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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11-30 08:46   来源:中国台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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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便利店停车场泊好车后,岬给宫园打电话,让他告知去别墅的路线。宫园说自己可能会晚到一会,请岬在后院稍等。

  挂断电话,岬在车外吸了一根烟。自己很久不握方向盘了。从阳子那里借来的车,是辆鼻子很长的轿车,非常难驾驶,自己的肩膀一直紧绷着。

  岬隔着车窗查看了一下坐在后座儿童座椅里满的情况。儿童座椅是阳子今天早晨从邻居那里借来的。

  岬谎称自己思绪很重,想驾车和满一起兜兜风。在去警局之前,自己想最后享受一次笃笃定定和满在一起的时间。尽管阳子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同意了。

  自己之前对阳子说了无数个谎言。一想到自己是在利用她,岬心里也很难受。尽管如此,满的事情,对阳子也不能说。

  小小的身体埋在了小椅子里,满睡得很香。早晨刚从世田谷出来的时候,她哭闹得厉害。汽车一路行驶的时候,满也不停吵嚷着,正当岬感到束手无策时,她很快就哭累了,一声不吭地安睡了。途中在路旁餐馆换尿片、喂奶的时候,她也老老实实地很听岬的话。要是一直这样熟睡着到目的地就好了。

  此时,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岬虽觉得奇怪,还是接了电话,但对方一言不发地挂掉了电话。

  是警察吗?

  不过,自己也没有办法确认。现在应该只有集中精力和宫园当面对峙的心情。

  岬把香烟扔进店门口的烟灰缸里,回到车内。回想在电话里被告知的路线。

  沿着公路前行,到了有一家医院的十字路口转弯,大约行驶一公里左右。穿过植物园后往左拐,估计向前五百米有条小路,向右拐,就是宫园的别墅了。

  没有那么难找。岬活动一下脖子用以松缓肩膀的酸痛,接着发动了引擎。

  随着愈发接近目的地,周围的树木也愈发稠密起来。

  虽是双行线,但几乎没有其他过往的车辆。由于这个缘故,自己终于可以轻松地操控方向盘。

  过了植物园,立刻向左转,车道一下子变窄。周围的绿色也变得更加浓厚。沿路搭建的民居变得稀稀拉拉,岬真实地体会到了远离东京的感受。

  风从打开的车窗涌入进来,不知何时混杂了泥土的气息。感觉像是渗透到森林里的雨水,包裹起青苔、落叶,还有隐藏在泥土里面的各种各样生命活动的痕迹,一种回归苍天的味道。

  岬将思绪从幻想中拉回到现实,只见右手边有条小路。从这里拐进去,应该就是目的地。

  岬确认了一下仪表盘上的时间,自己比约定早到了三十多分钟。

  在沙石路上开了一阵子,一栋黑色建筑出现在眼前,让人联想起外国的乡村。漆黑的墙壁,仿佛让人感受到历史的沉重。岬确认了石砌的大门上面镶嵌着刻有宫园名字的名牌。

  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终于找到了制造出满的人。

  岬一开始还涌现出无限的感慨,但转瞬间转化成了愤怒。

  让自己陷入狼狈不堪的境地,吃了这么多苦头的恼羞成怒,现在已不存在。不知何时起,愤怒变质了。现在,在岬的心中涌动的,是冲着那些对一个人的一生,从诞生之前就开始践踏的人的怒火中烧。而且,这种勃然大怒,不仅是对宫园,也对准了自己。所以,岬心里决定,绝不对宫园大发雷霆、宣泄一通图个痛快。关键的是要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将来满想知道自己是怎样诞生的,到那时候必须有一个能告诉她真相的人。

  下了车后,岬从后备箱取出婴儿车,伸展开来,让满坐到小车里。

  “没事吧?”

