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的时候,火车还在开,庆芬醒了。红艳忽然问:“妈,万一叔出事怎么办?”庆芬忙说:“不要乱说,不会的,不会的。”可虽然庆芬这么说,但红艳心里早已经有了底儿。其实早在许多年前,红艳就知道迟早家里的情况会是这么个局面,继父去世,妈妈需要安排,所以红艳才一直很努力。红艳自小就有很强的忧患意识,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好,最起码得有个房子,有份不错的工作,能让妈妈的养老问题无后顾之忧,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似乎隐隐地在迫近。而且更恐怖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等刘红艳和孙庆芬下了车,到了家,打开门,噩梦一下子变成了真的。
继父去世了。没等她们回来,甚至没留下一句话。庆芬当场昏死过去。红艳一时间也慌了神,继父的儿子,也就是他那位哥哥,已经披麻戴孝在家里驻扎。红艳还没失去理智,她东走走,西走走,发现家里的箱子都被动过了,有的锁还被严重损毁——显然是被撬的。红艳脑子一嗡,忽然明白,继父去世的连带后果——财产怎么分配,已经开始彰显了。红艳先按住不发,她知道,现在跟她妈说什么都是没用。她也悲伤,也难过,也掉泪,可她的悲伤难过跟孙庆芬比,只能说是沧海一粟。一天,两天,三天,她眼见着妈妈迎接来悼念的客人,哭得死去活来,她也心痛,但红艳知道自己该做的,她必须为未来打算。
晚上,客人都走尽了,客厅的简易灵堂前只剩红艳的哥哥大毛子在抽烟。红艳哥哥是地痞出身,之前一直没有正经工作,直到三十岁左右才在红艳继父的支持下开了一间烧烤餐馆。红艳走过去,不卑不亢问:“哥,问你个事。”红艳哥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事等爸下葬再说。”红艳说:“爸走之前,你在不在身边?爸留什么话没有?”红艳哥说:“我是他儿子,我不在身边谁在身边,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红艳听了,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她忍住气继续问:“爸没有留任何话?”“没留!”红艳哥干脆利落。红艳径直问:“家里的柜子怎么都是撬开的?”红艳哥说:“这个时候谈这个事合适吗?我看爸去世你一点都不难过。”红艳耐不住,道:“我难过的是爸有你这么个儿子!”
“刘红艳!你小心点。”大毛子用手指着红艳的鼻子。红艳没有躲闪。她始终相信,邪不压正。
人死不能复生。
红艳的继父很快火化,被葬在老爷子生前早就买好的墓地。
站在墓地之前,孙庆芬哭得泣不成声。她当年跟他结婚,有经济上的考虑,但十几年过去,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她总归有些感伤。庆芬跟红艳说,当时买墓地的时候买了两块,一块给他,一块给她,将来她也要葬在那儿。红艳忙道:“妈你别乱说。”可红艳能感觉到妈妈的低落与绝望。孤雁单飞,人生就此飘零,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日子好过。
红艳怕庆芬想不开,白天晚上都陪着。一天饭后,家里只有红艳和庆芬两个人。
红艳坐在妈妈身旁,随口问:“妈,你知道家里的柜子都被撬了吗?”
庆芬脸上并无惊奇,只是说:“撬了就撬了吧,只要有这个房子住,我就知足了。”
红艳说:“那不行,爸去世前没遗嘱,但根据法律,家里的东西,包括房子,钱,都应该是对半分的,大毛子不能自己独吞。”
庆芬不说话。红艳见状,又说:“妈,不是女儿贪财,这些钱,我一分不要,但这些钱也是你养老的保障之一,爸的存折呢,爸以前留的那些首饰呢,总不能没个说法,人刚死,家里就跟被打劫似的,像什么样子。”
庆芬还是不说话。
“妈,要不这样,这两天我找大毛子哥谈谈,不然过几天我也要回北京上班了,你一个人在这边,搞不好被欺负。”
庆芬苦笑:“还有什么好被欺负的。他拿了钱更好,正好房子我住,钱他拿。”
红艳道:“妈!你这是纵容人犯罪。”庆芬说头痛,想休息休息。红艳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希望她的那位大毛子哥,拿了钱,首饰,就此罢手。现在她的当务之急,就是回北京上班,然后想想她妈未来怎么办。她在北京不可能经常回去,她妈妈在家,就成了空巢老人。红艳一百个不放心。为了保证孙庆芬的安全,红艳特别拜托小姨,没事多来看看她妈,陪陪她姐姐。她又帮妈换了门锁。头七过后,她才匆匆赶回北京。
摘自:《熟年》 作者:伊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