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尽管还是上午的早些时候,从涩谷站朝西北延伸的中心街道上,已经开始人头攒动。
校服裤子都滑落到了胯下面的高中生,领带虽已松开但依旧汗流浃背的公司职员。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宛如屏幕中的虚拟影像,仿佛不存在于现实中。还是说,我被封闭在一个透明的屏障里?即使伸出手也触摸不到。难道我处于异度空间?
深沢岬迈进一家吸烟席较多的国内品牌的咖啡馆,点燃从旅店自动贩卖机买的香烟。印有店标的火柴燃起来时,火苗的热量微微传到脸颊上。
一根、两根、三根……咖啡所剩无几,嘴巴里已沾满了烟油子,岬还是不停地吸。
宫园夫妇是否尝试着拷贝因车祸死去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制造所谓的克隆孩子呢?
岬从昨天开始起就翻来覆去地考虑这件事。
满不可能是克隆的。不论怎么看那个女孩,都继承了我的遗传基因。
不过,他们当初的目标应该是克隆孩子,后来却看到满是失败的作品,这样推理的话,就能解释接下去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用别人的卵子通过体外受精的方式受孕生子的例子,虽说很少,但在日本也有。就连前川也参与过这样的治疗。去美国的话,事情就更加简单。通过查看捐献者的资料,就能挑选符合自己要求的卵子。
为什么,宫园不选择那样的方法呢?这对夫妻渴望的,不只是体外受精,而是与自己第一个孩子的遗传因子完全相同的克隆孩子,只有这么推断,才合乎逻辑。才能理解春香自言自语的那句“不像”的真正含义。
为了证实这个推理是否准确无误,就必须还要弄清一件事:克隆人在技术上有实现的可能性吗?
记得在90年代后半期,在苏格兰诞生了一头名为多利的克隆羊,引起了世界轰动。不过,在那以后,没有听说过克隆人的诞生。尽管国外有关于克隆人的报道,但结果,都以缺乏可靠性而不了了之。
万一,在技术上还存在欠缺,不可能创造克隆人,那么我也就没必要浪费精力在这条线上瞎折腾。然而,要是“可能”的话,只要查清谁掌握这个技术就可以了。能够制造克隆人的应该不会太多。
要是能见到宫园直接打听的话,就能马上解决疑问,但找出宫园的方法,现在还没有。
岬把杯底残留的一点咖啡喝干后,拿起托盘离开了坐席。
查明真相有意义吗?岬反复在琢磨这个问题。就算知道了,自己也不能回到当初,重新安排满的出生。倒不如保留这个谜面,或许还有拯救的余地。如果满真的是制造克隆人的失败作品,那么局面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思前想后,岬还是决定要查清真相。假如我是满,一定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吧。不管情况是如何糟糕,总比不知实情要强。
如果满不想知道真相也就无所谓。但万一想知道的时候,却无法知道的话,那她就太可怜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现在才可能查清楚。要是现在停下追究的脚步,搞清满出生之谜的道路或许将被永远断绝。
出了店门,岬用手机呼叫平木佐和子。
“现在,你在哪里?没事吧?”
平木一个接一个地抛来问题。听到对方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声音,岬心里想,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这样,忽然浮起了笑容。
她要到什么地步才能保持不住老好人的形象呀?自己老早就应该被她嗤之以鼻了。就算被她憎恨也无所谓,带着这样的想法,自己使用卑劣的手段威胁利用她。给了她那么多侮辱,她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为自己担心。
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轻轻的汽车喇叭声响。
“现在说话方便吗?”
“嗯。刚从机关出来。”
“说实话,又要向你请教了。”
“现在不是谈这种事情的时候了吧。去找警察了吗?你再这么到处乱跑的话,对你不利哟。”
“不能去找警察。”
最终,平子的声音变成了严厉的语调:
“为什么要逃跑呢?我不能一直就这么帮你隐瞒呀!”
岬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开始走起来。路过的一个弹子房前面有一个电话亭。岬进去之后,汗水一下子喷了出来,但她依旧把门关上。
“决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断送了一生。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
“心爱的人……”
“我知道自己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也给你添了麻烦。这是最后一次,无论如何请你帮忙。”
岬真想飞到她的面前,双手合十请求她。从头开始学习关于克隆的知识,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除了平木之外,没有人可以帮忙。
听到叹息模样的声音后,平木询问岬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日本有谁能制造克隆人吗?”