  岬打了声招呼后,满露出像是微笑的模样。

  在玄关按下门铃,没有任何动静。果然,自己还是比宫园早到了。

  铺满草坪的后院相当宽阔,很适合孩子四处玩耍。树荫下有把旧的长椅。岬坐到椅子上,将满抱起。她的手脚稍稍蹬推抵抗了一下,结果,还是在岬的怀里安静了下来。满的动作很有力量,根本不像是发自一个婴儿的,这让岬的内心很感怀。

  抬头仰望,天空清澈湛蓝,松软的云朵如扯开的棉花一样,无依无靠地轻飘飘移动着。

  满扭动身体,手伸向天空。婴儿也会感到刺眼吗?这么眯缝着眼睛。

  岬准备自己来养育这个孩子。

  岬打算遇到宫园后,和盘托出。

  尽管自己没有稳定的收入,也没有称得上适合做母亲的性格,但至少比宫园做孩子的抚养人更称职。

  岬也知道带孩子的难处,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对工作不挑三拣四就会有更多收入,只要自己抛掉端着的臭架子,应该能够找到工作。幸好,身体不错,也有足够的体力,虽然储蓄所剩无几,但也没有欠债。踏踏实实地工作的话,也不是不能生活下去。

  这时,满皱起了眉头。阳子说过,看到这种表情,就要换尿片了。摸摸小屁屁,是湿的。

  岬从婴儿车里取出毛巾,铺在长椅上,让满仰卧在上面。换了尿片后,接下来脱去宝宝的上衣,用毛巾擦了擦上身。要勤快地给宝宝擦汗,要不然容易生痱子,阳子再三唠叨。

  满笑逐颜开地晃动着小脚。这个孩子一定喜欢阳光。希望这种非自然的诞生方法,反而能影响她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孩子。岬忍不住在心中祈祷。

  这时,听到轻微的引擎声,渐渐地由远至近,最终停止。车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干巴巴声响,使森林里的空气都颤动起来。

  松弛下来的心弦一下子绷紧了。岬抱着满站起身,等待宫园到来。

  一个男子的身影从建筑物的阴影中显出来。

  “是深沢女士吧?”

  来人驻足后低声询问。

  岬睁大了眼睛死盯着来人。登在网页上的宫园的面孔历历在目。眉毛很浓,精悍的脸型。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位男子是怎么啦?眼睛凹陷进去,嘴唇很厚,眉毛也下垂着,年龄也比宫园要大很多。

  “宫园先生呢?”

  说着,岬身不由己地往后退。

  难道是……岬想,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尽管如此,对出现在眼前的这位男子的身份,岬忍不住怀疑起来。

  “你,难道是……”

  男子的嘴角歪开,像是在笑。

  岬迅速环顾四周,两侧都是深深的密林,自己根本不可能逃脱。要想回到车里,就要从男子身边穿过,或是顺着建筑物的另一个方向转一圈。

  岬正想开始跑的时候,男子用尖利的声音说:

  “别动!”

  看到男子手中握着一个黑色的铁块,岬顿感毛骨悚然。那只能是把枪。

  岬抱着满,僵立在原地。

  猛烈的后悔之意撞击着全身。自己预想得太乐观了。应该更认真地考虑到,这样做有多危险。能见到宫园的兴奋之情一时间蒙蔽了自己的心智,使自己失去了冷静的判断能力。

  岬咬紧嘴唇,看着男子。

  这张面孔怎么这么阴郁啊!说是从地狱来的使者,谁都会信以为真。岬嘴巴里面干渴得厉害,刚才的香烟余味直冲鼻子。

  该怎么办?

  拼命控制住疯狂乱跳的心动,岬飞速地判断。突然,满像被火烧到一般开始哭喊起来,引得自己都想掉眼泪。

  岬给紧搂着满身体的手腕注入气力,鼓足勇气盯着男子。

  “可不要乱叫哟。”

  男子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安静语调说完,宛如蛇那样静静地,一步,又一步,慢慢地靠过来。

  岬再一次扫了一眼左右两侧,哪边都是无尽的森林,没有一丝人的动静。耳边听到的只是树木的沙沙声和虫子的鸣吟。

  不知道附近的邻居离这里有多远,大声叫喊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在那个黑色铁块瞄准着自己的状态下,也不能鲁莽行动。

  男子来到了距离自己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洞穴一般深凹的眼睛直直地对着满。

  “是小野田真吧?”

