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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穿过笑骂评说,谁解真实心境(三)

时间:2011-10-14 16:12   来源:中国台湾网

  她必须很有趣味,有风情 

  小说《高兴》以自述的方式,讲述了拾荒农民刘高兴在都市当中的生存状况。在这里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和他发生恋情的女孩孟夷纯。他们的爱情在都市里留下了一个悲剧的结局。事实上,这两个人物在生活中都有原型。刘高兴是贾平凹老家丹凤县棣花镇同村的伙伴,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贾平凹在大学之后,就留在西安当了文学编辑。而“刘高兴”在当兵复员之后回到农村,他做过泥瓦匠、吊过挂面、磨过豆腐,但什么都没干出名堂,后来年过半百的刘高兴进城打工,拾破烂、给人送煤。而孟夷纯则是贾平凹在西安“拾荒村”调查时了解到的一个故事。那个女孩的哥哥被人杀害,警察在追凶的时候没有经费,而受害者家需要出钱继续调查。迫于无奈,她只能卖身挣钱。 

  其实无论是作为原型,还是小说中的孟夷纯,进入城市的农村女性都遭遇着重重的困境。作家张贤亮的长篇小说《一亿六》当中,对此也有提及。而贾平凹早在上个世纪的《废都》当中,同样收进了像柳月、唐婉儿这些从农村走进城市的女孩。 

  邱晓雨:我看孟夷纯,我能想起唐婉儿,我也能想起柳月。像这种也是农村到城市的女孩子,是不是跟一些,就像你说的并不是门当户对的这种男人在一起,算是一条捷径? 

  贾平凹:不是,你刚才说那个感觉,恐怕是某一个作家,他对女人的认知办法。世界上有千朵花,不是每一个人把所有花都喜欢,我喜欢梅花,你喜欢菊花,他喜欢牡丹,或者这个作家他认知这一类型。在我的想象当中,那女的,不管她地位咋样,再贫困,或者一身毛病,或者怎么样,她必须是有很有趣味,有风情的一个女子,很有灵性的,她肯定不是那种很强势的那种,也不是很蛮横的,也不是糊里糊涂的,很聪明的,很漂亮的,很有风情的,性感吧,这一种女的。当时这个作家他认知的东西,就像有些人喜欢瘦形的,有喜欢肥的、胖的,他个人取舍就不一样,所以在写作过程中,他老把那一类型中,就容易带到,他笔下一下就滑到那儿去了。 

  邱晓雨:那在你的审美里,比如说在《废都》的这几个女子当中,你觉得谁是你费心思最多,而且也是你审美当中最喜欢的? 

  贾平凹:我能写到的那几个都喜欢,各个类型的,就像你喜欢一种人,喜欢一种综合的东西,但是他写作的时候不一定是综合的东西。你比如说当时我写《高兴》这一本书,我写农村新农民的形象,实际上农民什么农民,一个方面有刘高兴的成分,一个方面有五福的成分,一个方面有黄八的成分,一个方面有孟夷纯的成分,就把它分解开。 

  我理解《西游记》,《西游记》实际上是怎么去取经,作家把这一个编成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唐僧、小龙马,实际上是一回事,是综合力量才能把经取回来。只是把这一个总的形象,贪婪的猪八戒,能战斗的孙悟空,吃苦耐劳的沙和尚,还有一个能奔跑的小白马,还有一个很迟笨的唐僧,他综合性的,基本上我把高兴他各个层面都分解开,也受这个启发。当然这个启发是我自己总结,也不是别人跟我说的,我觉得应该作品处理人物都是这样来处理。至于说《废都》里面,各种类型的女人,应该这几个人集中在一块是最好了,但是世界上往往没有那种人,所以我从侧面来写。

  漂亮人红颜多薄命,实际上丑人也多薄命 

  贾平凹笔下的女人很多,这些并不可能集中全部优点的女人,依然令作者一往情深。小说《秦腔》以疯子引生的视角展开。 

  “喜欢白雪的男人在清风街很多,都是些狼,眼珠子发绿,我就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谁一旦给白雪送了发卡,一个梨子,说太多的奉承,或者背过了白雪又说她的不是,我就会用刀子割掉他家柿树上的一圈儿皮,让树慢慢枯死。这些白雪都不知道。她还在村里的时候,常去苞谷地里给猪剜草,她一走,我光了脚就踩进她的脚窝子里,脚窝子一直到苞谷地深处,在那里有一泡尿,我会呆呆地站上多久,回头能发现脚窝子里都长满了蒲公英。” 

