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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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11-30 08:59   来源:中国台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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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婴儿车走下车站的阶梯,没想到要这么费劲。先要确认自己脚下的情况,然后要用力踩稳每一格楼梯。尽管自己穿着运动鞋和汗衫这样的休闲装,但费力的程度也差不到哪儿去。

  好歹通过了检票口,深沢岬高耸起肩膀,大大地喘了口气。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到四肢无力,因为电梯映入了眼帘。

  从车站到中原阳子的家,大约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空中射下的阳光已变得很强烈,在到达阳子家前,没准还要再出一把汗。

  昨天,出了宾馆后,为弄清楚真相,岬去东云堂拜访了佐藤。不出所料,态度冷淡的接待人员告诉她,月刊《东云》的编辑部里没有叫佐藤的职员。正左思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满哇哇地哭起来,岬被折腾得手忙脚乱,不得已,返回到在中野的居民楼,那里有她的住所兼办公室。

  婴儿车里,严严实实地塞满了整齐的纸尿片、奶粉、奶瓶、换洗衣服等必需品。岬首先把满平放到地板上,挑战给婴儿换尿片。因为从坐电车的时候起,女婴身上就散发出微微的异臭。虽然听到过宝宝的粪便不脏的说法,但岬认为那是溺爱子女的糊涂父母的戏言。弄脏的尿片,被岬用塑料袋包了三层后,拿到了阳台上。

  换好了尿片,满依然没有停止哭闹。煮开水,冲奶粉,等奶嘴塞入满的嘴里后,孩子使劲地嗍了起来。

  看着这幅样子,岬从心底产生了厌烦。简直就是一个动物嘛。

  在满喝奶的时候,岬翻看了一下装在婴儿车里的育儿书。在有关喂奶的一项中写着,喂完奶后,要让乳儿打嗝,于是,岬一边参考着书里的解说图,一边抱起满,抚摸婴儿的脊背。很快,不客气的声音从小嘴巴里蹦了出来。

  好不容易看到满开始昏昏欲睡的样子,岬打开了电视机,可满又开始闹人了。她赶忙抱起满,轻轻地摇晃哄孩子。这样大约过了十分钟,满勉勉强强地平定下来,闭上了眼睛。

  把满放到床上后,岬重新整理了一遍装在婴儿车里的东西。信封里有一百万日元。岬还找到了分别用英语和日语书写的文件各一份,这是出生申报单,必要事项里面已经填写完毕,甚至都按好了刻着“深沢”字样的粗糙廉价的图章。对方好像就是要求她把这些资料送到区役所。

  岬一目十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育儿书。毕竟是一条生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担待不起。但是,当每隔三小时要喂一次奶的字样映入眼帘时,岬禁不住把书向墙上扔去。

  岬感到难以胜任,作为现实问题,自己不可能白天待在家里陪伴这个女婴。至少白天,必须找个人来照看这个孩子。就在此时,岬想到了小姑中原阳子,她住在世田谷区西面的边上。

  阳子和丈夫过着两口之家的小日子,不过,正好小姑父只身到中东的小国去工作了。要一个人生活,基本上又能待在家里,满足以上条件的,只有小姑了。

  虽说是上午,从车站向北延伸的商业街却显得非常热闹。从肉店门前飘来刚出锅的油炸肉饼的香味,从鱼店里传出底气十足的叫卖声。从当地资本运营的小型超市出口里面,不停吐出拎着鼓鼓塑料袋的女人们。其中,有一位和岬年龄相仿的女人,罩着粉红色孕妇服的肚子向前凸出许多,好像连走路都很吃力。她和岬并排走到一起后,朝婴儿车内探望。

  “好可爱呀。三个月左右吗?”

