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中原阳子像是搂着婴儿车,站在小田急百货店前面。着淡蓝色连衣裙缩着肩的无依无靠的身影,仿佛要被周围杂沓的人群吞没似的。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她往日精神抖擞的模样。
也许是照顾满给她造成了巨大的负担。自己说过晚上来看护孩子的,结果,全都推到了阳子身上。把她拖入案件之中,深沢岬深感惭愧。
发现岬后,阳子露出安心的微笑。
“对不起呀,把你叫出来。”
岬探头看一眼婴儿车内,满正歪着脑袋酣睡着。是由于天热,还是被太阳晒过了,脸颊红扑扑的。感觉睡姿有点别扭,岬调整了一下小脑瓜的位置。阳子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岬。
“那我走了。以后应该不会再麻烦你了。”
在婴儿车旁边弯下腰,阳子依依不舍慢慢地抚摸着满的头发。
“那个宫园,会爽快地接纳孩子吗?”
阳子自言自语似的说。
“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带走这个孩子。不能无休止地给我们添麻烦了。”
“可是……”阳子没有把手从推车里挪开的意思。“可不能乱来呀。一定要确认对方有认真照料孩子的意愿后,才能交出去哟。”
“我知道。”
“我就在这附近等你们。想知道结果如何。”
阳子用纱布手帕轻轻地擦了擦满的小脖子,叮嘱岬在见到宫园后,要给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岬边允诺,边琢磨着,阳子一直就是这种爱操心的人吗?
“可能要花点时间。”
她自己会到百货店里采购些东西打发时间,叫岬一定要来电话,阳子三番五次交代后,身体才勉强离开了婴儿车。
在离新宿站西口最近的地方建造的高层大楼中,“超级技师”的总公司租下了一整个楼面。
根据自己打印出来的资料,尽管上市才三年,该公司前期营业额已超过了百亿日元,算是一个快速成长的新兴企业。主要经营内容是以月合同的方式,往电动机大公司和制药公司等企业派遣技术人员,收益也是扶摇直上。
岬反复看了宫园的照片后,越发坚定了宫园就是佐藤的判断。宫园的公司所在的大楼和当初见面的宾馆近在咫尺,这一点也十分可疑。假如自己要上演那么一出戏的话,舞台一定要选择方便自己的地方。
岬推着婴儿车沿西口向着往都庁 方向延伸的地下街行进。
乘电梯到二十六楼出来后,眼前就横着一扇巨大的玻璃门,上面描绘着以手持钳子为主题的鲜明的绿色商标。
进了大门后,坐在前台的短发女子机灵地站起身,换上一脸可人的笑。胸前戴着的名牌上写着“喜沢”。女子看到婴儿车的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立刻切换到工作笑容。
“我想拜见宫园董事长。如果他忙的话,能否通知一下他的秘书?”
尽管心里清楚宫园不是一个想见就能见的人,没有事先预约多半就见不到对方,但岬盘算着只要递给秘书一个纸条,宫园就无法保持平静,或许立刻就能招呼自己进去。他还不知道这边的脾气,不把人放在眼里,所以肯定会对自己胡说八道一通。如果知道这边的斤两,态度就会立马改变。
喜沢眨巴了一下涂着浓艳睫毛膏的睫毛,说声“请您稍等”后,伸手拿起电话。
小声地对着内线说了一两句话,喜沢露出抱歉的神色,低下了头。
“真是不凑巧,秘书现在也在接待客人。如果方便,请您先给我一张名片,今天的话……”
“那么,我就在这里等到秘书腾出空为止。”
喜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嘴角松弛地耷拉开。
“您这样做,我可要为难了。”她那加了淡紫色边框的眼珠子这么诉求着。
“我坐那边的沙发上等,等秘书有空了,请招呼我一声。”
岬说完正要转身的时候,喜沢意外地用坚决的口吻说:
“您这样做,我很为难。总之,今天您就请回吧。”