  在书中,深爱白雪的引生还这样想过:“如果大家都是乞丐那多好,成乞丐了,夏风还会爱戴白雪吗?我会爱的,讨来一个馍馍了,我不吃,全让白雪吃。哎,白雪白雪,你为啥脸上不突然生出一个疤呢,瘸了一条腿呢,那就能看出夏风是真心待你好,还是我真心待你好。” 

  事实上,不止是想象,面貌娇媚的女性,因为各种原因,被毁掉容颜的描述在贾平凹的《美穴地》《废都》等很多作品中都能找到。 

  邱晓雨: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要有不管是自毁,还是别人毁掉她的容颜的情节,好像才能解决一些麻烦。为什么你会在写作当中,总是提到这类情景? 

  贾平凹:你看这话怎么谈了,漂亮女孩,或者漂亮女人,一般这生活中,她也有她不如意的地方。长得丑的人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但是丑人的不如意一般人不注意,长得漂亮人注意这个东西。现在漂亮人红颜多薄命,实际上丑人也多薄命,只是没人关注她。只是觉得,整个一关注,觉得这么漂亮,命咋这么不好呢,主要是这种事情。 

  再一个,古人有一句话就是美人有一陋,再美的人都有一处长得是丑陋的一处,她必须有一处,没有那一处,她就不是美的。当然那处或者隐蔽在脚上、手上、脖子上,或者在身上,不在脸上,那生得好了,就不在脸上。 

  在人的心目中,越美,给她伤残,越引起大家的震惊、同情、难忘这些东西。你比如有一年我到安康,有一个地方发生大水。我去以后,别人给我讲了一个事情,到现在还是老记那个事情。那水冲死人特别多,当时10多万人都死亡了,那个城就毁了。水退以后,到处都是尸体,但突然,在一个线杆下面靠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老远看这个女人,好像是在那儿靠着睡着了,特别漂亮,到跟前以后,到了跟前以后她就倒了。倒了以后,她半个脸全部没有了,但是她死就死的,半个脸是贴住电线杆,把那个完整的半个脸就露在外边,这个故事给我讲以后,我印象就是,那个女孩多爱美,你想起那个场面也害怕得很。 

  正因为是这一种故事你才能记得,如果说那儿有一个很丑的一个女的死了,哪怕怎么死了,谁也不记这个故事,哪怕把脸就是全部给咋的了。反正就是美丽和丑陋,同情和残暴,把它们揉到一块,它就是印象深刻的。 

  邱晓雨:反差大? 

  贾平凹:反差大!

  美丽对整个人类都重要 

  邱晓雨:你从农村来,之后到城市,而且多次往返。这个过程当中,这么多年过去,时代也变了,你觉得美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在现在? 

  贾平凹:美丽我觉得确实是重要的,从事各行各业她必须有一种天才的东西,就是她本来的一种才能。美丽对整个人类都是重要的,当然对于女人来说,在这个男权社会里面——你得承认现在是一个男权社会,在这个社会中,美丽它是一个资源。就是它就像男人的才华一样,它是一个资源,最起码的一个财富吧,当然不是唯一的财富,我是这样认为的。庄稼苗子你长到土地上,肥沃的土地上,你结出的小麦穗就长,要是土地贫瘠,只能结这么长的。你一出世就比别人低了,现在生活也是这样,一样的,咱俩去求职,肯定先录用你,没人录用我。 

  邱晓雨:不,不,肯定是你的,人家看文笔。 

  贾平凹:文笔,这只能是用我另外一套努力,才能弥补我这个缺陷,当然你也存在这个。你说漂亮,但是能力太差,你也得努力才能完成。男人和女人道理是一回事,丑和美实际上是一样的,丑和美实际上是一样的,世界上啥叫丑美,就是男人和女人差距越大越叫美。你看如果男的长得太女性化,那都不美,10多岁,20来岁是美,再过30以后,你看不成了。和女人差距拉大,他才是男人,不拉大,那就不叫男人了。女人也是这,女人必须和男人拉大差距,越拉大越是女性。

  爱情是永恒的,但也是分阶段的 

  说到男和女,就不能不提到爱情,贾平凹的小说《病相报告》中,胡方和江岚在延安革命时期产生了爱情,却未能如愿,两人在垂暮时挣脱束缚,准备喜结连理,这时死神却带走了男主人公胡方。在小说的后记当中,贾平凹提到自己对于中外文学观的比较: 