  男子低声笑道,用下巴示意岬进洋房。

  果然是他,岬恍然大悟。

  就是在前川妇产科私人医院见到的那个男人。而且,很可能是杀害前川的男子。

  用力踩着草坪向前走,岬在心里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

  进入楼房内,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混杂着些许霉味。小野田熟门熟路地顺着走廊一直朝里走去。

  来到了一间像是客厅的房间,小野田站在桌子旁边,右手举着手枪,对岬说:“把孩子放到沙发上。”

  只能顺从。岬把只裹着尿片的满轻轻地平放在天鹅绒面的沙发上。

  在此期间,岬不停地反复进行短促的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

  这时,满又哭出了声。仰着身子,小手小脚乱动,脸蛋通红地闹喊着。

  岬情不自禁地想抱起她,但被小野田厉声制止。

  一定要把满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岬站到沙发一边,全部心思只祈祷这件事。 

  “你想干什么?”

  枪口瘆人地晃动了一下。虽然只是这么一个小摆动,但差一点让岬悲鸣出来。岬咬紧牙关,瞪着小野田。

  “到这里来,朝前伸出双手。”

  小野田边说,边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虽说一看便知是仿真手铐,但被它铐上,手照样不能动弹了。

  手铐是假的话,或许手枪也是个玩具。这种念头在岬的脑袋里一闪而过。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真枪,也不敢认定那是把玩具枪。岬在小野田的催促下,蹲到了地上。

  小野田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副手铐,将岬的手铐锁在桌脚上。这样一来,不仅手不能动弹,连走动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实木桌子非常重,用手腕使劲拽,也只能动一点。小野田确认实实在在铐严实了,才满足地点点头。

  满发出尖利的哭喊声,是那种能刺破听者脑袋般的激烈声音。小野田也忍耐不住似的,皱起了眉头。

  咳,该怎么办?

  岬拼命走马灯似的苦思冥想。

  自己剩下来的武器只有一件,就是说话的权利。必须从这张嘴里吐出让他心动的话语。自己在这方面应该没问题。过去就如此,比起倔强来,这方面不输给任何人。自己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为这点事情就当缩头乌龟怎么行。

  岬慢慢地张开嘴。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俩?”

  小野田的表情丝毫不变,反过来盯着岬看。像是在回答:“这还用问嘛?”

  “你的事情,我谁也不会说。我会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养育成人。所以,放我们母女俩回去吧。”

  岬觉得必须一直说下去,就连珠炮似的说开了。

  “你是想制造克隆人吧?不过,因为试验失败,所以诞生出了这个孩子。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抚养这个孩子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呀。”

  小野田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咧开干燥泛白的嘴唇,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我……没有失败。”

  “那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小野田的脸涨红了,但相貌却变得像人了。自己得想办法让他说话。为了让他摆脱杀人之类的愚蠢想法,自己只有不停地让他倾诉,让他回到正常人的心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小野田为了使心绪宁静下来,坐到沙发上。俯视满的小脸,他宛如看到异类那样,歪起脸叹了口气。

  “你,还真能调查呀。”

  “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也会把今天的事情忘掉。所以,请让我们俩回去吧,因为没有杀我们的必要。”

  小野田的目光在一瞬间产生了动摇。没有漏掉这一细微变化的岬突然明白了。

  他有困惑。同时这意味着自己和满还有生还的机会。

  “可是……这个孩子怎么办?没有户口吧。”

  “宫园已经准备好了出生证明,户口没有问题。就说我在美国生下的这个孩子。因为宫园已经递交了自己孩子的死亡证明,所以这个孩子完全能够全新地生活在这个人世间。”

  “啊啊,原来如此,”小野田点点头,“想得很周到啊。”

  不知什么时候起,满不哭也不闹了,虽然身体还在扭动,心情似乎不算太糟。都这种时候了……不过想想也是,一直以来,这小宝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还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岬竭尽全力带着感情,对小野田说:

  “明天我就去区役所递交出生证明。那样的话,就能够平安无事。我会非常珍惜这个孩子的未来。所以,我不会惹是生非。”

  小野田陷入沉思,盯着铺着地毯的地面。

  挂钟秒针的声音显得非常响。像与之呼应一般,岬的心脏也在怦怦跳动着。

  小野田抬起头,这一刻,岬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对方的眼睛里,恢复了最初见到时的黑暗目光。

  “对不住,还是不能放你们。”

  小野田呻吟般地唧咕着。

  “为什么!”