  询问的声音过于娇媚,让岬感到狼狈不堪。岬用手指撩起额头上的头发,逃跑一般加快了脚步。尽管从背后传来女人愤慨的声音,但岬连回头看的心思都没有。

  穿过商业街,在旧甲州街道向右拐,岬开始朝新宿方向走去。行进了大约五分钟,向左拐进一条小路后,有一座灰色的五层住宅楼。阳子和丈夫住在第四层。

  一按门铃,房门马上就被打开,露出了阳子微笑的面容。白色棉质无袖女服,黑色细长西裤,这种简约的服装,与阳子的苗条身段很般配。

  注意到婴儿车后,阳子那涂着薄薄粉红色口红的嘴唇半张了开来,眉毛皱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这个孩子。”

  “她叫满。先让我进门吧。从车站走了这么点时间,就出了好多汗。”

  “可是……”

  “待会儿就给你解释。”

  岬像是强行推开阳子一般进了房门,用定塞器固定住婴儿车的车轮。斜眼看着背对房门傻呆呆站着的阳子,岬抱起了满。就在此时,满开始放声大哭。扯开嗓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小脸蛋染上了朱红色,就像恶魔一样。而且还散发出臭味。出家门前岬刚刚给她换过尿片,现在好像又被污染了。也正好到了喂奶时间。

  “是谁家的孩子?”

  “借我一条浴巾。我要给她换尿片。”

  “什么?噢,我这就去拿。”

  把阳子递来的雪白浴巾铺在沙发的旁边,岬让小奶娃四脚朝天地躺在上面,然后从婴儿车里取出替换的尿片。好不容易控制住小脸都憋红的满乱踢乱动的小手脚,从小屁屁底下抽出脏尿片。这一连串的动作和第一次的相比,熟练程度有了相当大的提高。

  四周充满了有点酸甜的臭味,岬一边尽量屏住呼吸,一边把尿片卷起来,用卫生纸把满的小屁屁上上下下擦了一遍,换上新尿片。

  “这样就好了。”

  岬抱起满,轻轻地拍拍她的背部。尽管如此,她仍不停地哭叫。

  不要再哭了。

  岬正准备使劲摇晃女婴,但想起育儿书里写着严禁这么做,于是很不情愿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是不是肚子饿了?”

  “也许是吧。”岬一边心里抱怨着真是受够了,一边回答道。“借用一下厨房。还有,能否帮我抱一下这个孩子?”

  “什么,我吗?”

  岬把满递过来后,阳子露出使用贵重葡萄酒杯时的认真目光,小心翼翼地抱过女婴。满到了阳子的臂弯后,完全安静了下来。

  “想不到,还蛮重的呀。虽然有点重,却好柔软。”

  阳子诧异地说道。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吗?满冷不防挺起小胸脯,手脚开始激烈地晃动起来,小脸变了形,脸颊泛出红色。这是要开始号啕的信号。

  “哎呀,我该怎么办呀?”

  “没关系,就让她哭吧,又不会哭死。”

  “那,可是……”

  总之先要冲好奶粉。岬把配好奶的奶瓶麻利地递到阳子手里。满用嘴唇摸索到奶嘴后,突然停止了号哭。阳子拿着奶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满。满喝了一阵奶后,心情似乎又好了,开始发出不知什么意思的声音。阳子用手轻轻碰一碰她的脸颊,她的小身子就欢闹似的扭动开来。

  “哎呀,好可爱呀。”

  岬取出香烟,叼在嘴上。最近一段时间,也考虑到要节约,岬一直在戒烟,但从昨天起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自己的神经变得异常兴奋。要是不借助点尼古丁的力量,好像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来认真地思考问题。点燃打火机时,背后飞来尖锐的声音。

  “这里不是有满在嘛。到阳台上去抽。”

  岬把香烟盒扔到桌子上。

  阳子抱着女婴进了起居室。这是一间用隔扇隔开的日式房间,也是岬打算投宿的地方。响起在壁橱里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岬听到走调的摇篮曲的哼唱声,脊背附近感到刺痒痒的。岬打开电视机。也许是时间不尴不尬的缘故,放的都是些针对家庭妇女的广告和重播的电视剧。

  岬正在用遥控器不断变换频道的时候,响起隔扇轻轻被拉开的声音,阳子出来了。

  “睡了?”

  阳子微微点了点头,在岬的身边坐下,关掉电视。

  “那个孩子,是你的吗?”

  “这怎么可能呢。”

  “孩子的爸妈怎么了?”

  “那个……很抱歉,能不能让我和这个孩子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呀?”