  “中国的汉民族是一个大的民族,又是一个苦难的民族,它长期的封建专制形成了民族的政治情结的潜意识。文学自然受其影响,并有了歌颂性的作品和揭露性的作品。歌颂性的历来受文人的鄙视,揭露性的则看作一种责任和深刻,以至形成了一整套的审美标准,故推崇屈原、司马迁、杜甫称之主流文学。伴随而行,几乎是平行的有另一种闲士的文学,其实是对主流文学的对抗和补充,阐述人生的感悟、抒发心意,如苏式、陶谦,乃至明清散文等,这或包括李白。他们往往被称作仙,但绝不能入圣。” 

  在书中,贾平凹还说:“西方的,当然也有这两种形态的作品,但其最主要的特点是分析人性。他们的哲学决定了他们的科技、医学、饮食的思维和方法。故对于人性中的缺陷和丑恶,如贪婪、狠毒、嫉妒,吝啬、啰唆、猥琐、卑怯都无所不进行鞭挞,产生许许多多的杰作。愈到现在文学,越是如此。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出些什么,也不知道能否说清,我的数理化不好,喜欢围棋却计算不了步骤。我的好处是静默玄想,只觉得我得改变文学观了。” 

  邱晓雨:在《病相报告》写完之后,我记得你谈过,说你的文学观要有一点改变,对爱情的题材,会侧重于去歌颂它。你相信爱情吗? 

  贾平凹:爱情从这么个概念上来讲,它应该是永恒的。这就如同说太阳是光明的一样,或者太阳是温暖的,实际上有时,它不一定每个时期都是温暖的。但是具体到一个人,我觉得爱情是分阶段的,因为爱情不一定是从始而终,我爱这个人就把他爱一辈子。 

  我觉得,当然我的观点不一定准确,很受人批评。我觉得具体的实际情况就是,我找一个女的,我就把这个女的从20岁一直爱到60岁,爱到老,这种情况也有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我觉得达不到那么长时间,这一段或者这10年,或者这10个月,或者这10天,或者这10个小时,我确实真正的爱一个人,再过上一段时间,又不行了。各种条件,我又不行了,我不爱了,你把这种现象怎么解释,我也说不来。 

  啥叫爱情,我觉得现在人谈爱情不叫爱情,现在有的是亲情,有的是友情,有的是一种责任,有的是无奈组合的一种婚姻。啥叫爱情?爱情解释应该说男人见了女人,女人见了男人,就永远放不下了,就是脑子里老是你形象,老是坐卧不安的,脑子里都是这种,这一种感觉,才叫爱情,这一种是谁也离不开谁。但是按照科学分析,我看资料,这一种时间特别短,或者有人就批评说,这是一种冲动。当然爱情,它肯定里面牵涉到一些动物的冲动,作为人,一旦组成婚姻以后,它里面有责任问题、孩子问题、父母问题、周围人的看法问题、经济问题,各种问题把你慢慢……就没爱情了,就最多把你当家人对待就对了,整个就凑合吧。你去了解中国的家庭,我觉得百分之百的家庭里面,只要活过10年以后,都没爱情了,严格来讲都不叫爱情。 

  邱晓雨:那你觉得这百分之百,10年之后的家庭,更理想的他们是在寻找爱情,还是就沉在原来的这个氛围里? 

  贾平凹:这个问题,看你从哪个角度来谈了,从人性角度来谈的时候,他和社会角度来谈是两码事情,为啥有道德规范和法律,就是来不停地规范人,控制不好,就回到动物世界了。但是你控制的过火了,又变成一种制造了人间好多悲剧又产生了,这是很复杂的,这个好像不是咱考虑的问题。

  见人多的时候,我就害怕 

  邱晓雨:下面是你的选择,如果没有时空的妨碍,你最想去往什么样的时间和地点? 

  贾平凹:跑那么远。 

  邱晓雨:你想到哪儿了,就说跑那么远。 

  贾平凹:一般,我跟你说,我没有啥事情的时候,我一人坐到那儿,把烟、茶、电视给我放那儿,有饭,你关10年,不说10年了,最起码两个月我不出门都可以。 

  邱晓雨:就一直自己像石头一样待着? 