  小野田的喉结明显地上下升降了一下,视线避开了岬。

  岬差不多绝望了,仍凝视着小野田。

  “要是我失踪了的话,警察就能通过我的手机通话记录查到你呀。因为我给你打过电话,所以很快就会露陷。”

  “原本是你打算和我见面的。今天,你给我打了要采访的电话。我拒绝了你的请求。而且,在此之后,你又接到别处打来的电话,就去了其他什么地方。这么告诉警察的话,基本上没有问题吧。”

  在便利店停车场接到来电的意义,岬顿然明白了。

  小野田慢吞吞地站起身,把手枪放在一旁,朝满俯下身子。

  “住手!”

  岬大叫,使劲扭动身体。即使桌子的重量让手腕感到一阵被切断般的钻心疼痛,岬也全然不顾。小野田正把手放到满的脖子上。满发出了激烈的哭声。

  “住手吧!那个孩子不应该成为受害者!”

  差一点就可以够到手枪了。正这么想的当儿,小野田注意到了岬的意图,迅速把手枪远离岬。岬全身的气力一下子泄掉了。

  “求求你了!”

  岬把前额磕到地板上。心像要被撕碎,眼泪汩汩地往下淌。

  “别杀这个孩子。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请让她活下去吧!”

  似乎理解岬的话似的,满声嘶力竭地哭喊,小野田的面孔染成了红色。

  “吵死啦!”

  怒吼了一声后,小野田再次把手搭到满的脖子上。岬蜷缩起身体,紧紧地闭上眼睛。

  满的哭声又增大了一圈。不想听。岬蜷缩起身体,真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把身体撕得粉碎的疼痛感在体内游走。岬死命地咬紧牙关。像是台风来袭时的河水一样,血液在全身横冲直撞。

  这样的状态保持了多长时间呀?

  满的哭声,一点也没有变弱,岬注意到。

  岬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接着屏住了呼吸。满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不停地晃动着手脚。还有,在沙发旁边,小野田跪在地上,一副泪流满面的模样。

  岬挤出全身最后的气力,拖着沉重的桌子,一点点靠近满的身边。塑料环嵌进了手腕里,血从皮肤渗出。

  岬把身体护在满的身上,小野田也一动不动。岬把脸颊贴在满的肚子上,满的上衣刚才脱掉了,上半身细嫩光滑,非常温暖。

  是认出了岬吗?满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可是还止不住小声地抽抽搭搭。

  “下不了手……”

  小野田在身后嘟囔。岬回过头,小野田正带着被泪水打湿的眼睛,直挺挺地看着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他眼光中的阴暗消失得无影无踪。小野田强忍着悲哀的眍膢,眼眨了好几次后,问道:“你,真的打算抚养这个孩子长大吗?”

  不是刚才就说了嘛。

  岬连连点脑袋。

  小野田用手背擦拭去眼泪后,从口袋里掏出小钥匙,解开了岬手上的镣铐。岬用获得自由的手将满抱起。

  暖呼呼的肉团团温暖了整个身心。绝对不想分开,决不能分开。不知是为什么,岬察觉到小野田会放自己和满一条生路。

  突然,小野田说道:

  “让我抱抱这个孩子。”

  岬把满抱得更紧了,背朝小野田。就在刚才还要对满下毒手的男人,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把孩子交给他。

  对蹭着靠近过来的小野田,岬条件反射地再次背过身去。

  “拜托了。这个孩子……”,小野田用沙哑的嗓子说道:“也是我的孩子呀。”

  从身后传来的这句话,岬一时没有理解。即使理解了他在说什么,也不十分明白其中的意思。

  满是小野田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岬转过身,小野田说:“我不说明的话,你不会理解吧?”说完,低下头,坐到沙发上。岬感觉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位老态龙钟的古稀老人,脊背弯曲,皮肤青黑。

  小野田抬起头,对岬娓娓道来。

  “宫园在长女死后,立即保存了她的一部分皮肤。听说那家伙的太太变得有点精神失常,一直吵嚷着不让火化。为了使太太平静下来,他说要保存女儿身体的一部分。尽管如此,他太太还是在那以后得了心理上的疾病。你知道他的长女死亡的原因吗?”

