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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11-30 08:54   来源:中国台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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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旅馆的洗脸池里用手搓洗出来的汗衫还未干透。都在空调的送风口前吹一个晚上了,可能是拧得不够干吧。深沢岬摸摸肚子附近,感觉那里的布料冷冰冰的。夹起袖口,凑到鼻子附近,尽管有一股美容皂的香精味,让人闻着感到不舒服,但没有发馊变臭,就应该知足了。

  深沢岬端详着浴室镜子里自己的面容。眼睛下方有点发黑,脸颊粗粗拉拉。涂抹了在便利店买的化妆品后,粗看一眼,皮肤似乎细腻了些,可是,只要过三十分钟,价值三百六十日元的化妆水的美容效果就会消失殆尽吧。

  房间里响起了手机铃声,岬心脏微微地加大了跳动力度。

  自从获悉前川被杀后,岬就决定拒接不认识的电话号码的来电,或没有显示对方号码的电话。

  岬迫切想联系的,只是那个自称叫佐藤的男子。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除了他会找自己以外,警察也会,或许还有那个在私人医院假扮前川的男人。后两者,岬都不想搭理。自己丝毫没有到警察署去报案的打算,更没有心思和那个可能是杀人犯的男人交流。

  电子铃声继续不停地响着,催促人去接听。

  回到房间,确认了一下床头柜上手机的显示屏,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按下通话键,传来尖锐的声音,岬下意识地把手机远离耳朵。

  “在什么地方啊!”

  从来没有听过中原阳子用这样粗暴的声音说话。

  “我昨天不是说了嘛。遇到点事情回不了家,也不能到你那里去。真是对不起……”

  “刚才接到了警察的电话。问是否知道你的去处。”

  岬一言不发。尽管猜到警察在寻找自己,但只有被告知对方真的如此行动,岬才深切感受到自己处于被围追的境地。

  “只要警察来搜查,就会知道你来过我家,所以,我对他们说,最近你来玩过,但不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过一阵子,警察可能会到你那里去,请坚持同样的说法。”

  “喂,究竟发生什么了?怎么警察会跑来找你……你不会在干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没有那么夸张啦。”

  “和寻找满的双亲有关系吗?要是这样的话,就让警察来处理吧。”

  “不行!”

  要是想依赖警察的话,自己从一开始就那么做了。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满的事情。岬不想再一次陷入丑闻危机。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再次栽跟头的话,将永远失去在第一线工作的机会。

  “无论如何,请多多关照。”

  阳子还在说着什么,但岬切断了通话。

  霞关的合同厅舍五号楼是栋高层建筑。岬坐电梯朝楼上的环境省记者俱乐部而去。岬是计算好了在中午前中间段的时间来的。这会儿,记者的身影还是零零散散的。

  向问讯处的女职员微微点头示意后,岬向最尽头的《东都新闻》的所在区域走去。那里一直线地并排放着四张办公桌,其中最里面靠近窗边的座位上,平木佐和子正面对着台式终端电脑。

  “平木。”

  这声招呼,让身着现今连新职员都不会穿的旧款男式模样黑夹克的脊背从椅子上微跳了起来。在平木转过身来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谢谢你之前的信息,帮了大忙。”

  岬落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后,接通了桌上电脑的电源。

  “有点东西要查,能让我用一下新闻检索数据库吗?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就能结束,没有关系吧。”

  只要输入关键词,就能查看在国内发行的主要报纸相关报道的数据库,岬今天就是为此而来。能使用数据库的电脑,在记者俱乐部等记者蹲点的地方都有配置。在新宿的居酒屋吃饭的时候,平木说单位只派她一人在环境省专职上班,岬琢磨着在此可以随心所欲地借用,就来了。

  虽说用因特网的搜索引擎也能得到一定的信息,但就成功获得信息的准确度而言,新闻检索数据库远超前者。

  “这次又是什么呢?”

  平木担心似的将身体靠近电脑。

  “别看呀。密码呢?”

  像是受到了伤害,平木垂下头,小声说出了六个字母。

  出现搜索页面后,岬首先输入了“宫园春香”,信息数为零。一般老百姓,登上新闻的概率不是很大。尽管抱着侥幸心理到这里来尝试,但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岬接着调查前川正史。有几家报纸在这一年间,写了他的相关报道。报上说,前川医生接收志愿者提供的卵子,为那些深陷不孕症之苦的患者进行治疗。目前在日本,只接受匿名提供卵子的志愿者。姊妹等有血缘关系的人不能成为提供者,因为考虑到因血缘关系而可能导致事情的复杂性。

  让岬感到惊讶的是,竟然有志愿者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不知情的人还很乐观,觉得这和献血没有什么两样吧,哪知实际上,要打诱发排卵剂,要进行检查,各种各样的事情很麻烦,要花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吧。医生说了,采集卵子的时候,卵巢受伤的概率也不是零。自己有切身体会,这绝不是轻松愉快就能做到的。要不是有数目可观的报酬,自己会觉得非常吃亏。

