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春梅始终对倪家的家庭聚会发憷。那小姑子妯娌,又精明又能说,张春梅就算躺着,偶尔也会冷不丁中枪。
“妈,你这被褥怎么湿湿的,没晒吗?还是没换?嫂子,妈睡这样的褥子可不行,这样身体怎么能好,嫂子我给你那床八斤的棉胎呢,怎么不拿来给妈用?”春梅的小姑子倪伟贞在老太太房里检视。她难得回来家一次,所以总是检查得特别仔细,好像她是老总,春梅是她的员工。
“这褥子前几天出太阳刚晒的,妈老不愿意开窗,说风大。”春梅解释。
伟贞当即说:“妈不愿意开窗?那不能等妈不在屋里的时候开开窗吗?老人想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想到做到,是不是?妈这偏瘫刚好利索了,别回头来又落得腰腿不好,妈不好不要紧,还不是给嫂子你添麻烦。”
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说教,让春梅的脸一下就变得铁青,她到底是个嫂子,可她能怎么说,作为媳妇,做得再好,在小姑子这个女儿眼里,也还是不到位。而且也显得别有居心。这么多年,春梅早都习惯了,但每次小姑子找茬,她还是会有些气闷。
正说着,春梅的嫂子吴二琥进来了,说:“怎么回事,都在这杵着?”伟贞把褥子发潮的事说了一下。二琥说:“哎呀,我当多大事,赶明儿我把我那烘被机拿来,保管几分钟就管事,你嫂子前几天还问我来着,是我自己忘了,怪我怪我。”很显然,二琥是在帮春梅。春梅感激,差点有些想落泪。这个家,也只有二琥有时候能帮她说几句话,他们都是倪家人,只有她和二琥,是外来户,所以有些“同仇敌忾”。
“那也得注意,妈身体不好,现在是非常时期,马虎不得,我就说嫂子要实在没空,就给妈请个全职保姆,钱我们大家出。”伟贞道。
春梅气得说不出话。
二琥接话说:“小妹,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她是不容许家里面有外人,请保姆,是妈绝对不答应的。”伟贞见挑不出什么毛病,转身走了。
春梅跟二琥说:“多亏你来。”
二琥笑说:“他们家人就是这点毛病,自己不愿伺候,别人伺候她又嫌不到位,真是难伺候。”
春梅叹道:“真是只有你知道我。”
其实二琥也是兔死狐悲,她帮春梅,也是帮她自己,春梅能伺候老太太那是最好不过,如若春梅伺候不了,老太太挨家过,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是伺候不起来,她自己要打麻将,儿子又刚娶了媳妇,老太太再来缠,她非得发疯。所以她愿意站在春梅一边。
私下里她总恨伟贞傻,左挑右挑说风凉话,惹恼了春梅,苦头还是自己吃。二琥握着春梅的手说:“能做到像妹妹这样,已经是模范媳妇五好家庭了,还不知足。”
春梅问:“都是各自尽心。红艳最近怎样了?怎么没见她来,俊俊呢,怎么也不来?”
二琥明白,刘红艳不来是因为工作忙,儿子倪俊不来,是因为丢了工作,所以都有些“没空”,她只好找话岔开:“哎哟,厨房的鸡快炖好了吧,我去看看。”说完就溜了。
春梅走到客厅。
老太太周围一干孝子贤孙围着,其乐融融。
春梅看着有些恍惚,他们家人就是这样,会做表面工夫,她始终学不会,他们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带来热闹;她却像一头老牛,默默耕耘,无声无息。春梅忽然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里的一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春梅,伟强怎么还不回来?你打个电话问问。”老太太见到春梅出来,冷不丁说一句。春梅应了一声,跑去洗手间给伟强打电话。手机通了。“喂——”是一个小姑娘甜甜的声音,“是师母吧,倪教授出去了,我等会叫他打给你。”
春梅一句话没说,对方已经应对自如,显然“知己知彼”,且来者不善。春梅没再说什么,慌乱地挂了电话。她不愿多想。
摘自:《熟年》 作者:伊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