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仲旭 她摇摇头。“我内心有什么东西已经死了。”她说,“它过了很久才死,但还是死了。” —雷蒙德·卡佛《凉亭》
没有任何事大过生死之事。上个周末,青年译者孙仲旭因抑郁自杀的消息震动了文化界。向内心探索是条荆棘之路,其危险不亚于外部世界,无数作家、艺术家早已用生命验证。正如7月19日孙仲旭在微博上引用的一句尼采的话:“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回以凝视。”
你或许没听过孙仲旭这个名字,但你肯定知道《麦田里的守望者》和《一九八四》。孙仲旭生于1973年,毕业于郑州大学外文系,曾长期供职于广州某航运公司,1999年起开始从事业余文学翻译。2014年8月28日,年仅41岁的孙仲旭因抑郁症在广州自杀。孙仲旭短暂的一生完成了30多部译作,包括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动物农场》、《上来透口气》、《巴黎伦敦落魄记》,理查德·耶茨的《恋爱中的骗子》、《复活节游行》,伍迪·艾伦的《门萨的娼妓》,卡佛的《火》,奈保尔的《看,这个世界》等众多世界级文学大师的作品。
孙仲旭的突然辞世令周围的朋友不敢相信,他爱文学、爱生活、爱晒娃……但读他微博和豆瓣日记,或他翻译的文字,从中不难看出悲伤与怀疑。本报记者联系到孙仲旭生前合作过的译林出版社编辑陆志宙,对方表示“暂时没有心情”谈关于孙仲旭的事,但也透露9月3日在广州会有孙仲旭的追悼会。
作品
孙仲旭写在豆瓣上的最后译作
月光
史蒂文·米尔豪瑟著 孙仲旭译
我满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再也睡不着觉了。我可以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那里,像极了在睡觉,想象自己在酣睡,头歪到一旁,脖子皮肤下面有条筋凸现出来。然而我在想象中看着自己,对外部世界浑然不知,却还是能听到我那架电钟走动的微微颤音、阁楼里突然传来的咯吱一声(就像脚步声)、一种低沉的轰轰隆隆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远处的高速公路上过卡车的声音。我能感觉到我睡衣的领子碰到我的下巴。隔着颤抖的眼睑,我感觉夜色还黑得不够。我突然睁开眼睛,似乎想抓到我房间里的某个人,我会看到月光从拉闭的软式百叶窗的边缘流泻进来。
我能够分辨出那盏落地灯的灯罩和弯曲的颈部,那盏灯就像一株垂着头的很大的黑色向日葵。一座书架旁边的地板上有张棋盘,上面洒了一道道月光,白方国王和黑象的一部分反着光。我的房间里充满了月光。我所渴望的黑暗,曾经荫护我的黑暗,已被推至墙角,毛绒绒的,一团团地待在那里。我的胸口感觉沉重,一种压迫的感觉—我想躲在黑暗中。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想象某个冬夜的黑色:雪覆盖着安静的街道,前廊上,碎冰机竖在那里,靠在上面因为冰棱而反光的黑色信箱上,电话线杆的横档和金属街道指示牌上,落了一行行的雪。透过眼睑,我总是能感觉夏天的月光在把黑暗往后推。
有天夜里,我在床上猛然坐了起来,把盖着的东西掀开了。我因为瞌睡而感到眼睛发疼。我再也受不了每天夜里像这样,该黑而不黑。我心情紧张地悄悄穿好衣服,因为我父母的房间就在我那两座书架的那边,然后摸索着走过走廊,进了外面的客厅。一长道月光洒在沙发上。乐谱架上,我能看到上面有道道月光的德彪西《阿拉伯花式乐曲之二》乐谱上一串串黑色音符,乐谱是那天晚上我妈妈练琴时留在那里的。在样子像是贝壳的那个深深的烟灰缸里,放着我爸爸烟斗的斗钵,像块黑曜岩一样,幽幽反光。
到前门时,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就走进温暖的夏夜。
(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