得牙关紧咬。

  “的确是。”米梵妮死死地盯着佩瑞,“谢天谢地,有你在这儿来告诉大家什么时候应该听你的主管的话,什么时候应该不理会他们。”她看得出来,佩瑞的愤怒几乎要冲破了他的身体,不过她也竭力抵抗着想把佩瑞的双腿砍断的冲动,她只是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圆睁的双目。“我必须得承认,佩瑞,我不记得你的办公室是负责什么特别的任务的了,不过也许那只是你免费给社区提供的服务罢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佩瑞身上,他的脸红得就如同十字路口的红灯一般。

  “不管如何,”她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有没有人能够搞明白这个范?塞奥克最后想说什么?”她看到管家对一个兵卒说了点什么,兵卒便匆匆忙忙地走开了,应该是去寻找某种帮助吧。真有意思啊。她心中暗想着喝了一大口咖啡。

  “另外,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的尸体上会冒出烟来。克里斯普医生,你最后为什么把手缩开了?”她问道,竭力不去理会周围那群目瞪口呆的男人。这时候,克里斯普已经想办法站了起来,并且站得离戈斯塔特远了一些。

  “是这样的,女士,我觉得我被咬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我的手指头。”他仿佛带着歉意。

  “麻烦让我看看你的手。”米梵妮说,医生遵命伸出了双手,他还戴着橡胶手套,她把他的手翻过来仔细检查。他的手指长得不同寻常,指节极大。“克里斯普医生,你手套的指尖有被灼烧的印记。请你把手套摘了。”他将手套摘下了,将手递到米梵妮眼前。他的双手看起来就像是粉色的竹子一样。米梵妮伸出手,他赶忙向后退缩。

  “别犯傻,我不会伤害你。”她轻轻地用手握住了医生的手。医生的手很软,带着一些从手套上沾染的灰尘。但是,她还是看得出来,他的手指上有像针孔一样的痕迹。“真有意思。我们需要分析这副手套还有你的手。当然,迟些时候也要对范?塞奥克进行检查,全面的检查。”她环顾周围,看到大家全都静止不动。所有人都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打了几个响指,他们全都猛地一惊。“好的,大家,现在,开动脑筋,有任何收获都要及时向堡主报告。英格丽德,咱们走吧。”秘书就站在她的身边,两人一起走向了电梯。

  “好吧,”电梯门一关上,米梵妮就大爆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是……”英格丽德刚准备说话,就被米梵妮的咆哮打断了。

  “我是说,那个蠢货佩瑞,横冲直撞地走向我,好像我是走错了路一样,然后他还把唾沫喷到了我脸上!”她说着又抹了抹脸,这一次用的是袖子,“还有那个该死的疯子戈斯塔特!‘哦,这是你小女生的呕吐袋,好让你感到有需要的时候能吐得漂漂亮亮的。’而且从头到尾他都一直看着我,巴不得看我丢脸。”

  “不过……”英格丽德想要插话,可是米梵妮现在彻底爆发了,除非现在有块骨头卡住她的喉咙,否则根本没办法让她停下来。

  “也许我应该什么都不做,这样他们都能够提供强有力的证词,证明戈斯塔特是怎么掐死人的。”米梵妮猛地挥了挥手,摇了摇头,用力如此之猛,头发都从发卡当中散落了出来。英格丽德伸出手,帮她把那个发卡从头发上摘了下来。

  “……那些讨厌的白痴!谢谢你,英格丽德。他们觉得自己是谁啊?”米梵妮终于结束了。

  “嗯,他们觉得自己是堡垒部门的领袖、精英,是最值得信任最强大的人。”英格丽德淡淡地说道,“但是你应该能让他们放弃这个想法。”

  “管他呢。”米梵妮说道。她的脾气已经完全平息了。她把一只手抵在墙上,身子前倾,低着头,沉重地呼吸着。一阵沉默之中,二人仿佛都若有所思。然后英格丽德开口了。

  “当然,这也并非完全在意料之外。”英格丽德平静地说道。米梵妮抬头看着她。

  “你说什么?”她问道。英格丽德努力地目视前方,避免和米梵妮发生眼神接触。

  “汤玛斯堡主,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评论过你为人处世的方式。”英格丽德说。

  “哦,是的。我对此一直都非常感谢。”米梵妮努力掩饰着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否属实。

  “当然,你知道我一直非常钦佩你的职业素养和能力,所以请千万别生气……”英格丽德停了一下,米梵妮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请别生气,我得说你从来都没在指挥奇魁时发挥过主导性的作用。”

  “哦?就这?天啊,我完全不会为此生气的。”米梵妮不屑地说着时,电梯门打开了。

  “真的吗?”英格丽德问道。她到底认为我会怎么样,难道坐到地板上耍赖吗?米梵妮心里想。

  “真的,没什么的。好啦,今天接下来还要干什么?”突然她生出了一股离开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已经喝了六杯咖啡了。英格丽德惊奇地看着她。“哦,拜托!会议,会议,会议!我是不是要和一个保安部的家伙开会?”

  “三点之后你才会有会议。”英格丽德说,“你还想出去吃午饭吗?我取消了你的预约,不过我可以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有空桌。”

  “不用了。我刚在审问的时候已经吃了太多的奶酪和草莓。你接下来干什么?”

  “我?”英格丽德似乎大吃一惊。

  “是的,我想听听你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看法。”米梵妮恳切地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带你过去只是让你去玩的?这是非常精彩的约会,有美食有演出,现在我希望你能够有所回报了。咱们叫点下午茶,然后你把你的想法都告诉我。”希望我能够借此弄明白那个可怜家伙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让所有人都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他刚揭露自己是个乔装打扮的王室继承人一样。

  “嗯,好的,”英格丽德说,“给我几分钟去安排一下。”

  “好的,”说着,她们已经走进了办公室,“我也有些东西需要准备一下。”她想要读些东西。另外,除非她搞错了,她记得自己曾经在办公室的橱柜中瞥到了一个迷你冰箱。希望汤玛斯的储备能有档次些。

  米梵妮读了二十分钟的资料,准备休息一下,正高高兴兴地打算吃一条三角巧克力的时候,英格丽德走了进来,看上去满怀歉意。

  “女士,戈斯塔特堡主来见你。”英格丽德说。

  “唔?好吧!等一下。”米梵妮有些没精打采。她振作精神,用发卡重新卡好头发,整了整外套。“我看起来还好吧?够专业吧?”英格丽德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迎接戈斯塔特。米梵妮在脸上塑造出了一副平静的表情,然后快速把巧克力从桌上抓了起来。双胞胎走了进来,坐在了椅子上,从他们笨拙地挪动身子的方式来看,米梵妮只能认为这是她那明显为了不舒适而设计的椅子的杰作。

  “戈斯塔特,好呀!”然后是一个长长的意味深长的停顿。最后她说道:“要来点巧克力吗?”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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