  “是由于事故吧?”

  “没错。夫人在役所前和朋友站着说话的时候,长女跑去停车场玩。夫人对于没有看护好孩子感到非常自责。”

  岬点点头。似乎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好像他夫人还自杀未遂过。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她对宫园说,如果长女不起死回生,她也没法活下去。可是,她已经不能再生孩子了。夫人在生完长女后,因病摘除了卵巢。但是,夫妇两人始终没有放弃再要一个孩子的念头。宫园想起了那时冷冻保存的皮肤,想到可以用它来制造克隆人,就找到了我。宫园是个很能干的男人,在短时期内就把制造克隆人的方法和专家的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他听说我技术最棒,就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为什么你会答应呢?”

  “最初我拒绝了。要是牛的核移植的话,根本不在话下,但人的卵子,我碰都没有碰过呀。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把克隆胚胎放入人体子宫里去。听我那么说后,宫园第二次又带来了前川,说,两位专家合作的话,就有成功的可能性吧。”

  说到这里,小野田直愣愣地看着岬。

  “他答应给我丰厚的报酬。三千万日元对于我来说,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额财富。前川见钱眼开,露出迫不及待要尝试的样子。但我还是犹豫了一阵,因为不知道这样草率制造出一个生命是对还是错。不过,宫园和我促膝谈心地交流了之后,我也同意了。”

  “是不是说这样做能成人之美?帮人解除巨大的痛苦?”

  小野田惊讶地看着岬。接着,脸上浮现出苦笑。

  “原来如此。你也这样被劝诱,才提供了卵子呀?”

  岬点点头。钱有吸引力。但自己不光是为这个。尽管有点强词夺理的味道,但“帮人解除痛苦”这句话在自己背后推了一把,使自己最终跨越了底线。

  “宫园还说,像我这样具有超一流手艺的人,单位不给要职,也久不提升,是件奇怪的事情。他苦苦相求,希望我用这举世无双的技术来拯救他的家庭。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推辞。我还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得到别人这么夸奖的工作呐。”

  小野田露出自嘲的笑意。

  “然而,原本应该成功的,却出了差错。”

  岬觉得从这里开始才是自己最想知道的部分。满是怎么诞生的?自己必须一字不漏地听进去。

  “在把你的卵子制造成胚胎之前,我做了实验,为了了解正常人的受精卵是什么样子。不与正常的受精卵相比较,就不知道是否成功地制造出了克隆胚胎。因此,我就在前川给的卵子中取出几颗,用自己的精子进行人工受精,制造了受精卵。”

  岬差点发出“啊”的叫声。对于小野田坚持他是满亲生父亲的说法,岬终于信以为真。

  宫园夫妻期盼制造出长女的克隆孩子,虽然使用了我的卵子,但却失败了,生下来的是满,岬原本也猜想到了这一步。虽然思路没有错,但怎么会失败的,还没有想到过。岬一直以为让自己的卵子受精的是宫园的精子。

  “我把克隆胚胎寄给了前川。在同一个冷藏箱中,还放入了装着分裂受精卵胚胎的试验管。我想给他一个证明,我制造了完整无损的人的胚胎。因为我在试验管上贴了表示比较对象样本的标带,觉得根本不可能出差错。但是,前川那家伙,还是犯了低级错误。”

  由于那个简单的过失,阴差阳错地诞生出了满呀。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岬觉得小野田不会是在瞎编乱造。

  小野田是说累了吗,双手放到膝盖上,低垂下了脑袋。岬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位翻跃了不能逾越的伦理之墙的男人。

  他是个杀人犯。同时,也是满的父亲。

  自己要是不知道这个事实真相该多好,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人生是不公平的。

  岬想起藤木的话。

  小野田抬起头,眼睛赤红,充满了血丝。

  这个人也在后悔呀。

  抛开杀人的事情不说,和自己一样,成为炮制满这种诞生方式的始作俑者之一,他也在品尝着苦涩的滋味。

  岬毅然决然地把满递了过去。

  诚惶诚恐地接抱过孩子后,小野田专心致志地盯着满的胸部附近,然后,用手指着满左腹部上的一个类似黑痣的突起物。

  “你知道副乳吗?”

