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有一天早晨起来,我睡眼惺忪地走进起居室,看见外面晨光跟往日一样明媚,但我不知怎么,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有一个信息闯进我的脑海:院里比平日显得空荡,或者多了什么空隙——秃儿走了!
果然,秃儿不见了。
我四处找了,没有。那天早晨我坐在门前草绳编的小凳子上,突然没了往日的闲逸,我有些颓然,有些难过。我想起了每天早晨我这样坐着叫一声:“猫!”第一个跑来的总是秃儿,拍拍膝盖,跳到我腿上来卧着的也总是秃儿。但是我不知道从此还能不能见到这个大黄猫了。心里后悔没赶紧给他做手术。如果一个猫,不愁吃不愁喝,还是跑出门不归,那一定是去找女人。
但是,紧接着我就知道这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和理由。那时候,我有些悔意。悔我对秃儿不够关注,不够爱。他爹在花花出走后总结过,他们猫是寻找幸福的动物,跟狗不一样。为什么一直以来,人们总结猫时,经常把他们比喻成女人。再忠诚的猫都要寻找幸福,你不够爱他,你忽略他,你不够关照他,他觉得不够幸福,他就会出走。
我过多地喜爱黑黑。我甚至很少抱抱秃儿亲亲秃儿。而且没事就嘲笑他丑怪。其实他们猫什么都懂。只是流浪猫不撒娇,不像家猫那样自私争宠。秃儿对我的偏心都看在眼里,但他一味忍耐。他在这里能有口饭吃就心满意足。
而且秃儿还非常有规矩。每天早晨我们起床开窗透气时,我会让所有猫都进屋来玩一小会儿,空气流通的状况下,我的哮喘病一般不发作。那时,别的猫都欢天喜地地奔去厨房寻吃的,只有秃儿不忘拐拐地走进书房去给他爹请安(秃儿自从给一个坏狗咬伤,左脚一直隐约有些拐)。每次都不忘。他先是站在地上冲他爹叫,然后跳上书桌跟他爹蹭,他爹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蹭了又蹭,还没完没了地叫,有时正在忙,就顾不得他,但他执拗地蹭他。后来他爹明白了,秃儿是要跟他贴一下脸,那贴脸礼需持续三秒钟左右,他方才满足,才作罢。实现了心愿之后,他也并不多打搅,断然地跳下书桌,拐拐地走开。所以每次秃儿来,他爹都心领神会地跟秃儿亲亲,贴个脸,配合他达成心愿。他们猫是很讲究很有规矩的。人要尊重。
可是,我的秃儿走了。
他可能也是有些伤心也说不定。我那些天想起他心里就郁郁的。我每天早晨醒来首先想到的就是秃儿回来没。顾不得刷牙洗脸,我穿好衣服一定是先去看看猫们,点点猫数,看不到秃儿的身影我的心里就一沉。
秃儿回来也是个黄昏,像他第一次来的时间。
那是他出走四天以后。我听见猫食碗磕碰在玻璃门上的咕咚声,黯淡的天光里我看见一团黄色,那是秃儿唯一漂亮的地方——麦穗一样干爽的金黄色毛发。我尖叫一声:秃儿!然后奔出去。秃儿瘦了一圈,正像饿狼一样吃他的干饭。我把他抱在怀里时,眼睛竟然湿了。我才知道我多么爱秃儿,我才知道我多么爱他们每一个猫。我对他说:秃儿!秃儿!秃儿!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那天我告诉秃儿:你一定要记得回家啊!不管你去了多远的地方,你都要记得回家。这儿是你的家,我是你妈妈。你风流完了要记得回家啊!记得这儿永远有你的干饭吃!
那时就要过年了,秃儿又不定期地出去过几次,都平安回来。每次回来都又瘦又脏,筋疲力尽。年前也忙,我也心软,我说让秃儿过最后一个寻欢作乐的年吧。刚刚过完年,宠物医院主刀大夫一来,秃儿就去了势。从此他一天也没离开过,他心无旁骛地守着他的干饭,守着他的美眉,守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