岬一听到这句话,血就冲上了头。
为难的应该是我这边。从早晨开始我就在都内东奔西走,汗流浃背。何止是这些,这些天,我不仅不能定下心来工作,那么多天连家都不能回。这么狼狈的境地,不都是宫园一手造成的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麻烦的元凶,竟要被这个洋娃娃一样的女人轰出去,怎么咽得下这口恶气。
岬抓住柜台的边缘,瞪着喜沢。
“在这里等是我的自由吧?你把我说的转告给秘书室里的人。”
喜沢害怕地把身体往后撤。尽管如此,她拼出最后的勇气正要开口说什么,岬已回身推动婴儿车,朝安置在前台正对面的沙发走去,还故意重重地坐下,发出很大的响声。
喜沢再次拿起内线电话,开始小声说话。约摸是在对上司诉苦吧。
挂了电话后,喜沢让岬转移到其他房间。被岬拒绝。因为岬考虑这样做,才能让目标人物早点显形。
但是,等了三十分钟、一个小时,秘书依旧没有出现。在此期间,来过几位客人。每个人都西装革履打扮得整整齐齐。他们不时地斜着眼睛瞟一眼这边,身穿牛仔裤配T恤衫的便装女人,身边停着一辆婴儿车,还翘着二郎腿占着沙发。每当遇到客人困惑的目光,喜沢的脸上就会眼花缭乱地变化出各种表情。
“那个……真是万分抱歉,能拜托您回去吗?”
喜沢走出柜台,恭恭敬敬地朝岬开口。岬心里十分清楚,对方不知如何是好,产生了轻微的恐慌。
“我也想早点办完事,快点回去呀。给秘书室再打个电话吧,来客差不多都回去了吧?”
喜沢哭丧着脸,小声说了句“好”,回去拿柜台上的电话,朝着看不见的对话人不停地低头。
不一会工夫,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消瘦男子从走廊对面走了过来。男子径直走到岬的身边后,不仅没有拿出名片,还交叉起双臂。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突然闯到这里来,很不懂道理嘛。”
男子用带着金属腔的声音说完后,斜眼看着婴儿车,嘴唇歪成了八字形。
“和您家董事长有事要谈。跟他说深沢来了,他就会明白。”
“和宫园是什么关系呀?”
“跟他说深沢的名字,他就知道了。”
身后的自动大门打开了,走进一位身穿商务西装的半老男子。刹那间,瘦男的身体宛如装着弹簧的玩偶般跳了起来。
“部长!真是抱歉,特意劳您大驾,正恭候您来呢!”
“啊,石本君,瞧你说的。专务董事直接打来电话,当然立刻就赶来了呀。这不是第二把交椅的影响力嘛。对了,今晚咱们要不要来这个?”男子做了一个把大杯啤酒一饮而尽的动作。“这么热的天气,光知道干活可不行呀。”
双方互相看着,齐声快活地笑起来。岬知道了戴银边眼镜的男子叫石本,也有相当的地位。
石本转向喜沢,命令她带男子到专务董事的办公室。
确认男子已经离开大约十米远的距离后,石本仿佛扔掉了假面一般,毫不顾忌地皱起眉头,重新面对岬。
“好,先跟我说说你的正事吧。”
“那,请您转告一声,深沢岬把千金带来了。”
石本略微欠身,放肆的目光盯着婴儿车内。
“是这个孩子吗?就凭这个,能说明什么呢?”
“详细事宜,我想亲口对本人说。”
石本耸耸肩。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公司呀。在这里处理私人问题,是不是有点欠妥?”
石本蔑视地眯缝起眼睛,甚至在嘴角旁露出下流的笑意。岬的双颊一下子变得滚烫,下意识地低下头。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
“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来意,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所以说,请现在马上就给董事长传话,或者告诉我他几点有空。我也不是吃饱了撑的到这里玩的。”
“这算新的骚扰方式吗?”
