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行的那些路,他们一开始走上,就想象它们在一直等着他来走。换句话说,人们可以肯定,这同一个旅行者踏出了一条路,没有他走的话,那条路显然不会存在。
--弗兰茨卡夫卡《日记》
如若有一件事人们不能指责我的话,那就是在这个“独行吟唱”的叙述里,我的思维中所缺乏的连贯性以及在历史、地理、考古和文学方面的专家级精度。沿着古代西域的丝绸之路一路走来,从公元前一世纪,一直走到今天;从青藏高原穿越柴达木和塔里木两个盆地,再走到帕米尔高原,这“八千里路云和月”确实不易,道路的艰难,历史的悠远,知识的浩渺,体力的透支和记忆力的衰减,对于我这个非专业的旅行爱好者而言,完全是一次生命的涅槃。
幸好,那些旅程的驿站,或者城镇,恰恰是我不连贯思绪的旅途标点。它们构成了丝路一贯的兴衰轨迹,沿着它,你能触摸到历史的温度,以及生存的逻辑。
一般而言,“我们的旅行者和他所穿越的世界,彼此都在对方身上抵消了:旅行者使得世界的客观现实,使得它的个别性显现了出来,而与此同时,这一世界也一步步地构成了旅行者自己的个别意识。景色只是在我的感受中才有真实性,而在相关的、当即的返回中,我的感觉的真实性也不存在于别处,而只存在于即时即地感受到的事物中。”《旅行者》的作者阿兰?罗布-格里耶如是说。
这样一来,我少了许多的胆怯,(对于上述专业领域而言)哪怕你们原谅了我的疯狂和鲁莽,我依然认为,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是有独特意义的。我,与我在所走道路上看见的、听到的、阅读的、记录的种种,经过这个独行吟唱中彼此消长的双重运动,从世界的生成和我的生成中,其实已经逐渐地分娩出了我们另外一个崭新的生成。
没错,我已经把这一条西域丝绸之路描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我在用游记勾勒历史,用散文描述考古,用脚步丈量地理,用心情连接丝路。是攻略,又是西域的传奇故事;是游记,又是历史地理的探索;是娱乐,又是严肃的生存思考;是追梦,更是一种精神的境界!
不,我没有迷路,请我的读者放心!尽管我不确切地知道我还要走向何方,但我头脑中依然保留着我希望在眼前这一部集子中所介绍的那些东西,那些散漫的游记,历史的引证,考古的发现,以及地理学的说明。尽管它们远远不够正统,而且在你们接受它时也有风险,但仅凭运气估计是找不到出路的,所以,我以玄奘为此生的标榜,笃定、坚韧、孤独和凭借一往无前的勇气,坚持至今。当然,任何的旅行都或多或少包含着一部分漫无目的的游荡。
我热爱旅行,前行在陌生的土地上,迎接困难的作品(一个非文字专业的莽撞思想者的作品,总需要我自己也在里头挣扎),我穿越雪域和高原,冰山和峡谷,湍急的河流,生长着沉默胡杨的绝望沙漠,生活着呆滞骆驼的危险沼泽,然后,突然间,笨重的大鸟响亮地拍打着翅膀,怪叫着飞起来。还有同样活生生的植物,有的纤细干枯,有的粗壮巨硕,有的是野生的红柳,有的是栽培的果园,一会儿是异乡藩国的模样,一会儿又是非常熟悉的古老城邦的废墟,就像是星星点点的未来城市,我都渴望着不放过哪怕任何一个机会,并紧紧抓住不放。
既然我们衰老的脚步赶不上思绪的追忆,那为什么我们还不快马加鞭呢?我几乎就没有停止过用脚步来丈量地球,体力上的疲劳随着年岁的增长如期而至,而天真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假如说,旅行者使得景色出现,那么,文学家则重新虚构他自己曾是的那个旅行者;而我,则捡了个便宜,在一条2000多年来由古代先辈们所走出来的丝路孔道上,靠记录古人的传奇,居然成了一个写故事的旅行者。那么,接下来,读者朋友们为什么不可以与我一道,做一次轻松的旅行,做一次旅行文学的创造呢?也就是说,通过自己的独行吟唱,我们归还给自己真正的生活,并消失在其中,恰如旅行者消失在景色中……
诚然,生成的链条在延续着:旅行者,文学家、思想家做着解释,同时做着解构和结构的读者,再就是我自己,在围绕这个独行吟唱的大纲,所做出的全部访谈和讲座中,分析着读者、批评家们对我作品所做出的指责和批评,而这一切恰恰构成了我新的旅行过程,我在这一旅行中应邀为自己辩护……
如果你问我:“你为什么写作?”那么我只能这样回答说:“我写作是为了试图明白我为什么渴望写作。”
然而,当我煞有介事地介入我所渴望的发现和叙述的历史地理事件中时,我才发现自己介入的程度,恰恰是我不自由的程度。
“经常,噢!旅行者,这片苍白的景象凝望着你,你这同样苍白的人。”
但愿我们在一个人的旅途中,时常这样来调侃自己,因为这是面对苍穹的自我激励,让我们的生命不再苍白,而赋予这生命非凡的意义。
在此,我必须要感谢那些支持和鼓励我的家人、朋友,以及新浪微博和博客上那些从未谋面的网友与粉丝。尤其是我的爱人,晓雯老师,自始至终都是书稿的第一个阅读者、欣赏者和批评者,她运用她良好的语言功底为本书做出了大量、及时的语法修改;我的老师,南耕中,洒满了一地的友谊花种;李老师的夫君,刘刚兄,更是不嫌弃我才疏学浅,亲笔为我题序,让我备感欣慰和幸福;北京报业的白继开兄弟知道我在写他家乡的故事后,也给予了我有力的帮助与关切,并拿出了他珍藏的达里雅布依乡的摄影作品,而中央电视台的摄影师库尔班江?赛买提兄弟,更是不吝笔墨,让我把遥远的喀拉古塔格村镶嵌在了我西域南疆的和田之旅中;最后,我不得不感谢中信出版社的王强与何寅,没有你们,以及你们身后的团队,就不可能成就我“一个人的西域”。
陈达达
2013-02-28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