  事实上,在美国等国家,卵子可以买卖,已经有日本夫妇漂洋过海去买卵子的事例。

  前川的主张是,既然有患者的需求,又有提出合作的人,使用他人的卵子生孩子有什么不好。他还建议,在第三者提供卵子的时候,应该向其支付与风险相对应的补偿。

  岬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把检索到的报道打印了出来。

  岬能够理解前川的主张。不论是非与否,那算是一种观点。然而,对于自己来说,是被骗了。没听过他解释说,采集自己的卵子是为了不孕症治疗。如果当初被告知,就不会为了三百万日元而出卖自己的卵子。对方只说是为了做实验用,使用后将会被废弃,自己是听了这样的说明才同意的。

  对死人抱怨如同对牛弹琴。话说回来,该如何寻找满的双亲呢?

  岬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调查陷入了僵局。或许再一次,到圣玛丽医院去打探一下,是最为便捷的途径,可是,岬担心自己在前川私人医院的电话录音留言有麻烦。

  那时,自己提到了圣玛丽医院的名字。既然警察在寻找自己,那也有可能和医院联系过。

  难道说到了穷途末路?

  岬带着一半是自暴自弃的心情,输入了关键词“宫园满”,如果那个孩子是宫园春香的女儿的话,就应该是这个名字。

  岬并没有抱多大期待。可是,屏幕上显示出一条相关的信息。是一家主要以登载首都圈的街道消息而闻名的报纸,大约是两年前的报道。岬调出详细报道,死死地盯着屏幕。

  报道的标题是:“女童在停车场被撞死”。

  “在大田区区役所的停车场,居住在本区的某企业老总宫园康介氏的三岁长女满,被轿车撞飞,因脑袋受到强烈撞击死亡。满好像是乘母亲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停车场玩,才导致了这场悲剧。”

  两年前,这个叫宫园满的孩子三岁。也就是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是五岁了。托付给阳子的那个孩子,才出生三个月左右,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再说,那个叫满的孩子已经死亡。

  尽管如此,想把此事归于巧合,岬心里又有些不甘心。宫园满这样的名字,应该属于相当少见的那种。要想查明两件事是否有关联,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尽管报道里没有提及孩子母亲的名字,但明确了父亲的名字。公司老总这一职位,也对检索有利。

  这次,岬选取了公司职员名单的数据库。

  在等待搜索结果的时候,岬斜眼偷看平木。虽然她在看报纸,但不停地观察这里的情况。“我很快就好。” 岬打了声招呼,平木瘦削的肩膀猛地吓一哆嗦。

  宫园康介是何许人,一检索就知道了。他是一家在中小风险企业交易市场上市的名为“超级技师”的公司的董事长,网上还注明了他在世田谷区内的家庭地址。

  尽管报道说他们住在大田区,但因为是两年前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搬家。宫园夫妇遭遇了丧女的巨大悲恸,寻求新住所也不奇怪。

  不管怎样,自己首先去拜会一下宫园康介。现在,从主治医生那里打听满的双亲这道路几乎被封死,那下一个目标就是宫园。

  岬顺便打开了“超级技师”的网页,在“董事长之屋”的页面上,有一张坐在黑皮椅上微笑的宫园的照片。是个浅黑色皮肤、相貌精悍的男人。看上去体格也很不错,感觉像是退役运动员。有没有和满的面貌相似的地方呢?岬目不转睛地盯着宫园的面孔,但很难说出什么。只是,和在宾馆撇下满的那个男人“佐藤”有点像。让照片里的宫园戴上墨镜的话,好像就会出现一个酷似佐藤的男人。见了宫园就会搞清楚的吧。

  岬把公司简介和宫园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

  此时,《东都新闻》区域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岬以为也许是公司内部人员,迅速地低下头,斜眼偷看那个来人。身穿汗衫,手里拿着头盔,是定期往返于总公司和记者俱乐部的摩托快递的临时工。

  “辛苦了!”

  头发在脑勺后面扎成了一个结的那个小年轻对平木打了声招呼,把邮件放到最前面的办公桌上。小年轻瞟了一眼岬,朝平木低头示意后,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自己决不能在记者俱乐部里久待。反正临时工不认识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但不能保证公司过去的同僚不会来。

  平木用指甲修剪得又齐又短的手指不停地梳抹自己的头发,岬对她说:

  “老是打扰你,真对不起呀。你不用担心,那件事,对谁也不会说。”

  平木露出想说什么的表情,但岬已经走出了办公区。

  在等电梯的时候,平木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想到外面跟你说几句话。”

  “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等下次吧。”

  岬想马上直奔世田谷的宫园家。可是,平木表现出与往常不一样的强硬态度,跟进了电梯。

  “去日比谷公园吧。”

  平木说完,背对岬,站到电梯升降按钮盘的前面。从她那僵硬的脊背上,透着一股无言的压力。

  到了一楼,平木转过身,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岬。整个身体里散发出类似光环一样的气场,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坚定决心。岬差点被她的气势压倒,但勉强保持住了从容不迫。

