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在早稻田警署的搜查科,搜查一科科长露出极不痛快的表情。西早稻田妇产科医生被杀案件,案发已过三天,竟找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参加晨会的搜查科全体成员,都带着疲惫不堪的神情。
“还没有找到深沢岬吗?”
科长带着满脸失望的表情问。喜多野和其他搜查队员们全低着头,一言不发。
“昨天《东都新闻》的晚报是怎么回事?毫无顾忌地泄露这里的行动,深沢不是会越来越警觉嘛。”
“那是……”
担任询问深沢岬曾经任职单位领导的刑警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地解释。
为了详细摸清深沢岬的社交关系,在某种程度上警方也要向对方透露一些情况,因为对方还装出要庇护过去属下的态度,但万万没料到他们竟然会写出那样的报道。
《东都新闻》以当时从警方口中得到的信息为依据,胡编乱造了在警方的搜查过程中女自由撰稿人作为嫌疑人也浮出水面的消息。
喜多野对那个刑警表示同情。不过,也只能怪他太嫩。
“算了算了。报告一下最新的鉴定结果吧。”
鉴定科的男子站起身,喜多野翻开笔记本。
从犯罪现场的院长室里,采集到了超过十个人的指纹。虽然还在对毛发进行具体分析,估计也是不下十人的。根据私人医院职员的证词,前川在会见患者和熟人时,基本上都使用那间屋子。出入者的身份形形色色,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在那间屋子里采集到的指纹中,没有发现和深沢岬名片上一致的指纹。”
现场没有指纹,喜多野在本子上记下。
必须尽快查明进出前川书房的人物,搞清身份不明者的来龙去脉,并再次询问私人医院的职员关于前川在诊疗中与患者发生的矛盾。确认了当天一连串的安排后,会议解散。
喜多野正要出去,被科长叫住了。从科长紧锁的眉头就能猜到,不会有好事。
“好像你昨晚也提早回家了吧?”
“没有,那个……”说着,喜多野咬紧了嘴唇。因为十分担心加奈的身体情况,十一点多,自己就离开了监视现场。
“如果家中的事情那么重要的话,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呀。做警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甩出这些话,科长背对喜多野离去了。
“别在意他的话。那个忽三忽四落伍老头的话,当耳旁风就对了。”
林气愤地说。
喜多野勉强地笑了一下。
“是呀。不过,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到了圣玛丽医院,喜多野和林直接去了院长室,依旧没有见到荒木院长。在院长室旁的小屋里,接待喜多野他们的秘书冷冷地说,这次院长去熊本出差,要两天后才回来。
“贵院的人好像经常出差呀。宣传科的青井先生也到国外去了不是?”
喜多野带着讥讽的口吻说。秘书摇晃着长发歪起脑袋。
“我想青井只是在休假而已。那个人应该没有需要到国外出差的公事。”
喜多野和林面面相觑。
当明白自己被荒木耍得团团转时,喜多野迅速环顾四周。在秘书身后的书架上,有一个书脊上写着“员工通讯录”的册子。
喜多野猛扑过去,飞快地翻页。
“要干什么呀!”
秘书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想要夺回通讯录,幸好,喜多野一眼就看到第一页里有青井的名字,默默记下他的地址后,喜多野对秘书说了声“失礼”,闪身出了小屋。林慌忙紧追其后。
钻进车内,喜多野让林把车开往郊区的住宅区。
“那个葫芦鸟人……”
“走外环的话,花不了一个小时呀。要狠狠收收他的骨头。”
林眉开眼笑地发动了汽车。
青井家,在离最近的私铁站大约步行三十分钟距离的地方。沿途都是农田,充分吸收了日光的西红柿把枝桠都压得弯弯的。
按下门铃,是青井本人打开的房门。他似乎立刻想起了喜多野和林是谁,大下巴脸立刻唰地被染红,两腮开始不停颤抖开来。
“关于深沢岬的事情,能和我们聊一聊吗?”
从走廊深处,用围裙擦着手的胖女人探出头来后,用一副询问来者是谁的样子回看青井的面孔。
青井抬头看喜多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到外面去说吧?”喜多野建议,青井听天由命似的点点头。
把两人带到离家步行五分钟左右的公园,青井坐到长椅上。喜多野控制着自己的焦躁情绪,慢慢地对青井说:
“深沢岬女士在调查什么事情?能否具体地告诉我们。是关于不孕症的采访吗?请再详细一点。”
青井用手捂住嘴巴,艰难地喘着气。
“我们不是来和你过不去的,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什么都……那个,这种事情,能否去问院长呢?”
