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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群读《宋史》之宋太宗:最具改革精神的皇帝

时间:2014-01-07 09:18   来源:搜狐读书频道

  楚昭辅惶恐万分,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直接去了开封府,对赵光义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希望光义能给在圣前解释解释,自己一定会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在漕运上。光义答应了其要求(三司言:仓储月给止给明年二月,请分屯诸军尽率民船以资江淮漕运。上大怒,召权判三司楚昭辅切责之。曰: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尔不素为计度,今仓储垂尽,乃请分屯兵旅,括率民船,给以馈运。是可卒致乎?且设尔安用?茍有所阙,必罪尔以谢昭众。辅惶恐,计不知所出,乃径诣开封府见皇弟光义泣告,乞于上前觧释,稍寛其罪,使得尽力营办,光义许之《长编》卷十三)。

  请注意一下李焘的叙述,在楚昭辅走投无路之时,“径诣”开封府,首先想到的是开封府,而不是曾经一同共事过的赵普;直接奔向开封府,这说明赵光义的能量巨大,在楚昭辅眼中,只有赵光义能出面给他摆平这件事。

  在他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拉一下,别人会感激一辈子,会死心塌地跟随。楚昭辅没有找错人,赵光义手下幕僚众多,很快就有高人想出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十万石粮食也很快顺利运抵京师。楚昭辅因此有幸逃过了处罚。经过这样一件事后,楚昭辅彻底成了赵光义的人了。

  总之,赵光义总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与朝中大臣之间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不少人身在曹营心在汉,由此构成了一股潜在的无形力量。

  第三,私交禁军将领、地方节度使。

  有史料显示,开封府的幕僚当中,有一些来自禁军将领手下及地方节度使属下,这说明赵光义与禁军将领及地方节度使之间亦不乏往来,由此构建了良好的关系网。后来的事实证明(斧声烛影以后少见反对的声音),这对当权者是很危险的。

  赵光义不遗余力地搜罗人才,结交大臣,交通节度使,十余年间,尤其赵普被罢相以后,开封府已经形成了一股举足轻重、不可小觑的力量。可以不夸张地说,这时的赵光义跺跺脚,京城都要晃好几晃。不妨再拿以前曾经讲过的党进的例子来看看开封府的威慑力。

  党进是个武人,比较粗鲁,没有心机,深得太祖喜爱。他曾经受诏巡视京都,开封城的百姓有不少养鸟的遛狗的(今日之开封仍然很多),一旦让他碰到必定放生,还少不了一通斥骂:“不买肉来孝顺父母,却养这些鸟玩意(买肉不将供父母,反以饲禽兽乎。《宋史》卷二百六十《党进传》)。”有一天,赵光义的亲信在街上溜鹰,被党进碰个正着。自然要骂,要放生。亲信说:“这可是晋王的宠物。”你猜党进什么反应?他急忙陶出一大把钱,亲切地地说买点肉喂喂,还说:“你要小心谨慎地看护,不要被小猫小狗地给伤了(《事实类苑》)。”党进这个人性情粗暴,动辄骂人,但一遇晋王的人,则前倨后恭,自掏腰包不说,还要细加叮咛。深受太祖宠信的党进听到晋王的招牌,也难免战战兢兢,如同“变色龙”一样,赵光义在开封的威势可见一斑。

  赵光义的这些做法,是很危险的,弄不好很容易引火上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赵光义之权谋、心计,他岂会不知!但是他仍然不遗余力的在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有可以依靠的力量,这就是杜太后曾经说过的话。既然妈妈说过让我接你的班,我就得时刻准备着,这也明显是在逼迫太祖给他封王,不要违背母亲的遗言,要进一步确定他继承人的资格。

  对赵光义的这种做法,有人很担心,上奏太祖说:“开封府尹肆意妄为,纵容手下为非作歹,广结天下豪俊,陛下您得留心(为京尹,多肆意,不戢吏仆,纵法以结豪俊,陛下当图之。《玉壶清话》卷七)。”对这种推心置腹的建议,没想到太祖勃然大怒,说:“朕与皇弟一向和睦,开国以来,和好相保,总有一天我会把整个天下交付给他;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人,竟敢离间我们兄弟的手足情谊(朕与晋弟雍睦起国,和好相保,他日欲令管勾天下公事,粗狂小人,敢离我手足耶?《玉壶清话》卷七)!”竟要让身边人把这个上奏者拉出去斩了。光义与太祖之间的关系真的是亲密无间吗?为什么在他人谈及自己与光义关系问题时反应如此强烈呢?这时的太祖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呢?

