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与秦汉
1985年春节,林青霞独自留在了香港。
台湾近在咫尺,可她不想去。台湾对于自己是什么?家?出生地?故乡?哥哥和妹妹在美国立稳了脚跟,父母也在不久前搬到了美国。在台湾,她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如果回到台湾去,要么住酒店,要么住在朋友家。如果她的朋友或者查理的朋友,问起他们之间的事,她该如何以对?所有一切都是回忆,她无法去面对这些回忆。
因为事业重心转移,所以她在香港置了房子,安了家。说是家,其实只是一个安身之所,和旅馆似乎没什么区别。
窗外,新年的礼花灿烂着香港的夜空,似乎是意在提醒她,这是一个不该孤独的时刻。可她就是孤独,就是寂寞,就是失意。过了今年,她就是31岁了。人生三十而立,事业她倒是立了,可是回想自己这30年人生,至今孤身一人,甚至连这一年一度的春节,有家都不能回。香港的街道,华灯释放着异彩,似乎在昭示人们,这是一个幸福的港湾,一个美丽的城市。可她呢?她的港湾又在哪里?她的幸福,又在哪里?
经过了这几年的挣扎,事业的瓶颈,她是冲破了。她原以为,进入80年代,所有的麻烦都顺利解决了,从此自己的人生,就应该一帆风顺了。谁曾想,最大的麻烦,至今仍然是麻烦,孤独的心,至今仍然漂泊。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办?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问自己。可她没有答案,她根本没有力量冲破这个巨大的困境。
房间里突然有了铃声,她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才意识到是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的呢?是爸爸?是妈妈?是哥哥?是妹妹?她想都不是。为了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不收到他们的同情,白天时,她已经分别给他们打过电话。她在电话中告诉家人,因为这边拍片要赶时间,所以没有太多假期,而这边的朋友,安排了很多活动,所以,她决定春节就留在香港了。除了自己的亲人,知道这个号码的,只有极少数几个非常亲密的朋友,这些人大概正和家人团聚,又怎么可能想到她这个漂泊的人?
她拿起话筒,轻轻地喂了一句。
一个男人带着忧郁和沧桑的声音传过来:青霞,是你吗?
她的心猛地抖了一下。是他,肯定是他。这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但那声音太熟悉,一点都没变。她强压着内心的潮动,轻轻应道:是我。
对方问:你还好吗?
她说:蛮好的。
对方说:我很想你。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想答点什么,可是,嗓子像被什么哽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那边也没有声音,好长一段沉默。
过了好一段时间,她的身子不抖了,心不慌了,嗓子也没有被堵塞的感觉了。她问,你还在吗?
对方说,在。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他说,陈大姐给我的。
陈大姐就是琼瑶,他们私下里都叫她陈大姐。林青霞心中再一阵感动,刚才还觉得在这样一个万家团圆的日子,不会有人想到孤独呆在异乡的她。可是她错了,至少,琼瑶想到了,他也想到了。这是两份怎样的情?刚才,她还觉得自己这一生是如此的失败,现在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多人爱着自己想着自己,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他说,青霞,我想见你。
她说,好,你说时间地点。
他说,樱花就快开了,过几天,我们去奈良看樱花,好不好?