  岬摇摇头。

  “动物不是有几个乳头嘛,个别人也会有这种情况,我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刚才我就注意到这个孩子也是如此,才真切感受到我们俩是血脉相连……”

  小野田怜爱地抚摸了一会满的头发,抱着满朝岬深深地低下了脑袋。

  “请不要对这个孩子说我是她的父亲。不过,拜托把她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才吧。”

  岬禁不住点点头。

  其实这没关系。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诞生出来,不管双亲是什么样的人,满只要能堂堂正正地挺着胸脯生活下去就可以。

  小野田微微笑着,把满递还到岬的手腕里。温暖的肉团团滑到自己的手臂,热乎乎地渗透到胸膛里。

  “真好呀,这个孩子好像长得很像你。”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呀?”

  小野田眨巴着略带孤寂神色的眼睛。

  “我会告诉警察我杀了前川。要是不那么做的话,会给你添麻烦。不过,关于这个孩子的存在,我将一字不提。是呀,我会这么说,我找前川是希望让他和自己联手制造克隆人,但遭到拒绝,恼羞成怒就把他杀了。”

  还有一件事,岬忍不住想问。

  “宫园……那个人怎么样了?”

  小野田的脸扭曲了。

  “那家伙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克隆人,就想要谋害我。我在反抗中杀死了他。好像当初处理掉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不过,关于他的事情,我也打算把事实真相告诉警察。也归咎于在制造克隆人的过程中产生了龃龉。总而言之,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警察彻底相信,这个孩子和宫园、前川,还有我没有丝毫联系。”

  “警察也不会放过对我的追究吧?”

  “你到处去打听调查,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嘛。不过,要说成那都是为了采访。只需谎称你察觉到我们要制造克隆人的计划,所以穷追不舍就可以了。实际上,只要把我们之间的矛盾碰撞提到制造克隆人之前,你就能自圆其说。这个孩子就如同你刚才说的那样,是在美国生的。”

  “这种谎言,管用吗?”

  “必须让它管用。别无他法。而且,原本是宫园那个家伙描绘的蓝图。他不是那种吝惜钱财的家伙,肯定已经在国外做了完美的应对准备。”

  岬点点头,觉得只能按照小野田所说的去做。保持沉默,是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不管将面临多么严厉的追究,自己都必须努力抵挡过去。

  “好嘞,就这么定了。希望你一帆风顺。”说完,小野田轻松愉快地笑起来。“不过,自由撰稿人真是方便呀,不管钻到什么样的地方,只要说一声是采访,就能畅通无阻了呀。”

  “你去自首吗?”

  尽管不认为他会那么做,岬还是问了。小野田微微一笑。岬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热乎乎的东西从心底翻滚了上来。他是杀人犯,但即使如此,也是满的父亲。

  “你应该走了。不过,能告诉我最后一件事吗?这个孩子的名字是?”

  “宫园给她起的名字叫‘满’,可是,我打算换一个名字。”

  小野田犹豫不决地把视线沉落下去,死了心似的说道:

  “如果你不讨厌的话,能否让我给她起个名字呢?我知道这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岬抱着满站起身。

  这个男人接下来准备付出巨大的赔偿。光凭这一点,自己就不可能拒绝。

  “不要太女人气的名字。我不喜欢。”

  小野田的脸上倏地绽放出了笑容,羞羞答答似的移开视线,思寻片刻后,说:“叫她‘ゆうき’ 吧?”

  “汉字怎么写呢?”

  “‘优雅’、‘优秀’的‘优’,加上‘希望’的‘希’。也有希望她带着勇气生活下去的意思。”

  深沢优希。

  这个名字真不错。不管以什么样的诞生方式来到这个世界,只要带着勇气生活下去,希望之门就会打开。自己也希望这孩子能那样顽强地生活。也必须那样。

  岬朝小野田点点头。小野田将坚定的视线投向优希,像是把所有的顾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似的,转过身去。

  “好了,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准备。”

  对着微微颤抖的脊背,岬深深地鞠了个躬。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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