“骚扰人的,是贵公司的董事长。”
让他感到厌烦就好,惹得不耐烦了,自然就会给董事长传信,岬打着如意算盘。虽然感觉有点像赖着不走进行敲诈的泼妇,但这一点功课不做的话,就见不到日理万机的人。
“喂,快点。”催促了一声后,石本摆出老外的姿势,展开双手,抬头看天花板,一副装模作样的夸张模样。
“喜沢君,叫保安。”
“是。”
喜沢迅速拿起话筒。
“话还没有说完呢!”
岬冲向沿走廊离去的石本,抓住了他的手腕。石本发出气急败坏的声音,但对岬来说 ,自己决不能就这样让他回去。岬拼命地抓住石本的手腕。此时,突然感觉背后有双强有力的手在拖拉自己的肩膀,回头看去,裹着深蓝色制服的保安正站在身后。那男子体格魁梧,长着螃蟹般的脸型。
“您能离开吗?”
保安用嘶哑的嗓音说道。岬想要甩掉他那钳子般的有力手腕,身体不管不顾地拼命扭动,但力量之差,一目了然。石本的背影也眼见着愈走愈远。
“等一等!”
岬放声大喊,可嘴巴随即被坚硬的手掌捂住了。
喜沢在前台看着岬。涂着粉色口红的嘴角,露出嘲笑般的笑容。愤怒之火在身体里翻滚,岬想挣脱被抓住的手腕,但男人的力量很大,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弹。
“快点出去吧。”
螃蟹脸的男子,右手拽着岬的手腕,左手推着婴儿车。
被赶到外面后,岬取出手机。中原阳子一定焦急万分地在等回音,可是自己又没有心情立刻打电话。真的难以开口说她预言的不安是对的。
高楼林立的大街上,岬选了一家自助露天咖啡店,买了一杯冰咖啡。
岬选了太阳伞下的位置坐下,反省自己的言行,刚才是否做得过于强硬?不过,就算事先取得正式的预约,让自己等个好几天,不也是糟糕的结局嘛。不请自去没有错。
再说,就失败了一次,为什么就要变得气馁呢?重要的是坚持、绝不放弃的执著精神。被人家像小猫一样提溜了出来,就为这点事意气消沉,我还没有娇气到那种地步。
再说,我还留下了名片。听了那个叫石本的秘书传的话后,宫园该不会泰然自若。宫园创办了公司,短时间扩张到了那么大的规模。只要知道闹事的是谁,他一定会考虑到我不会善罢甘休。一国一城的头头,应该不会连这点轻重都不知道。
尽管琢磨到这里,岬还是抹不去心中的不安。
依旧没有那个叫佐藤的来电。现在已经十分清楚,他在逃避。
要尽早见到宫园。而且,还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我绝不是那种轻易就会忍气吞声的人。
对不住阳子了,还要麻烦她照料满一阵子,然后再闯那栋大楼。要打埋伏的话,满是个累赘。
岬喝着塑料杯里的冰咖啡,把婴儿车拖到眼前。满正从睡眠中醒来,一个劲地眨着眼睛。带着睡意的眼睛,渐渐地完全张开。
她的视线完全捕捉到岬的面容后,忽地绽放出一团笑容,在小脸盘上蔓延开。杏仁般的眼睛,变成了鱼糕状。
满朝岬伸出了两只小手,开心地嘀咕着意思不明的喃喃细语。
岬的双手身不由己地插入满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满的眼睛又变细了,成了娥眉月状。
岬突然觉得心中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接下来的瞬间,岬感觉出一直盘踞在心中的硬疙瘩般的东西,渐渐地在化解。
从小时候起,岬就很讨厌自己这个特点,笑的时候,眼睛的形状会发生变化,就像动漫里的人物一样,十分滑稽。
这个孩子似乎也继承了这个特点。遗传的不可思议就在眼前展现出来一般。
岬琢磨着应该还有其他相似的地方,开始贪婪地观察着满的小脸。
眉毛的形状也相似。尽管还很稀,却画着一个缓缓的拱形,给眼睛镶上了一个完整的边框。还有耳朵,耳垂虽然不厚但很大。
据说人的遗传信息刻入在DNA这种物质里。孩子身上一半的特征来自于生母。岬第一次真真切切体验到这个理论的存在感。
自己的分身。能这么认为吧?