  贾平凹:嗯,我就待在房子里,我喜欢一个人待,不喜欢到街上人多的地方,所以我见人多的时候,我就害怕了。为啥老得病?有好多压力,叫我去开会,我都不知道咋开,就紧张了。 

  邱晓雨:那没有时空的妨碍,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宾馆(笑)? 

  贾平凹:那倒不一定是宾馆,起码说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笑)。 

  邱晓雨:那我都不知道下一个题怎么问了,因为你那么喜欢一个人。如果可以跟世界上任何一个活着的,或者死了的,真有的,或者虚构的,你没有正式接触过的人相约,你会找谁喝茶聊天? 

  贾平凹:起码我喜欢的人,我才一块吧。 

  邱晓雨:张贤亮今天早上说,去找杨玉环,莫言那天说是李清照,我不知道你是谁? 

  贾平凹:那都是历史上那些人。 

  邱晓雨:不一定,也没有时空妨碍。 

  贾平凹:要具体看,具体感觉,不能是想象,实际上杨玉环来了,俩人还说不到一块,是不是,要具体对待。 

  邱晓雨:她应该和你一样,也可以说陕西话吧。 

  贾平凹:她听不懂我的话咋弄,都要具体对待,具体人对待。你就不能对着一个照片在那儿说,或者是一个机器人在那儿说,具体感应,人也有群分,臭味相投,味要对了。 

  邱晓雨:我看出来了,你确实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这个题大家都答了,你没有选出一个具体的人。 

  贾平凹:对,对。

  关于春晚,不能把它考虑太严重 

  在“作家与世界”系列深度访谈当中,除了依据作家自身的特点来列出问题,我更注意的是,作家与世界的关系,而并非他们讲述了很多遍的人生经历。在其中,我会根据情况挑选一些假设,比如刚才说没有时空的妨碍,作家们最想去往什么样的时间和地点?也有可能是在当今最热门的娱乐人物,或者网络人物中,谁引起过他们的注意?提到这些最通俗的文化现象,不管这些作家是不是真正作答,那些各不相同的态度都能让当今世界多一种思路。 

  邱晓雨:你看春晚吗? 

  贾平凹:看,看,春晚我基本上都看。 

  邱晓雨:如果春晚请你做一个小品,你会选什么样的题材,只是假设。 

  贾平凹:选小品,那没有考虑,也没有考虑,大家都对春晚有意见,但是我是另一个观点。你比如说一个单位,一个村子,我在乡下待过,一个村子,或者在一个单位,这单位有几个爱说话的、爱动的、爱表演的这些人,说跳个舞吧,唱个歌吧,那你就起来唱个歌。到10月1日又放假了,说来来来唱歌,这每一个单位都是固定的,或者一个班的,固定有几个爱跳舞的、爱唱歌,大家娱乐就完了。春节也全部是这,国家也是这,你看他说几十年老是这几个人,那几个人爱弄这事情,他爱做这事情,他天生就是做这事情的,所以国家一热闹,等于家庭、单位聚会一样,今儿个给咱表演一个节目吧,道理是这样的。不能把它考虑太严重,那就不是那回事情了。 

  邱晓雨:所以你希望让他们热闹热闹。 

  贾平凹:热闹,本来就是热闹的事情。过年喜庆,热闹一下,老是那几个人热闹。 

  邱晓雨:你过年,现在一般在哪儿过? 

  贾平凹:我父母在的时候,跟父母过,现在父母不在,自己过。 

  邱晓雨:我想问,如果作为儿子,你给自己打多少分? 

  贾平凹:打得不多。我其实是心里孝顺得很,但是具体操作,没时间,也没那精力。周围人都说我做得最好,但是实际上我知道做得不好。你操心,老牵挂,这是真的,盼着父母健康。但是父母病了以后,实际父母最后去世以后,对他们也是一个解脱,因为父母病的时候,像原子弹在你身边,你随时都有爆炸,所以你老操心,也就是惊慌不安,基本上就是那种。我为啥说善良,反正对啥事,考虑别人还是多。我父母,基本上我操的心多得很,操的心特别多。 

  邱晓雨:我知道你的很多书在写完之后,或者获什么奖之后,你都会去你爸妈的坟上看看。 

  贾平凹:嗯,你看这次到这儿来开会,清明节马上来了,我先回老家把坟上完才来,我害怕回去就晚了,我上了坟以后,扫墓了以后,我才来的,提前扫的。

编辑:刘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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