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0年10月的一天,虹桥机场接机大厅里人群熙来攘往,这里每天迎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归客。今天更要迎接一位远离上海40年的,来自台湾的故人——我的表哥。
电子显示屏前人头攒动,我也在寻找着从香港飞往上海的xx航班。喔,那航班要晚上八点十分才到,我看了一眼手表,才六点十分,似乎来得早了些;再一想,两个小时比起四十年来,算得了什么?于是,我在靠近出口处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让自己舒舒服服的穿越时间隧道,回到了我的童年,想起了那些与表哥有关的往事。。。。。。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有一位长辈与我们同住,我们叫她“好娘”,听父亲说,年轻时她生的矮矮小小,细眉细眼,皮肤白皙,一双三寸金莲让她只能慢步轻移,虽谈不上好看,但是五官端正,清清爽爽,长到十七八岁,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到了陆家,她娘家姓郑,从此成了陆郑氏。生育一儿一女后,相夫教子,恪守妇道。不幸的是她中年丧夫,孤儿寡女,苦撑了几年,便买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连房子也买了吃进肚里,实在无以为继,我父亲就把他这位表嫂接到了我家。(这是后来从大人处听来的)好娘的女儿在另一亲戚家寄住,帮那家打理家务;儿子在南货店当帮工。每天上午好娘帮我妈一起拣菜、配菜,上灶煮菜,煮饭。忙完午饭,她就坐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开始念经,虽说她不识字,但是经倒是会念的。每念完一遍,就将挂在左手上的佛珠波动一粒;对每位菩萨的生日或佛界的大事情都熟记于心,逢到那些天,她是吃素的。
好娘生无长物,除了一双儿女。桂姐姐每隔半个月回来看一次她妈,俊哥哥则每星期都来。一般傍晚姐弟俩悄无声息的从后门进来,和好娘轻声低估一阵,然后又蹑手蹑脚的离去。转眼间到了1948年年底,那天五点钟光景,我正好在好娘房里,桂姐姐手提一只网线袋来了,我叫了她一声,就出了她的房间。晚饭过后,好娘在饭桌上让大家分享她女儿带来的吃食,我爸妈哥哥姐姐都写过她,让她留着自己吃,只有我吃了她的糕点和蜜饯,她也因为我的“赏光”而显得很高兴。可是好娘等了好多天没有等到儿子的到来,她嘴上不说,心里着急,问遍了所有可能和他来往的亲戚朋友,都说没见过他。好娘虽然还念佛,嘴里喃喃由词,可就是不见她波动佛珠。眼珠直直地盯着门口,盼望头帘一掀,俊哥进来了。可惜俊哥再也没有来过,他失踪了。渐渐地,好娘脸上爬满了皱纹,两眼呆滞,默默地流泪。有时会到后门口等邮递员来看看有没有俊哥来的信,她无法相信她的儿子真的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死不明。
时间照样流逝,而好娘就像一盏油灯燃尽了最后一滴油,带着对儿子的思念离去了。又过了几年,桂姐姐在42岁那年结了婚,次年生了个儿子。我曾经代表父母去他们家表示祝贺。以后就少了和她的联系。
倏忽间,到了1989年的秋天,接到一封从台湾来得寄给我父亲的信,那时我父母都已去世,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俊哥写来的,信中表述了对他母亲的思念,并对他的不辞而别表示深深的歉意。并请求我们帮他找到四十年不通音讯的姐姐。读完信,我在心中大喊一声:“好娘,俊哥来信了”。我的耳畔响起了“亲爱的台湾同胞们”这一声《告台湾同胞书》开头的亲切的呼喊,四十年的坚冰开始融化了。海峡对岸的亲人,憋在心里四十年的乡情得以释放了。我无比的激动,我拼命寻找那遗忘的记忆,回想着在南市的菜一处弄堂——表姐的家。最终在当地派出所的帮助下,奇迹般地找到了桂姐姐的家。她听到这一消息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又是惊愕,又是高兴。满头白发的她,泪涕交加,把我的手握得生疼。以后他们姐弟俩通信,通电话,重续那四十年的亲情,外人难以想象他们有多么幸福。然后表哥确定了回上海的日程,然后有了我开头的表述。
当我从广播声被告知航班已经到达时,我看到出口处已然站着表姐和她的儿子举着牌子正翘首以盼,我稍稍地退后一步,等待看他们姐弟相会的激动人心的那一刻。。。。。。
作者:王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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