满再次喜形于色。
岬紧紧地抱住满。
满那微带湿汗的身体很温暖,有些酸甜的味道。现在自己为什么不再讨厌这个味道了?何止是不讨厌,甚至感到眷恋。像是长时间被遗忘的东西,突然重回手中的感觉。
听到满发出难受的声音,岬慌忙放松力度,把孩子放到膝盖上,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轻飘飘的触感,感觉很舒服。
自己不应当承担这个责任,岬现在也这么认为。然而,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分身。
内心深处,难以理顺的复杂感情突然涌上来,岬禁不住想哭。
满边呢喃着什么,边很有力气地紧紧靠过来。小手抓住岬的胸口,柔软的脸颊贴在岬的颈部。
等满懂事了,得知自己的出生和这一连串变故,她会怎么想呢?而且,到底发生了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团谜。
再怎么说,我也必须要和宫园谈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了这个女孩,我也要把事情搞清楚。还有,必须让他承担责任。虽然还不清楚要他承担何种形式的责任,总之,他制造了这个孩子,不想要了就顺便扔掉,这也太为所欲为了。
可是,我自己又如何呢——。
岬开始客观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要是我不卖卵子的话,这种命运就不会落到这个孩子身上。
也不能说你没有一点责任。
以前阳子说过的话,重重地压在了岬的心里。
此时,手机响了。是阳子打来的。
到底是谁不好?自己对满的事情是怎么想的?带着没有整理好的困惑心情,岬对自己说:
不管怎样,首先要见宫园。对不住阳子了,还得麻烦她再照顾满一两天。
岬让满坐到婴儿车里,按下了通话键。
耳边,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自己站立的位置,最终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车门关上的声音,引擎的颤抖声,飞快远去的声音。
岬背靠着水泥柱,用手揉着脖子。这样站了有好几个小时。膝盖酸得要命。在新宿站把满交给阳子后,岬再次回到“超级技师”总部所在的大楼。岬打算无论如何也要逮住宫园。
别为见不到采访对象寻找理由。
岬想起刚入记者这个行当时前辈说的话。无法通过正当途经与采访对象见面,这不是理由。使出浑身解数接近采访对象也是工作的一环。
从水泥柱开始数,在第五个停车位上,泊着一辆品川车牌号的奔驰。打磨过的车身溜光锃亮,散发着耀眼的珍珠般光泽。另外三辆,都是价格平平的国产车。岬认定这辆奔驰就是宫园的座驾。
高大的写字楼停车场,从地下二楼到地下四楼,共有三层楼面。大约能停泊上千辆车。要想在其中找出一辆车来,如同海底捞针。岬便向停车场的管理员询问了“超级技师”公司的停车位置。
岬听到有脚步声来到近旁。挺直了身子,躲藏在水泥柱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走来的人影。
在昏暗的荧光灯的光线中浮出的人影好像是个男子。对方的面孔轮廓,也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男子穿着紧梆梆的上衣,肩膀上挂着鼓胀起来的挎包和类似照相机的东西,踏着急急忙忙的步伐朝这里走来。
男子注意到岬后,用中指顶了一下金属边框的圆眼镜片。灯光下的圆脸一点都不像宫园。细小的眼睛,女人般丰满的嘴唇。脸孔上残留着稚气,但却又有点滑头,这是一张令人难以捉摸的奇怪面庞。
岬倚靠在水泥柱上等待男子过去。可是,男子突然对自己开口发话了。
“你不是深沢吗?”
冷不丁被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岬吃了一惊。男子露出熟头熟脑的微笑后,靠近身来。
“咳,还以为就我们一家在追宫园呐。”
这句话,让岬想起了他是谁。
“是大野君吗?”
“已经胖得过头啦。人家都说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大野窝心似的撅起嘴唇,看着奔驰。
“等了很久了吗?”