  “那,要是五分钟、十分钟的话……”

  平木微微点了头,开始走起来。

  日比谷公园和厅舍大楼之间夹着一条道,就在正对面。平木一言不发地走在像是林间小道的小路上。岬紧随其后,走着走着,发现平木的头发带着美丽的光泽。尽管头发的长短不尽人意,也没有什么造型,但沐浴在夏日里的发丝,宛如洗发露广告片里的模特的。

  岬突然联想到今天早晨,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面孔,禁不住把手贴到脸上。即使没有镜子,还是能感到自己的脸很脏。如同被泥水污染的抹布,洗多少遍都恢复不到原有的白净,肌肤的每个细胞都仿佛粘附着污垢。

  不论是谁,只要被淋上了泥水,都会变脏。从两年前开始,自己就没有一件发自内心的欢乐事。每天为没完没了的焦躁感而苦恼,连自己的面容都被改变了。

  如今,万一不能顺利解决深陷其中的棘手问题,自己将变得愈发肮脏。岬觉得那将难以忍受。

  找到树荫下的长椅,平木把手帕垫在椅子上坐下。岬坐到她身边后,平木立刻问道:“去警局了吗?”

  “什么意思?”

  “我给你的名单上的医生不是被杀了吗?”

  岬的手指在坚硬的长椅表面描画着。没想到,平木记着前川的名字。

  虽然不想回答,但平木的眼光依旧咄咄逼人,很难硬撑佯装不知而保持沉默。

  “没有见到。好像在我联系他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

  “这是真的吗?我以为你会立刻就去见他的。”

  平木冷冷地说道。

  “你在怀疑我吗?”

  岬不知不觉地抬高了声调。

  岬觉得被人怀疑杀了人,自己也终于快完蛋了。而且,是被自己心里轻视的女人。遭到这样的奚落,真是可悲之极。

  平木突然环视四周,食指竖立在嘴前。手里拿着钱包的两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子笑着从眼前经过。岬尝试着放松肩膀,但未能如愿。是焦虑,是懊悔,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感情在脑子里乱蹿,使自己不能冷静思考问题。

  “不是在责备你。万一,你要是知道什么的话,我觉得找警察,一定会对你最好。”

  岬觉得必须封住这个女人的嘴巴。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决不能被平木破坏。

  “你要找警察吗?如果真的那么做,你应该知道后果的吧?”

  平木眯缝起眼睛抬头看树梢。而且,嘴角还浮现出丝丝微笑。

  “是照片吗?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已经对他说了,我和他的事情可能会在公司里曝光。”

  “什么?”

  岬觉得眼前坐着的平木,和自己不是同一种生物。

  “等等呀。真的不在乎吗?不知两个人中哪一个会被发配到外地,永远也不能回总公司哟。周围的人也会说三道四。”

  “他也说了和你同样的话。如果不隐瞒到底,就会被降级调职。看着他的那副德行,我觉得无聊透顶。决定分道扬镳。就是到外地去我也无所谓。”

  面对自言自语似的慢吞吞地把话从嘴唇里挤出来的平木,岬感到畏惧。

  为什么,没有变得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没有感觉到被伤害了吗?

  难道是因为没有受到过伤害,不知道会伴随什么样的疼痛吗?

  “先别管我的事啦。还是先说说你吧,不是卷入了奇怪的案件中嘛,我在为你担心呐。因为你是自由职业者,也没有公司能为你撑腰。还是不要太逞强哟。”

  “和你没有关系!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没有碰到过前川。所以,我和那起杀人案件没有任何关系。”

  平木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可是刚才,你不是一直在调查关于前川的事情吗?”

  岬用手捂住嘴巴。她装着没在看的样子,实际上却在偷偷观察。让人误以为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实际上洞若观火。岬突然又发现了平木令人意想不到的一面。

  不过,现在不是赞美对方的时候。不能让平木去向警察通风报信。

  岬忽地低下头。

  “不把刚刚调查的事情弄清楚,我不想和警察交流。这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事情。拜托了,不要对警察说。”

  岬讨厌哭哭啼啼地哀求。更何况是对平木这样的对手,绝不会用那一招。可是,手头没有用来交换的筹码,只能低头。

  “深沢,别这样。”

  尽管平木发出困惑的声音,但岬继续低着头。同样的动作不停地重复,如同饮水的鸟儿一样。

  身边往来路人的欢快笑声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腋窝下渗出的汗水诱发了更加悲惨的心情。

  平木终于开口了。

  “我明白了。不过,绝对不能做危险的事情。万一遇到什么困难,要跟我联系。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一定尽力。”

  全身一下子冒出了汗。

  岬的视线追踪着渐渐离去的平木的背影。眼看着她挎包的背带就要从肩膀上滑落下来,上衣的中心线歪斜着。尽管如此,她的脊梁骨却绷得很直。

  等平木的身影消失后,岬开始慢慢朝地铁站走去。脚底轻飘飘,好几次差点跌倒。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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