  暗流汹涌

  先讲春秋时期郑国的一个故事。

  郑武公的夫人武姜,生了两个儿子:郑庄公、共叔段。郑庄公出生的时候,是逆生,就是难产,让他母亲大受惊吓,因此很不喜欢这个孩子。相反,姜氏很喜欢共叔段,想把他立为太子,多次向郑武公请求,但郑武公没答应。

  郑庄公即位以后,他的母亲姜氏给共叔段请求封邑,于是到了京(今河南荥阳附近)这个地方。到京以后,共叔段扩修城墙,城墙超过了国都城墙的高度,这是不符合当时礼制的。城墙大就意味着城邑大,人口多,势力大。春秋时期,受封的人在自己的封邑里有很大的自主权,俨然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共叔段到京以后大肆改造城墙,引起了一些大臣的警惕。但郑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我能怎么办呢?”这位大臣说:“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不如早点处置您的弟弟,别让他的势力蔓延,一旦蔓延了,您就难办了。”庄公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意思是说,不义的事情做多了,一定会中枪。你就等着瞧吧(姑待之。《左传·隐公元年》)。

  不久,共叔段就让郑国西部和北部边境一带也要同时听从他的命令。郑国有个大夫对庄公说:“一国不容二君,你现在是如何打算呢?你要是想把国君的位子让给你弟弟,那我就去为他服务了;你若是不想给,那就请你赶紧把他做掉,别让老百姓有其他想法。”庄公说:“用不着,他会自取其祸(无庸,将自及《左传·隐公元年》)。”

  又过了一段时间,共叔段持续不断扩展自己的地盘。有人实在坐不住了,对庄公说:“可以行动了,他的势力再大一点就会得到民心了。”庄公却说:“他做事不义,没人会拥护他,势力即使大了也会垮掉的(不义不暱,厚将崩《左传·隐公元年》)。”

  共叔段把城墙修坚固了,粮草准备足了,武器装备好了,军队也召集全了,就准备偷袭郑国的都城,而他的母亲姜氏则作为内应到时打开城门,里应外合。郑庄公知道了进攻的具体日期,这才说:“现在可以了(可矣)。”于是命令军队攻打京,京地的民众也起来反对共叔段。共叔段只能出奔,最后跑到国外去了。

  这是春秋时期很著名的一个事件,是《春秋》、《左传》记载的第一个大事件。想必酷爱读书的宋太祖不止一次地读过。太祖在对待赵光义不断扩展壮大自己的势力方面,一直持一种不管不问、并且不允许别人胡说八道的态度。我推测,在对光义的态度上,太祖是想学学郑庄公,纵容光义,直至众所周知,人神共愤之时,迅速将其铲灭,既名正言顺,又不算违背母亲的遗志。对太祖而言,如果事情按照他想要的进程发展,的确是一个解决问题的绝佳办法。但是,请注意,赵光义读的书比太祖多得多,他不会不以史为鉴,何况他手下有那么多忠心的臭皮匠,所以他不会按照太祖想要的路子发展。因此,光义一方面要扩大势力,以此加强自己的地位与影响力,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胡作非为,无疑就是给太祖施加压力,逼迫太祖尽快确立他继承人的资格。开宝六年,赵普罢相、光义晋升晋王,均是光义威望日益提升、党羽势力强大的成果。

  开封城里到处笼罩着光义的影子?应该如何摆脱赵光义的势力范围与逼迫呢?太祖想到了迁都。

  开宝九年四月九日,太祖带着光义及群臣,离开开封,前往西京洛阳。注意一个细节:以往太祖每次离京,都是让光义留守京城,而这次没有。这说明太祖对光义已经很不放心,不想让光义脱离自己的视野。而且,在洛阳举行完南郊祭祀以后,迟迟不肯回开封,宣布准备将都城迁到洛阳。太祖迁都的态度很坚决,迁都的理由也很充分,是为了大宋王朝千年大业确定地理优势,所以大臣数次进谏均无果。最后,晋王赵光义只得亲自出马。《长编》是如此记载的:

  晋王不慌不忙地说:“迁都洛阳不合适。”(晋王又从容言曰:“迁都未便。”)

  太祖说:“迁到洛阳还不算完,早晚要迁到长安。”

  晋王叩头,直言极谏(王叩头切谏)。

  太祖说:“我之所以将都城西迁,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无他)。是想借助这里的高山大河的地理条件,裁减军队,学习西周、汉代,以此安定天下。”

  晋王说:“在德不在险。”

  太祖没有回应(上不答。《长编》卷十七)。

  太祖、光义兄弟二人这一段看似平静的对话背后,似乎隐含着激烈的冲突、抵触、斗争。联系当时的一些历史语境来分析一下:

  第一,晋王“从容”的表面背后,其实是极大的不从容。事实上,他已经清楚,太祖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出迁都,就是为了摆脱他在开封经营十几年形成的有形的、无形的势力,这当然是他不愿意看到。所以他很着急、忧虑,但又故作从容状。当太祖表示最终还想迁到长安的时候,这种从容就无法在坚持了,开始“叩头切谏”。

  第二,太祖在解释迁都原因“无他”的背后,正说明“有他”。虽然太祖的理由也很是名正言顺,迁都,可以借助高山大川,实现长治久安。

  第三,晋王反驳的“在德不在险”的话,其实很无力,他自己也明白。“太祖不应”不是说被说服了,其实是包含着不屑。

  第四,李焘说,晋王进谏的事情在正史中没有记载,这里依据的是《建隆遗事》。按理说,这是大宋历史中的大事。考虑到以前大宋历史一些重大事件,不管光义参与没参与、有没有发挥重要作用,他都命令大肆渲染一番。为什么对此事就隐藏起来呢?这只能说明,迁都事件,对光义而言,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光义的这次直接进谏事实上是失败了。但太祖最终为什么没有实现迁都的想法?