“嗯,是啊。”
岬边回答,边想着对策。
大野是经济报刊的记者,自己和他曾经在同一个记者俱乐部工作过。他也在追踪宫园,这自然也就让人联想到这家公司有什么变故。比如公司合并呀、收购呀,或者换董事长……至少,大野不会对宫园的家庭关系等丑闻进行追踪。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自己要确认一下大野现在所处的部门。
“就和深沢你看到的一样,我整天到处追着公司的董事长们。你最近也在做这方面的事?我听说你很早就独立了。家长里短也挺有意思的吧?最近,这方面的话题很多,吃饭应该不成问题吧?”
“是啊,普通百姓也有形形色色的故事。”
岬随口附和着,心里琢磨大野为什么来这里。
只要大野递上名片,公司的宣传科就会乐呵呵地安排他和宫园约会。对于新兴企业的经营者来说,只要在大野撰稿的经济报上登载宫园的采访报道,宣传效果会远远大于花费几十万、几百万日元做的广告。可是,大野却跑到停车场来盯梢。他一定不是在追踪一般的消息。
到底大野掌握了什么材料?尽管岬心里急于想知道,但了解他绝不是那种轻易就吐露消息的人。自己只能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把掌握的信息一点点地透露给他,用此交换,这样他也会吐出点什么情报。
有个比较合适的信息,因为这信息在报纸的数据库检索里没有记载,应该也没有发表过。
岬把身体靠近大野,轻轻地嘀咕道:
“宫园董事长的夫人,好像自杀了呀。”
大野,像是要说“噢”那样,嘴唇撅成了圆形。
“啊,是这样啊。何止是死因,就连死亡信息都没有公布,我一直觉得奇怪来着,原来是发生了这种事情呀。宫园先生丧失了斗志,也在情理之中吧。”
“是要换董事长吗?我现在为杂志干,和大野君没有直接竞争关系。我们来个信息交换吧?我听说专务董事要往上升了。”
“啊,原来如此呀。不过,在此之前,问题出在宫园身上呀。从好几天前开始,公司就完全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周围的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动摇,岬边假装观望周边动静,边随声附和道:
“有个叫石本的秘书拼命地在掩饰搪塞,但是,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人,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宫园家现在也空关着,我已经在这个停车场盯梢好几天了,见不到他一点影子。下个月初,就是我之前所报道的收购竞争对手企业的最关键日子,宫园现在根本不可能外出休闲度假。”
行踪不明,是这么回事吧?
“话说回来,深沢,你现在为哪家周刊在写报道呢?”
“我还没有正式决定……”
“好,不管你为哪家效力,不要在不合适的时间点上发表哟。凭空猜测的报道,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大野的右手掌立在胸前,做了一个祈拜的姿势。
岬强装着镇定点点头。
“糟糕,是石本!我对这家伙有点怵。再会啦。”
大野小声说完,迅速地背对岬,朝石本相反的方向离去。
石本正拎着一只看上去沉甸甸的手提包,独自一人走来。
岬也觉得和石本没什么好谈的,便跟着大野的方向而去。
大野是位优秀的记者。要是连他也搞不定宫园的行踪,那自己想查清宫园的线索,那非得花上九牛二虎的气力不可。
可是,宫园真的是失踪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就一定有不详的事发生。满的怪异诞生,宫园春香莫名自杀,前川医生被谋杀,宫园康介不知去向。这一系列奇特的事件,不是人亡就是失踪……用偶然两字来形容这一切,恐怕太过牵强。它们之间好像有某种联系。
岬推测,宫园夫妻使用从她身上采来的卵子进行了体外受精,其结果是满的诞生。不过,或许不仅仅是如此。
满诞生的理由,也许更加复杂。
岬觉得自己在接近真相,然而,可能永远也到达不了终点。每当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时,真相又会如同细沙从指缝间不禁滑落那样,慢慢溜走。
在回旅馆前,岬提前吃了晚饭。
走进一家发源于京都的连锁店,岬落坐到油光光的柜台桌上,点了馄饨拉面和饺子。本来还打算少点的,却同时要了馄饨面和饺子。这愚蠢的举动,连自己都有点愕然。
邻座的白领男子,穿着吸了汗后显得瘪瘪汲汲的上装,打开晚报边看边吮吸着拉面。男子翻报纸的动静很大。是《东都新闻》呀,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报纸的岬,差点从位置上飞跳起来。
“妇产科医生被杀案件疑与自由撰稿人有联系?”