“为什么突然蹦出‘克隆’呢?我真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哟。”
岬的眼睛里浮现出平木夸张扭曲的面孔。
“别多问了,拜托。”
“我也没有这方面采访的经验呀。与其说是医疗,不如说这属于科学范畴了呀。不过,我倒是知道这方面的专家。”
平木说完,举出了帝都医科大学生命伦理学专业一位研究者的名字——藤木副教授。他以前曾经给报社投过关于克隆的文章。
“不过,你真的没事吗?没有遇到危险吧?”
“没问题,放心吧。”
“那,至少一天一次,给我来个电话。要是不来电的话,我就去告诉警察哟。”
带着死了心的口吻说完后,平木挂了电话。
帝都医科大学在代代木站的旁边。从涩谷过去,三十分钟应该绰绰有余。岬从电话亭走了出来,汗水把棉衬衫搞得斑斑点点,还顺着胸脯和脊背往下流,甚至还流到了眼睛里。用手指使劲抹去眉毛下面的汗珠后,岬快步向JR车站的检票口走去。
平木佐和子将手机放入提包里,开始朝十字路口走去。本是为了吃午饭出来的,现在却完全失去了食欲。
岬可真是个蛮横无理的人。自私任性,没脸没皮。可是,自己到头来,还是喜欢她。
平木从过去就喜欢她。只要是决定了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要努力做成功,平木非常羡慕她有这种强大的力量。很希望自己也有她的那种坚强。
平木心里清楚,岬瞧不起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尽管如此,平木还是期待着通过和她交流,自己也能产生出她那样的强大力量,所以能保持交往至今。
这次,岬也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平木感觉自己都有点不敢看她会遭遇到的危险。这么恶劣的情况下,她还不知道妥协这个词,全然不顾廉耻和声誉,坚忍不拔地夺取她想要的东西。自己完全被她这种顽强意志所压倒,结果还是顺从了她的要求。
接着,佐和子想:自己也一定不能被周围的人所左右,要学会走自己的路。
佐和子打算就在今晚把事情做个了断。
对于那个男人无耻的态度,自己不是忍无可忍了吗?对深沢岬不是也说了和他“分手”的宣言吗?
可是对方一摆出哭哭啼啼的可怜相,自己的心就会变软,成为他的俘虏,结果拖拖拉拉地延续至今。这次,不管对方是如何悲愁垂涕,还是对自己不屑一顾,都要坚持自己的主张。如果不那么做,自己一辈子都会被人叫做老实疙瘩,被周围人当成个宝的同时又被视作浮萍一般不起眼,就这样过完一生。佐和子渴望结结实实地扎下自己的根,伸展出枝叶。
佐和子准备过十字路口,正要迈步过人行道时,感觉身后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转过身的瞬间,佐和子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倒流起来似的。
“我来找你呀。刚才的电话,是深沢岬打来的吧?她现在要去帝都医科大学的藤木副教授那里吧?”
几天前来询问过的那位刑警说道。应该叫“喜多野”这个名字。他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似的,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之前,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那是一个现代年轻人模样的刑警。佐和子寻找年轻刑警的身影,却没有看到。
“没错吧?”
喜多野追问道。传来微微的汗臭味。
“不是。不是深沢。”尽管佐和子摇了脑袋,喜多野却慢慢地朝佐和子移近一步。他的身体已经和佐和子相距不到五十厘米。
“能否让我看一下你手机的来电记录呀?”
喜多野伸出手掌。
逃吧。虽然佐和子刹那间浮出了这个念头,但同时又觉出他绝不是能够轻易甩掉的对手。
佐和子的身体泄掉了气力,看着脚下,咬紧了嘴唇。
喜多野看她这副模样,似乎明白了一切。
“我们见面的事,不要对深沢岬说。决不允许妨碍搜查。”
佐和子紧紧地握住手提包的带子。
想保护心爱的人,想起岬的话,佐和子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尽管如此,佐和子又觉得不能违背刑警的警告。真是太没出息了。到头来,自己还是不具备严厉拒绝对方的坚强力度吗?
佐和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喜多野一言不发,一晃眼就不见了。
帝都医科大学的大楼离代代木站只有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一楼尽头的地方,有扇门上挂着藤木副教授的名牌。
岬敲了门后,出来了一位剪着整整齐齐寸头的白发男子。淡粉色开领衬衫配棉布长裤,一身随意的行头,自报是藤木。
岬一边为自己突然的打扰致歉,一边递上名片,解释说自己在采访克隆人相关的题材,拜托教授能帮忙。
“你呀,来得正是时候。我今天到学校里来准备整理些资料。正感到头昏脑胀,想散散心呐。”
藤木被晒黑的脸上露出快活的笑意,连名片也不拿,就招呼岬进了他的办公室。
并不那么宽敞的房间,四周墙壁上全都是书橱,塞满了书籍。书脊上几乎都印着英文,还混杂着德文和法文模样的书名。
看来藤木说的没错,他正好在资料整理中,桌子上杂乱垒起的书像一个个柱子,几乎看不到天花板。把一部分书挪到地上后,藤木将两肘支在桌子上,交叉起手掌。
“在提问之前,请先告诉我你对克隆人的态度吧。”
藤木和蔼可亲地说道。
在提问之前先被对方询问,岬有点不知所措。
“是态度吗?”