  阳子绷紧她那好看的嘴巴,直直地盯着岬。眼镜后面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闪着银白色的光,像是要看透岬的内心深处一般。

  她似乎在说,要是没有充分的说明,她是不准备接受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

  岬早已料到阳子会摆出这样的态度。打自己孩提时代起,不管如何死乞白赖地要求阳子买点心或衣服什么的,她都不会轻易地答应,不过,她会耐心地听自己说明理由,如果能够让她信服,她就会大大方方地打开钱袋。

  岬扼要地解释了昨天发生的奇怪事情。阳子微微地闭着眼睛,专注地听着,薄得似乎能看透血管的皮肤,时不时地发生神经质的痉挛。   

  “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我呢,要去找这个孩子的父母亲,所以,能否帮我在白天照看一下孩子?晚上,我来想办法。”

  阳子摇摇头。

  “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那个叫佐藤的人,为什么说这个孩子是你的呢?我觉得最好还是把孩子交给警察比较好呀。”

  正因为不能这样做,才来拜托你的嘛。关于其中的隐情,岬无心解释。不过,阳子眯缝起镜片后的眼睛说道:“你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吧?”

  阳子挺直了脊背,似乎在警示岬自己绝不容许说谎。

  “我说了实话,你会答应让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让我听了以后,再说。”

  岬吐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得到中原阳子的帮助。

  “大约在一年以前,我卖了卵子。”

  岬强压着羞愧的心情,一口气说出来后,阳子睁大了眼睛。岬看到因为厌恶,阳子端正的脸型变得扭曲了,不由得把视线落到地面上。

  岬猜想到阳子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本来不打算和盘托出的。

  “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我想得到留学费用,当时又处在尴尬状态,不能去麻烦父亲。”

  那段难以言表的最糟糕的日子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了脑海里。岬点燃了香烟,这次,阳子什么话都没有说。

  两年前的秋天,在霞关的政府机关街道上刮起的凉风,像是要把夏天彻底赶走似的。还记得那时自己正巧穿着一套唐娜?凯伦的新装。当天晨报上载有自己写的观点比较独特的新闻报道,岬看着记者俱乐部里其他报社的记者们慌乱奔忙的样子,感到十分得意。

  出席完内阁会议结束后召开的大臣见面会,正走回记者俱乐部途中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岬开始还猜想是否是通讯社发掘了什么其他特别消息,心里不由得一紧,但对方却是平时很少照面的自家报社的部长。部长告诉岬要立刻回报社后,就挂了电话。

  编辑部主任和记者们聚集的一角,呈现着与往常一样的气氛。喇叭接连不断地播放着通讯社即将发布的新闻标题;一整天都开着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园艺节目;打临时工的女孩弯着背,起劲地剪裁着报刊上的资料;编辑部主任一边用红笔在打印出来的原稿上校对,一边喝着纸杯里的咖啡。

  可是,岬依旧察觉到有一丝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味道。 “您辛苦啦!”当岬跟同事们打招呼的时候,她弄清了这种不协调感觉的真实面目:谁都不注视自己的脸。

  坐在尽头位置上的部长注意到岬后,立刻站了起来。岬一看到他的表情,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部长大踏步地走近后,让岬到屏风隔开的洽谈间去。稍微收拾了一下散乱在沙发上的报刊、杂志,刚一落坐,部长就把晚报举到岬的面前。

  “《东都新闻》女记者 靠恐吓连续发表特讯!”

  巨大的标题跃入眼帘,岬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

  岬从部长的手里抢过报纸,全神贯注地阅读报道。

  上面写了关于自己和原岛勇次的事情,详细的程度令人咋舌。岬拿着报纸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无法停止。

  报道的意思清晰明快:和官僚搞婚外恋的女记者,以把二人不正当的关系告诉对方的妻子相威胁,向其索要内部信息,因此得以连续发表报道。

  尽管没有写出具体人名,只登载了姓名的首写字母,但这与曝出全名无异。九七年进入报社的女记者,又经常蹲点在那个记者俱乐部里,只要点明这些,大家立刻就能明白指的是谁。报上还登载了自己和原岛并肩行走的照片,虽然用黑线条蒙住了眼睛,但只要是熟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自己的面孔。

  好不容易克制住冲动,没把报纸往地上狠狠摔去,岬抬起肩膀用力呼吸着。要是那时松一口气的话,说不定会丧失意识立马气昏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银边眼镜框后面,部长的视线像箭一样投射过来。

  岬紧紧地抓住沙发的扶手,支撑起快要倒下去的上半身。困惑和狼狈,还有极度的愤怒,各种各样情感,变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在身体里四处撞荡。

  “怎么回事,啊?”