“不凑巧,好像出差了。所以,我们到这里来问你。这之前,我们打扰了你们之后,深沢岬也进了院长室吧?那时,都说了些什么话呀?”
青井紧紧地皱起眉头,狠命地攥起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拳头。
“一条人命被剥夺了呀。你再怎么隐藏,真相早晚都会公布于众。”
青井的视线在游移。得再给他加一码。
“这里不是医院。我们的谈话,谁都不会知道,其他事情我也不想多打听。我只想知道,深沢岬在调查什么。”
青井扬起面孔,微微地摇摇脑袋,像要甩掉什么顾虑。接着说出了深沢岬特别针对去年三月一日这一天,要求对在这一天由第三方提供卵子进行治疗的患者进行调查的事实。
“一点都不清楚她的目的。不过,负责这位叫宫园春香的患者的主治医师是前川医生。”
林发出惊呼声。喜多野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感觉到一种墙壁崩塌前的征兆。堵在心里的闷气难以置信地一下子消失殆尽。喜多野喜欢这种感觉。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科长那里,汇报新的线索。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青井的舌头就像抹了油般轻快地游动着。把一直埋在心里的困惑,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
“不过,非常奇怪。前川医生当时已经不负责不孕症的治疗了。所以,我一直感到纳闷,深沢女士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候,自称自己接受了卵子的采集。然而,她为什么对宫园春香女士感兴趣呢?”
有必要对宫园春香这个人展开调查。
喜多野很有礼貌地向青井表示感谢后,起身离去。
“那个,我以后……”
“和我们见过面的事情,可以不说。请按照院长的指示,用完您的假期。”
青井孱弱地笑了笑。虽然如此,他的眼睛里恢复了明亮。
在新宿西口高楼二十六楼的前厅,喜多野和林都等了三十分钟了。最后,在接待室里等待他们的不是宫园康介本人,而是一位叫石本的男子。
他系了一根天蓝色的领带,头发梳理得有模有样。是一个完全一副社会精英派头的男子。
“我不是说了嘛,这是件错综复杂的事情呀,要直接拜会董事长。”
“他身体不舒服,没来公司上班。”
“是住进哪家医院了吗?要是那样,我们直接到医院去拜访他。只要问两三句就可以了。”
石本摇起脑袋。
“这很让人为难……因为他在安静的地方疗养,谢绝一切面会。等他身体恢复了,一定和您联系,拜托您今天就到这里行吗?”
石本的态度沉着冷静,不过,这反而让人感到他的话有点蹊跷。像是事前制定了周全的对策,按部就班地搪塞一样。
“是心劳过度吗?好像这一阶段连续发生了一些不幸呀。”
石本直眨巴眼睛,露出奇妙的表情点点头。
宫园康介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一个月前左右,他的妻子宫园春香在家中上吊自杀。仅仅在半个月后,出生不满一年的婴儿像追随母亲似的患病身亡。悲剧还不止这些,大约两年前,宫园的长女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失去了生命。
宫园才四十过半,失去家庭中的一员或许还能承受,但连续丧失三个亲人,也太不走运了。
“顺便问一句,最近,有没有一个叫深沢岬的女性来过这里?”
石本那匀称的脸型,霎时,宛如能面一样,全无了一丝表情。好像在他设定的问题集里,没有记载深沢岬的事情。石本似乎意识到自己脸部的强烈变化,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没有提前约定,就死皮赖脸要面会董事长。因为没有合理的会面理由,我们就把她赶走了呀。”
“她来访问的理由是什么呢?”
似要揣摩喜多野的内心想法,石本眯缝起眼睛。
“她怎么啦?”
“要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能否告诉我们呢?”
石本苦笑出来,说出了深沢岬带着孩子闯进公司的事情。
“就凭那个,就吵嚷着要面见宫园。董事长的私事,又不属于我的管理范围喽。”
“请等一下。深沢岬那个……把宫园董事长的孩子带来了,您是这个意思吗?”
“咳,她也是位相当不错的美女呀。真是给人添乱哟。”
喜多野和林面面相觑。不可能,喜多野当场就断定。要是相信石本的话,那就是说深沢岬是宫园的情人,这真是天方夜谭。
孩子……深沢岬到底掌握了什么信息?而且,她在调查什么事情?