“对于克隆的是非评判,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在此之上我再说,你就能更容易理解我的想法了呀。”
岬突然感到惶惶不安,对方是在试探自己吗?
藤木副教授站在哪个立场上?自己没有调查的时间和精力。万一,回答不合他的意,对方会对自己产生反感的。
“没有必要想得那么复杂嘛。我只是想知道普通人是怎么样的态度而已。”
藤木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别无他法。岬打算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出来。
“当权者想制造自己的克隆品,这绝对不值一提。”
藤木微微点头。无论是谁都会这么回答吧。问题是下面说的这些情况。
“我想会有一些夫妇为不孕症而烦恼,想把克隆作为拥有自己的孩子的手段,不过对此,我个人也持反对意见。”
“想有个继承自己遗传因子的孩子,这种愿望对那些父母来说是很迫切的哟。第三者能轻易反对吗?”
藤木心平气和地问。
“我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能那么做。”
父母想制造和自己遗传因子相同的孩子,藤木以此为假定才说的这种话。尽管岬想说,也有这种情形:作为对已死去的孩子的替代,希望有个和其一模一样的孩子,但感觉说起来会变得复杂,就避开了。
岬谨慎地判断着藤木眼睛里的反应,继续说道:
“被期待从模子里制造出来,成为和某个人完全一样的人,让孩子承载这样的命运,是不公平的。”
“呵,”藤木带着这样的反应身体向后靠,挖苦似的笑道:
“父母对孩子抱有期待,难道不好吗?虽然你说这不公平,但有在极端贫困环境中生下来的孩子,也有身缠疾病的孩子。说起来,这个人生嘛,本来不就是不公平的吗?”
难道说藤木站在赞同制造克隆人的立场上吗?如果那样,我把克隆人批判得一无是处,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岬冒出了冷汗,视线落到桌子上。
至少应该让口气柔和一点。尽管如此,岬还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话。假如满是作为克隆的失败作品诞生出来的话,就是撕碎了我的嘴巴都不会说制造克隆人是正确的事情。
藤木的眼睛闪烁着,似乎在试探岬的反应。
岬感觉自己是在为满做代辩。深深地吸了口气后,直直地盯视着藤木。
“站在克隆人的立场上想想,也应该反对。我不想成为谁的复制品生下来。也不想被期待成为某人。尽管起点各不相同,自己却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才是人的原有面貌不是吗?克隆人的话,怎么都会被要求按照谁的轨迹去生活。被期待成为和被拷贝的人一样,那决不能允许啊。”
一口气宣泄了出来。就算藤木生气,自己也不在乎。
嘲弄的目光、试探性的目光全都从藤木的眼睛里消失殆尽。他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岬。
“站在克隆人的立场上,不赞成有克隆人。你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藤木的话,岬使劲地点点头。认为自己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刚才的名片,拿出来给我瞧瞧。”
藤木说完喜笑颜开,露出了虎牙,仿佛有种淘气包的表情。
“什么医学就是要满足人的需求啦;什么因为是不孕症者的喜讯,就要承认克隆人啦。持有这种主张的人,相当的多呀。老实说,这种言论,我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如果你也来这么一套长篇大论的话,我打算稍微讥讽一下后,就打发你走的。”
岬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下来。
扫了一眼名片后,藤木露出一本正经的神色。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岬调整了坐姿。
“如今在日本,有具备制造克隆人能力的人吗?还是至今为止,在技术上还未成熟?请您告诉我。”
“几年前,不是流传在海外制造了克隆人的消息嘛。”
岬点点头。
“我不相信那种谣传。大部分的人也不相信吧。深沢女士,你了解制造克隆生物的方法吗?”