  岬觉得不能继续编造谎言了,报道描绘得那么淋漓尽致,支吾搪塞是蒙混不过去的。不过,报道的内容并不完全属实。

  “我没有索要内部信息。我的报道都是基于脚踏实地的采访写出来的。”

  部长抚摸起他那光滑的下巴。

  “最近,眼看着你的出稿量在飞速增加,不是吗?”

  感到被公司领导怀疑,岬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增加了报道量,是自己拼命努力的结果呀。

  公司聚餐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同事曾经对自己说,不要穿那么惹眼的服装,让人觉得像是地方电视台举止轻佻的节目主持人一样,叫人难以信赖。岬认为这种“劝告”非常无聊,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他看看,到底是谁的工作干得漂亮,于是就废寝忘食地工作着,仅此而已。

  “我回俱乐部去拿采访记录,您看了那个,就会一清二楚了。”

  采访笔记里,认真仔细地记录了采访对象的名字和内容。应该能够证明,自己不是靠敲诈原岛得到的特别信息。

  部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待会儿你拿来给我看。周刊杂志也提出要来采访,因为不得不接受对方的请求。你的笔记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吧。”

  “部长,请让我来应付他们吧。”

  “不,接受采访,我一个人就可以。万一把事情搞大了,收拾起来会变得更加困难。反正是针对你来的,对方要是见到你,一定会穷追猛打不放的,那样反而会把事情搞复杂。”

  “您会认真地进行反驳吗?”

  “那是为了报社的名誉哟。不过,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我不能打开采访笔记举到对方的面前。只要不公开证据,就不能完全洗清别人对你的指责吧。”

  岬明白部长的意思,脸色变得铁青。

  新闻记者不能透露特别信息的来源。不论自己有多么详细的记录,都不能公开采访笔记,证明自己不是从原岛那里得到的消息。如果公开了采访笔记,无疑就是在善意帮助自己的被采访者的身后,捅上一刀。

  尽管如此,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恶意的报道。岬心里明白,自己虽然不是那种招人喜欢类型的女人,但别人最多不过在背地里说些“穿得太花哨啦”“态度很傲慢啦”等等之类的坏话。岬不认为自己被人家憎恨到要这么精心设计陷害的地步。

  突然,脑子里浮现出一种念头。

  “这个报道的内容,是不是那些妄图把原岛赶下台的家伙们添油加醋编篡的呢?”

  这个推理,岬觉得没有错。女人的嫉妒,和男人的嫉妒比起来就显得可爱多了。岬经常看到,围绕着职场的权力得失,虽然她感觉很无聊,但男人们却极端认真地进行明争暗斗。这次的事件,把它当成是男人们权力斗争的产物,就很容易理解了。尽管报道中把原岛当做一名被害者,可实际上,他也一定在单位里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去采访。”

  岬猛蹬地面站了起来。

  被人这样恶意中伤,决不能沉默不语。一定要查出那些陷害自己和原岛的家伙。

  岬全身都充满了斗志。不知不觉之中,两只拳头已经捏得很紧。非得揪出那伙人,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的话,还干什么记者呀。

  “混蛋!”

  突然,飞来了怒斥声。部长一把夺过岬手里的报纸,像拧毛巾那样使劲地绞着报纸,然后狠狠地扔进了垃圾箱里。

  “为什么!”岬大声叫道,甚至忘记了使用敬语。“让我做吧。”

  “怎么能那么做呢,你这个不长脑子的傻瓜!”