岬有股从男子手里抢过报纸的冲动,但努力控制住了。岬在柜台桌的搁架上寻找着看有没有其他报纸。有一份竞争报社的报纸。翻到社会版,可关于妇产科医生被谋杀的消息,一个字都没写。
随着有气无力的吆喝声,装拉面和饺子的碗碟放到了眼前的桌上。食欲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但不想让旁边的人觉得自己可疑,岬飞快地把食物吞咽下去。嘴里立刻被烫出了水泡。这顿饭什么滋味什么嚼头,一概没有感觉。
岬出了店门,朝新宿站跑去。在发现的第一个报亭里买了份《东都新闻》的晚报后,岬急不可耐地打开社会版。虽然是一篇简短的报道,但岬的视线却被钉在了前文的最后一行上。
“警察推断,在案发当日被害者的死亡时间前后,到现场来过的那个自由撰稿人可能知道真相。警方正全力寻找此人的行踪。”
尽管写的没错,自己是知道部分真相,但这种写法,明显是在怀疑自己嘛。如果警察只是打算把自己当成目击证人来询问的话,应该不会用这种表达方法,否则,就不可能传达这样的信息。
岬意识到自己已深陷始料不及的严峻处境,但是,现在宫园行踪不明,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把他找出来。
岬折叠好报纸,放入手提包,正好手机响了起来。是平木佐和子。一看到她的名字,岬立刻火冒三丈。
“深沢,你在哪里?还是到警察那里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呀。”
“是你,把我出卖的吧?”
岬说,以一种难以控制的颤抖的声音。她是在报复吧?白天还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但毕竟,她也是新闻记者呀。让对方失去警惕,然后转到对手的身后一刀劈下去。自己太幼稚了,竟认为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噢,你已经看了晚报啦?但那不是我。”
“那还有谁?”
“警察来公司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好像是一位被询问的社会部的记者,反过来采访了警察,写出了那篇报道。”
听了这个解释,岬勉强冷静下来。报道一旦发表,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了。现在气得肚子疼也没用。但岬依旧对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恨得牙痒痒,曾经的自家人这种狠毒的做法,是让人痛入骨髓的。
“警察也来找过我了。我含糊其辞地打发了他们。有个叫喜多野的刑警,好像人还不错。要不你跟他说说吧。”
“怎么能……恬不知耻地去的话,会遭到什么样的下场?”
“你在说什么呐!”
平木厉声喝道。要是在平时,岬完全想象不出她会发出这样激烈的声音。
“头脑放冷静点吧。你不是没有杀人嘛。既然这样,你就算去过私人医院,也不会有你谋杀他人的物证。没有证据就不能逮捕人,即便是警察。”
岬咬紧了牙根。
真的是那样吗?我才不会像平木那样,轻易地相信别人。更何况,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万一,警察费了千辛万苦也找不到嫌疑犯的话,说不定就有可能把我当成犯人吧?
难道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吗?岬寻思。难道说是由于不愿相信他人,而把自己逼入死胡同了?
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去找警察。因为有满。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女婴的存在。我没有把握在被警察盘讯的时候,能够隐瞒住她的存在。
“请别多管闲事。除非抓住真犯,不然我会继续躲避下去。”
平木又说了什么,但岬挂断了电话。
平木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警察吗?她已经不怕自己的威胁了,自己也已经没有用来要挟阻止她的手段。岬也不认为哀求战术能频频奏效。
周围尽是赶着归家的人。岬觉得拿着手机站在原地一直不动的自己,和这个地方的气氛非常不相称。不知从此往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然而,从现在开始,才是我的关键时刻,岬想。
或许换一家旅馆比较好。能否住在新宿,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先从找旅馆开始吧。
让身体松弛下来,看来只能等到夜晚才行呀,岬孤独地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