  不知大家注意没有,在迁都问题上,太祖没有得到任何支持,全是反对的声音。还有一个细节也需注意一下,大宋宰相沈义伦最初是以东京留守、大内都部署的身份留守东京的,就在太祖准备想提出迁都的想法之前,忽然召沈义伦赶赴西京洛阳。太祖召沈义伦到洛阳的目的,很可能是想得到大宋宰相的支持。但是,这个继赵普之后的大宋第二任宰相,一向谨小慎微(醇谨。《宋史》卷二百六十四《沈伦传》),在迁都问题上,没有发表任何声音,哪怕是反对的声音,而是选择了沉默。

  太祖虽然对光义的进谏不置可否,然而因为没有获得任何支持,最终只得车驾回京。所以说,在迁都问题上,赵光义还是最终胜出。这说明,赵光义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无处不在了。所以,赵光义与太祖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绝非如史书中记载的那样亲密无间,史书中不断记录二人之间的手足之情,实际上是有意掩盖背后的矛盾的。史书上不断用来证明兄弟二人兄友弟悌的事,可能并非事实,甚至相反。

  从洛阳回到开封以后,史书中多次记载太祖亲临晋王府,并且还为晋王亲自督建了一项水利工程。

  因为晋王的居所地势高,水没法流到(地势高仰,水不能及。《长编》卷十七),六月初五,太祖亲自从左掖门步行,到达晋王宅第,派遣工匠制造大转轮,把金水河的水引到宅第中,并且多次亲临视察(数临视。《长编》卷十七),督促完成这个工程。七月初三,太祖又到晋王府,观看金水河水流入晋王府第的情形。

  史书上把这件事情渲染成太祖对晋王的关怀,以说明兄弟二人之间良好的关系。我认为,太祖的意图恰恰相反。为什么呢?

  第一,光义府第因为地势高而“水不能及”,这种状况不是存在一两天了,为什么宋太祖一直不管不问,偏偏此时亲自处理?

  第二,太祖为什么在从洛阳回来不久后,就开始关注晋王的府第地势,要引水入宅呢?更不能理解的是,太祖多次亲临现场视察,工程完成以后,又专门前往,观看金水河水流入之情形。要知道,过分的热情后面一定隐藏着阴谋。

  第三,如果说这是对晋王有利的一项工程,晋王应该感恩戴德,但是工程完成后,史书上不见任何关于晋王的记载,这很令人疑惑。

  所以,我推测,太祖的此次行动,名义上是关心自己弟弟的生活,实际上是一种巫术行为——魇胜。魇胜是古代一种巫术,以镇物等制胜、制服。晋王的强势以及太祖迁都不果,促使太祖想尽各种办法来压制,连巫术的方法都用上了,所以他对此工程如此上心;晋王府人才济济,三教九流都有,对于太祖的行为,光义不会不清楚,所以不会表现出任何感激之词。

  开宝九年,是大宋历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我们再看看这一年的太祖与光义。

  二月,太祖派兴元尹皇子赵德昭至宋州(今河南商丘)去迎接前来朝见的吴越王钱俶。在此之前,这类任务一般由赵光义负责。三月,以皇子赵德芳为检校太保、贵州防御使。然后太祖带领晋王,西幸洛阳。以前太祖离京,光义是留京镇守的。在洛阳期间,加封名声很不好的赵德芳的岳丈王继勋节度使。四月,准备迁都洛阳,态度坚决,虽然最终不果。六月,亲自监工给晋王府第引水;九月太祖至晋王光义家。在开宝九年,太祖的许多行为,很明显地具有强烈的意图:一是努力摆脱、压制光义的势力,二是开始提升德昭、德芳的地位。这一系列的行为,让晋王赵光义很坐不住了,他虽然具备了继承皇位的资格,但毕竟没有正式下诏,传谕天下,随时会有可能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在时局很不明朗并且开始向不利自己的方向发展的情况下,如何才能不让煮熟的鸭子飞走呢?

  赵光义终于下手了。这就是大宋历史上的一大谜案:斧声烛影。

  赵光义如愿坐上了大宋王朝的头把交椅,但是,他能坐稳这椅子吗?

  请看:无所不能。

编辑:吴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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