  周围座位上的同事,似乎都屏住呼吸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岬咬紧嘴唇,狠狠地逐个回了他们一眼。

  这个报社里,就没有一个帮忙说话的有骨气的家伙吗?平时装模作样夸夸其谈天下大事,这种时候,大家怎么全都变成窝囊废了呢?

  正准备要破口大骂,岬注意到了部长脸上的表情变化,搞不清楚是悲哀还是困惑。

  部长猛地把视线从岬的脸上移开,感叹道:

  “你很有可能,已经被卷入了那伙人的权力斗争中了。就连我,都看明白了。”

  岬颇感意外地看着部长。既然都理解得这么深刻了,为什么不让自己出来反击呢?

  “可是啊,你也有问题。你不认为自己和采访对象有了那种不正当关系,会让你很被动吗?”

  力量开始从身体里一点点泄露出来。

  “不正当关系”……同样的话语在脑袋里滴溜溜地打转。

  现如今,婚外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首先,公司里不就流传过这样的绯闻吗,眼前的这位部长和一位签约的女职员有着暧昧关系。

  不知是否猜到了岬的想法,部长发窘地干咳起来。

  “确实,谁和谁要好,也不是别人应该胡乱打听的事情。不过,选择了采访对象,那就要另当别论。”

  能这么说吗?让对方感到误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尽管岬的脑袋里浮现出很多反驳的话,但就是说不出口。

  心里反复回味着部长的话,岬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哎呀,事到如今才跟你讲这样的道理,也晚了呀。反正,你先把采访笔记拿来吧。”

  部长带着愁眉苦脸的表情说完后,双手“啪”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第二天起,公司就让岬带薪休假。并规定,由报社面对所有的采访,岬什么问题都不能回答。尽管如此,来采访的一方不管白天黑夜,毫不客气地按响岬家里的门铃,隔着对讲电话,罗列出无数的问题。他们还蜂拥到岬在琦玉的老家。被折磨得有点精神失常的母亲,每天都要给岬打来无数次电话。

  实在无法独自承受下去了,岬给原岛打了电话,但对方手机流淌出的只是该号已变成空号的提示音。岬又没有勇气把他从工作单位叫出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后,世人的关注就变得淡漠下来。岬感到,自己的新闻价值也不过如此,打算一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就一定要用出色的成绩来回击那些家伙。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原来自己担任的工作毫无疑问会被其他人接替,那反倒是自己期待的。在没有人脉,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从零开始努力吧。如果能取得成绩,就能够洗刷污名,东山再起。

  现在回想起当时自己斗志昂扬的样子,真是滑稽可笑。当得到去公司报道的通知后,岬精神抖擞地到了部长那里,当场就被告知立刻转到资料室去工作。任何人都看得明白,这分明是惩罚性的人事调动。

  尽管也有通情达理的前辈安慰岬说,只要老老实实地待上半年左右,就能够被调回到采访岗位上,但岬忍受不了每天坐在办公桌前单调的日子。再说,也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是自己工作失误,恰恰相反,工作顺风顺水,而且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此外,岬也挥不去这样的想法:如果是男记者遇到这样的事情,应该只不过是让人一笑了之,就此作罢了。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岬递交了辞职申请,当天就获批了。

  休息了一个月左右,岬开始寻找新的工作单位,但立刻发觉自己心理准备不足,过于天真。不要说是全国性的报刊,就是业界报刊和地方报刊,自己连接受面试的机会都争取不到。也没有人来牵线搭桥。没办法,岬尝试着开始做自由撰稿人的工作,但写的都是些地区报纸上鸡毛蒜皮一般的小事,根本就提不起精神来。稿费也特别低。作为新闻记者,自己也不会去溜须拍马当吹鼓手,所以,岬决定不为企业做广告宣传那样的工作。再说,只为了钱,写些不带真情实感的文章,自己感到厌恶。

  不过,岬也清楚地意识到,若继续保持自命清高,只能是死路一条。

  深陷四面楚歌境地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来帮助岬,提供建议,她叫平木佐和子,和岬同时进入报社,在社会部任职。尽管岬不太满意这个女人过于老实巴交,但觉得她的提议不错,她问岬是否可以考虑到美国的大学攻读一年左右的新闻媒体课程。让事件的喧嚣彻底平静下来是需要时间的。此外,镀一层金回来的话,周围人的眼光也应该会改变。岬对此非常感兴趣。