喜多野突然想起去中原阳子家拜访时的情景,那时,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难道说,就是那个孩子?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个孩子又是谁?
在电梯里,林开了口:
“到宫园家去看看吧?说不定,他也像青井一样就待在家里面呢。”
“是呀。”
喜多野和他想到了一处。
深沢岬在这里吃了闭门羹后,是否也造访了宫园家呢?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不停躲来躲去的倔强女人,不会因石本这样的男人的阻挠,就因此而气馁。喜多野感觉也有必要向中原阳子确认孩子的事情。
喜多野正准备出大厦,从身后传来了招呼声。
“是警察先生吧?能否向您打听一件事?”
是个长着一双机灵眼睛的男人。喜多野追忆了一下,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没能见到宫园董事长吧?”
“你呀,先报上姓名来吧。”
被林用这么严厉的口吻一说后,男子稍稍低下头,递出名片。
“大野忠 经济新闻报的记者”。
“刚才在接待处,我正好在你们后面。”
因此,他就在这里等侯两个人出来。
好像对方不是在追踪前川案件,喜多野有点想和这个叫大野的记者聊上几句。林故意皱起了眉头,但喜多野琢磨,这样也许能更快知道宫园的去向。
“为什么您也在寻找宫园啊?全国著名大报的记者,只要事先预约的话,不是马上就能见面的吗?”
“果然如此,你们也没有见到呀。诶,你们警察,为什么要找他?”
喜多野突然决定保持沉默。自己这边一句也没说未见到宫园,对方就不容分说地一口咬定。喜多野想起那个刑警同事在采访深沢岬的上司时遇到的麻烦,搞不好的话自己一定也会像他这样,被逆向采访了。“要是这样的话……”,喜多野决定,不再多说一个字。
“拜托了呀,刑警先生。这件事,我想一个人写出来呀,可是不正经的自由撰稿人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话,就会很危险哟。”
大野眼珠滴溜溜地朝上看。是在说深沢岬吧?她一定是掌握了宫园的什么把柄,在追踪他。
这时,喜多野的手机响起来,是警署打来的。因为在外人面前不方便接听,喜多野对大野微微点了个头,就走了出去。大野依旧想急于打听出什么情况,于是像小狗一样跟缠着蹭过来,见喜多野一言不发走开了约摸五十米,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确认身后没有人后,喜多野把电话回拨了过去,科长亲自接了电话。
“鉴定有了新的线索。现场的地板上,掉落有牛毛。根据前川家人和医院职员反映的情况,前川和牛接触的可能性应该为零。”
“是牛吗?”
喜多野曾经遇到过,饲养狗、猫等宠物的人衣服上偶尔会沾上宠物的毛并带到现场。但是,牛毛还是第一次听说。
“现在,我们正着手从患者名册和其他相关的地方,寻找出和畜牧相关的人并对他们进行调查。在这种大城市的私人医院,不会有太多携带牛毛的人来造访。对那些身份不明又和畜牧相关的,将立刻作为嫌疑对象予以拘留。即使不是从事畜牧业的人,也可能是居住在农村地区的患者。还有一件事。我们从藏在被害者的指甲里找到的组织碎片中,提取出了DNA。只要找到嫌疑犯,进行DNA鉴定,就大功告成了。”
科长得意洋洋地喋喋不休。
“那个,我们还想再追踪一下深沢岬。”
“深沢岬?你们两个,都多少天了,不是还没有找到吗?现在,首要任务是彻底查清牛毛问题。胜败就在此一举,你们快点回来吧。”
科长说完,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有牛毛作为证据确实很有说服力。因为停滞不前的尴尬局面有了进展,喜多野也能理解科长兴高采烈的心情。很可能将以此为契机,顺势察明案件真相。
然而,喜多野仍对深沢岬和宫园康介的关系耿耿于怀。这两个人以某种形式,和这起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难以割舍这种怀疑。特别是深沢岬的行动过于诡异。
喜多野不想放弃辛辛苦苦找到的线索,这种心情也比较强烈。他想向周围的人展示自己的能耐,证明自己不愧为搜查的专家。
“咱们回单位吗?”
林问。
沉思了一会儿后,喜多野把脑袋往两边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