“不了解,具体的……”
藤木把放在桌上的印刷刊物翻了一个身,从胸前口袋里抽出笔,开始画起图来。
“首先,必须要有未受精卵,就是卵子呀,而且最好还要是刚刚采集的新鲜的。用极细的针祛除卵子中的核,把想要复制的个体的皮肤等细胞的核替换进去,即所谓核移植技术。在特殊的条件下培养成长,使它达到胚胎的阶段。为了和普通胚胎区别开来,称之为‘克隆胚胎’。把这个克隆胚胎植入女性的子宫,怀孕成功的话,就能诞生出克隆人了。”
光是看着简图,岬觉得这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这么说,已经到了随时都可以制造的阶段了吗?”
“不不,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尽管在羊或牛身上取得了成功,但成功取得灵长类克隆胚胎的例子还微乎其微。要是人的卵子的话,就更是罕见。至少在日本还没有这样成功报告的例子。胚胎培养的方法什么的,灵长类和牛羊等有微妙的差别呀。”
“有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工作人员吧?”
这个话题倒有些复杂,藤木说完开场白后,开始说明:
“在日本,也有打算要制造克隆人的工作者们。克隆胚胎,不只是用来制作克隆人的东西。从克隆胚胎里,也能制造出所有脏器或机体组织的万能细胞,一种叫ES细胞的胚胎干细胞。”
岬听说过这种细胞的名字。还勉强想起,再生医疗即是使用这种细胞重新恢复人的脏器或机体组织的。
“现在日本的研究者,在考虑制造和自己具有同样遗传因子的克隆胚胎,再转化成胚胎干细胞。由克隆胚胎演变来的胚胎干细胞制造出来的肾脏或肝脏的细胞,在移植到本人体内时,不会出现免疫排斥反应。这被认为能起到治疗疑难病症的作用。所以,出现了制造人的克隆胚胎的动向。”
“要是这样的话,不就成了现阶段也能制造出克隆人的解释了吗?”
“不对,我刚才说过了,不仅技术还没有过关,还有禁止制造克隆人的法律。尽管我呢,反对法律禁止它。”
岬对藤木的态度感到十分意外。既然克隆胚胎是既可以转变成治疗疑难病症的胚胎干细胞,又可以制造克隆人的双重材料,岬觉得严格禁止制造克隆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法律不是可以用来限制克隆人吗?”针对岬的提问,藤木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希望得到克隆孩子的夫妻们需求非常迫切。不管禁止的法律是否存在,一定会出现满足他们需求的医生。当患者带着无论如何都想要个孩子的强烈愿望来向医生寻求帮助的时候,仅仅以法律禁止为由加以拒绝,绝非简单之事。或许他们会支付巨额费用。虽然不是说现在立刻就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在日本,在不久的将来,我相信一定会有克隆人诞生出来。要是那样的话,那个孩子,就要成为犯罪的结果诞生于这个世界,此外,孩子的双亲也将成为罪犯。”
犯罪的结果,诞生于这个世界。
这句话给了岬巨大的打击。满不是克隆的。尽管如此,她是作为犯罪的结果诞生于人世的,这一点没有变。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呀!
尽管感觉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后悔已无济于事,但岬依旧对自己闯的祸从心底里涌上了罪恶感。
“我也这么认为呀。对已经生下来的克隆人说这是犯罪,谁都没有这样的权力。”
因此,法律不应该禁止制造克隆人。藤木的话让岬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禁止制造克隆人的法律却存在于现实中。
藤木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不过现阶段,那样的担心或许是杞人忧天。制造克隆生物的成功率,就算是用在动物方面也不是很高,更何况是人类,光是要获得新鲜的卵子就很困难。不仅法律禁止买卖卵子,而且只靠无偿提供的话,自愿者那也真是难得一见呀。”
“反过来说,要是得到了卵子,就有可能制造出克隆人吧?虽说成功率低,或许有人考虑还是有尝试做的价值的。”
“嗯,也许有吧。”
“如今在日本有谁能做呢?只要知道具备这种操作可能性的人就可以了。”
岬把身体探到了桌子上。藤木挠了挠混杂着白发的脑袋。
“可能性呀,这更复杂了。一句话概括的话,凭现在的技术水平,妇产科医生独立进行克隆婴儿的操作会非常困难啊。”
“为什么呢?”
“刚才我说过,在制造克隆胚胎的过程中,有一个核移植的程序。从卵子中取出极小的核,再换上其他卵子的,那相当于手艺人行当的功夫了呀。要不是老手的话,根本没法做。”
“要是妇产科医生不行的话,有谁可以呢?不是有制造胚胎干细胞的研究者吗?”