  可是,又一次碰了壁。出国留学的费用不够。尽管报社的收入不低,但岬在山手线的内环租了1LDK 的小公寓,还一直穿着考究的服装去上班,因此,根本存不了什么钱,银行存折上的余额已经低于一百万日元。

  必须筹备一大笔资金,而且要尽可能快一点。有什么好办法吗?岬在网上搜寻的时候,有条广告引起了她的注意。

  “寻找女性自愿者,协助妇产科新药的开发 ——圣玛丽医院”

  岬以为是医院在找临床试验的受验者,就是给健康的人吃候选的新开发的药,调查其安全性。 岬还知道,这种临时工作,收入相当不错。有风险。不过,如果不接受这样的工作,自己就不可能重整旗鼓。岬觉得认真打听一下还是值得的。

  在指定的日期来到医院后,岬做了卵巢机能的检查。过了几天,再次被叫到医院,院方告知,想采集她的卵子,供不孕症治疗的研究使用。岬感到有点困惑。不过,院方说明,采收的卵子在研究结束后,将被废弃,不会进行受精。再说,三百万日元的酬金也相当有诱惑力。

  岬知道不能私自贩卖卵子这个常识。然而,因为院方说这是帮助不孕症治疗的研究,是助人为乐的举措。岬宁可相信其真,只要闭上眼睛不深究,既能帮助别人,又能帮助自己。只要有了钱,就能去美国留学,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阳子直愣愣地盯着交叉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从像是能面 一样僵硬的表情上看,岬难以判断,她是在生气,还是吓呆了。

  “还是发表一下意见嘛。”

  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身边的毛巾开始擦拭眼镜片。

  “如果是用那个时候采集的卵子进行了人工受精,生出了这个孩子的话,那个叫佐藤的人所说的话,也不都是无中生有的呀。”

  “因为最初说好了不用来造小人的,这和我没关系。我应该算是受害者吧。我可不能这样忍气吞声哟。”

  阳子站起身,进入日式房间。响起了在壁橱里寻找东西的声音。

  岬边咬着指甲,边心烦意乱地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过了一会儿,阳子手里拿着四角有点磨损的相册回来了。胭脂色的封面让岬感到眼熟。

  阳子坐到沙发上,和岬肩并肩挨着,打开了相册。

  伴着些许霉味,自己刚刚出生时的模样呈现在了面前。阳子穿着装饰有红色丝带的女式水兵制服,坐在套廊的藤椅上,自己则坐在她的膝头,开心地笑着。

  和满相比,头发和眉毛好像稍淡了一些。嘴唇还是满的比较厚实。尽管如此,不得不承认,两个小孩非常像。

  “一目了然呀,你们两个有血缘关系。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没有关系呢?”

  阳子合上相册。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刚才也说了,彻底查明那个叫佐藤的男子的真面目,把这个孩子还给他。我想只能这样。”

  “有什么线索吗?”

  岬摇摇头。

  “在大都市里找一个不认识的人,就好比是在大海里捞针呀。”

  “可是,难以想象要我来养育这个孩子,我也讨厌因而再次卷入新闻事件里。我没有别的选择。”

  阳子一边用手指描着相册的边缘,眼镜后面的黑眼珠同时在慌乱地转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小会,最终像是摆脱了什么似的,她用手指拂了下前额的头发。

  “不管怎么说,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也许是很重要的呀,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

  挂在墙上的古董时钟指针发出的声音,让岬感到格外地响。不过,她觉得心脏的鼓动声,听上去比它更响。

  “我家那位,月末回国。在此期间,你们都可以待在这里。我还帮你照看这个孩子。”

  突破了第一关。

  岬感觉肩膀上的重荷卸了下来,边笑边向阳子道谢。可是,阳子没有一丝笑意,站起身,披起搭在餐桌椅背上的粉红色毛衣开衫。

  “我到车站附近去买东西,替换的尿布、食品什么的。”

  阳子从碗柜的抽屉里取出钱包,出了门。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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