她说,好。听你的。
不久之后,林青霞从香港启程前往日本,秦汉则从台湾飞到了日本。这次行程安排得非常隐秘,两地的媒体,并没有得知这一消息。差不多五年了,自从那次她从美国给他打电话之后,这些年来,他们再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电话,但是,他们心里明白,彼此一直在关心着对方,在爱着对方。在台湾,只要有记者向秦汉提起与林青霞有关的事,他一定会替她说尽好话,有几次甚至为她和记者翻脸。而她,也一直竭力维护着他,不想给他任何一点伤害。自从在《窗外》中认识秦汉,转眼之间已经13年过去了,13年之后,他们再次走到了一起,她已经和秦祥林解除了婚约,而他和邵乔茵离婚已经几年。现在,他们都是自由之身,林青霞相信,浓烈的感情,经历这么长时间的窖藏,一定会开出最绚丽的花朵。
见到林青霞时,秦汉说,青霞,几年不见,你显得成熟而又自信了。
这是实话。以前,她一直演琼瑶女孩,在电影中是那种疯疯癫癫,寻死觅活,长不大的形象,生活中也受了影响。那些年,她的心理年龄增长似乎停滞了。接下来,一系列的打击,令她开始思考,在事业在感情在其他所有方面,寻找新的突破点。几年之后回过头去看,正如云菁当初所说的,过去的苦难,真的成了后来的财富。
她说,你还是那么温文儒雅,只是沧桑感又增加了。
他长叹了一声,说,是啊,我们都老了。
林青霞深有同感。成熟虽然是一件好事,可从另一重意义说,也代表着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的苍老。她不想在这美丽的富士山下谈如此滞重的话题,便问他,对了,陈大姐怎么会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
秦汉说,这么多年来,他心里没有一刻不在想她。可是,他又不能去找她,所以,不得不借酒浇愁。春节前,他想,她可能会回台北过春节吧,那时,或许有机会见到她。可是,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她的消息,对于她身在何处,他一点都不清楚。
他心里太苦了,又不好意思向人家打听,便趁着过年,跑到琼瑶那里。他想,她和琼瑶是最好的朋友,或许,他可以在那里遇到她吧。坐在琼瑶家里,见到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想起她,那里留下他们太多的记忆。琼瑶和他说话,他显得心不在焉,常常答非所问。
琼瑶是个敏感的人,也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见他经受着如此折磨,琼瑶不忍心了,对他说,她现在和查理分手了,正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心里如果有她,就应该主动打电话给她。你是男人,总不能等人家女人先开口吧。
他说,可是,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
琼瑶说,她心里怎么想你不知道?你看这大过年的,她一个人留在了香港。她对别人说是工作忙,脱不开身。这话你信吗?
琼瑶拿出了林青霞在香港的电话号码,要秦汉立即给林青霞打电话,就在她家里打。秦汉犹豫了半天,只是拿了号码。
两人都是大忙人,又是公众人物,不可能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太长时间。他们的计划是在日本玩两天,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去。对于有情人来说,时间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知道彼此的心中有自己。
在东京,他们手牵着手玩了元宿又玩新宿,接下来是涩谷,六本木。正当他们准备结束日本之行时,麻烦出现了。两人玩得正尽兴,迎面遇到一群人,有人叫出了她和秦汉的名字。两人大吃一惊,连忙松开拉了两天都不想松开的手。可这显得欲盖弥彰,对方是台湾的一个电影代表团,全都是圈内人,大家彼此熟悉。随行的还有台湾记者,他们竟然在东京街头遇到林青霞和秦汉手牵着手,自然不肯放过这一重大新闻。
两人都知道,这一事件如果曝光,很可能影响到他们的进一步发展。秦汉求那些记者,说,希望大家不要给我们压力,让我们慢慢来,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太强求。这话在多年以后被拿出来分析,因此有人认为,当时的秦汉,似乎表现了对这段情的毫无信心,否则,他也就不可能说什么慢慢来以及不管结果如何之类的话了。
林青霞也求媒体的朋友。她的说法则完全不同,或者可以说,她要坦荡和主动得多。她说,就让此刻都属单身的我们,在没有任何压力的情况下,但求无怨无悔地发展,好吗?这话自然也有潜台词,现在,她终于可以坦白地向天下宣示自己同秦汉的感情了,而终于能和秦汉手牵着手走在一起,不论结果如何,她这一生,也就无怨无悔了。
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消息,无论他们怎样乞求,他们重修旧好的消息,还是出现在报纸上。自此,即使是在异国他乡,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了。令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影迷们倒没有太大的动作,反倒是有些影迷给林青霞写信,说她和秦汉是金童玉女,早就应该走到一起了。也有影迷在信中只写一句话:青霞,我们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