“比方说,研究生物产生过程的生物学家、畜产研究人员,应该属于这类人吧。对牛呀老鼠呀等动物的研究有着丰富经验的人,让他们制造克隆胚胎,然后让妇产科医生把胚胎放入子宫。要是我的话,就会按照这种流程来制定研究计划。”
就快要找到拼图游戏中丢失的最后一个碎片了。
岬推断了一下宫园为了制造已逝爱女的克隆人的过程。他先想依赖前川,但前川说独自一人不能完成,于是请另一个人帮忙。不,或许从一开始起,宫园就对另一个帮忙的人以及前川,说明了自己的愿望。
那个人是谁,想都不用想,就是在前川私人医院碰到的那个阴郁的男人。
“不过,这话说得有点跳跃了吧?我觉得考虑这个还为时尚早呀。”
没那事。
藤木看似一位深谋远虑的学者。然而,现实中人们的迫切心情早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范围。
“在生物学家或畜产研究人员中,您知道谁是克隆研究的最高权威吗?”
“要采访吗?”
“对。也许暂时还不,但是,我现在就打算做些准备,也是希望让他们对这个议题能做进一步的思考。”
“虽然这好像很有意思,但采访的话,会很辛苦哟。因为他们分散在全国各地。”
自己又将不得不为了找人而四处奔走呀?
岬的心情变得极度绝望。被警察抓住,和找到那个男人,到底哪个在先呢?或许这相当微妙。
这时,藤木突然露出了笑容。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有个好机会哟。请等一下。”
藤木说完,从办公桌上拿来笔记本。
“国际动物研究学会,有这么一个大会呀。正好是从今天开始,在京都举办专题研讨会,应该也有关于克隆动物的讨论。我本来打算去学习的,但由于挤不出预算,就放弃了。你到那里去简单地采访一下如何?”
“在什么地方呀?”
岬不由得将身体向前倾。或许,那个人也会出席。要是这样的话,局面就会一下子豁然开朗。
“京都的国立会馆。在宝池的旁边,是一处非常不错的场地哟。你就放下心来慢慢地采访吧。等回到东京,有空请再到我这里来谈谈。会上都有些什么言论,我很感兴趣呢。”
“我知道了。”
岬匆忙表示了谢意,从研究室飞奔而出。
现在,就快到一点了。径直去东京站,只要跳上“希望”号新干线,四点多就能到京都。
岬跑出大楼,飞快钻入在医院门口侯客的出租车。
“拜托去东京站。”
岬克制住兴奋的声音说完后,出租车立刻发动了。
从医学系的玄关里面,深沢岬飞跑出来。
连叫她停下的时机都没有。她直接跳入了出租车。
“啊……”
喜多野迟疑了几秒,也钻入了车队前面朝他驶近的出租车。喜多野对司机出示了证件,让他跟踪前面的那辆车。
这次,决不能丢失目标。
手机响了。今天,是第几次了,喜多野完全记不清了。科长大发雷霆的面孔浮现在眼前,还有林那六神无主的模样。
尽管如此,喜多野还是不打算接电话。
不管怎样,都要追到深沢岬。想从她的嘴里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载着深沢岬的出租车,在东京站八重洲的正面停下。她从站前的大马路对面的车线下车后,径直朝车站快步而去。进了车站大厅后,她在自动售票机前停下了。喜多野在她身后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观察,看到她买了去京都新干线的票。
为什么去京都?……
在这里自己轻而易举就能拘留深沢岬。但喜多野感觉到她似乎掌握了什么新的信息,他被揭开真相这一诱惑深深吸引住了。也许,她知道了宫园的行踪?如此猜测后,喜多野突然产生出极大的兴趣。
而且,就算现在抓住这个顽固的女人,她也不一定会轻易开口吐露事实真相。她是到此为止一直在死命逃避警察的女人,所以应该不是那种随便就会举手投降的人。
京都啊……
喜多野的视线追踪着朝检票口走去的深沢岬的背影。只见她精神抖擞地晃动着肩膀,大踏步地前行。
没有申请就出差,这是难以原谅的事情。之后自己肯定会遭到上司一顿臭骂。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已经让科长火冒三丈了,现在再添加一粒让他吹胡子瞪眼的种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自己肯定要接受处分,倒不如,放开双手追究到底的好。
喜多野从钱包里取出两张一万日元的纸票,买了去京都的车票,继续跟踪深沢岬。加奈的脸庞在脑海里一掠而过。今天早晨,她的身体状况变得非常不妙,说要去医院……
但是,喜多野轰走了脑袋里加奈的面孔,她自己会想办法闯过难关吧。现在,自己想追踪眼前的猎物。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也不能剥夺自己的生存意义,再说了,加奈应该也不会阻拦自己。
硬逼着自己相信这种做法是对的,喜多野钻进了深沢岬待的那节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