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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光下晒书

时间:2013-01-17 13:35   来源:中国台湾网

  在日光下晒书

  梅雨过后,阳光烁亮的日子。

  我看着书架上的几排书,无意识地翻阅,好几本书的内页泼洒了点点褐色斑痕,它们似乎饱藏了过去许多雨季的忧郁,日光的长影却一点一滴地远离了。那书本中曾有的水汽与光影,对我诉说着遥远的记忆。

  也是这样梅雨过后,阳光烁亮的日子。

  爸爸在晒着椰子壳、木柴的晒谷场上,一本一本曝晒着家中泛黄的旧书。一排又一排整齐排列在阳光底下的书,有的我认得,那些《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章回小说,是工作繁忙的父亲置中国民间依照习俗,于农历六月六日晒书。

  于枕畔得空时阅读的。我曾偷偷地、似懂非懂地读了好几页;一叠叠装订成厚厚一大本,里头写着各式小说、散文、新诗的文艺杂志,则是大叔叔的珍藏,也被我抱到阁楼上偷翻了几本。 

  灿烂耀眼的阳光照在年轻的父亲身上,他一边低头排好书,一边不时抬头,告诉一旁看得出奇的我,“这本是写什么的”、“等你几年级了就可以先读这本”之类的话。等每本书都吸收了阳光的香气,父亲又把它们一一搬回屋内放好。

  脑海中的镜头,又转到寺院古老的藏经楼前。

  被梅雨浸润过整个雨季的磨石子地板,斑驳点点,苔痕处处。有些苍碧的青苔钻进青灰的石缝里,像极了一条舞动的青蛇。当后山风吹草动的夜晚,从藏经楼前经过,常让我下意识地闪躲着地上的蛇影。

  同样是梅雨过后,阳光烁亮的日子。

  掌管藏经楼的执事法师,把里头经书、藏书一一“请”出来,置于桌面晾晒。刚出家的我,忍不住好奇走近看了看。

  那大多是些古朴的线装书,解释着甚深难解的佛法。一翻开,还有着细细的刺鼻霉味,随风飘散;有些书则年代过于久远,翻阅时还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等晒好后,执事法师还会仔细将书背断线的地方,重新系上新绳,然后把它们放回藏经楼的书架上,和白天飞进飞出的麻雀,以及夜里倒挂在梁上的蝙蝠做伴,等待法师们的阅读。

  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晒过书了。想想,现今居住在拥挤都市的人,连晒棉被的空间都不可得,哪来的空间晒书呢?恐怕更缺乏那样的时间和心情。

  又或者,书已经不需要保存与收藏,网络上随时可搜寻到电子数据,盖藏书章来收藏书、暑天晒书,都像是旧时代的行为了。 

  如今地球逐年暖化,四时或有错乱,风雨不调,说不定哪天不再有梅雨,梅雨之后也不再阳光普照。人类的生活形态因而被迫改变,不仅旧有的文化遗失,连在那样文化之下所潜移默化出的从容知足的心境,以及惜物惜福的态度,只怕愈发荡然无存了。

  荷叶生时,荷叶枯时

  屋后,有一大片映着远山的莲田。每逢夏季,碧绿荷叶翻飞舞动,几朵出尘荷花错落其中,娉婷有致。夏天的风轻轻吹过,莲田清香阵阵。

  听说一朵荷花伴随一片荷叶,相依相傍。但放眼望去,接天荷叶绿波连绵,将荷花容颜半遮,一池清碧掩盖了数枝粉红。

  晴天,荷叶翠盖亭亭、临风摇曳;雨天,雨打荷叶,点滴凄清。当来去如风的一阵西北雨过后,一道彩虹高挂天际,碧空如洗,晶莹水珠滚动其上,荷叶不染尘埃。

  待秋天将尽之时,荷花已残,满池荷叶清瘦枯黄,寒塘残梗,又是另一番萧瑟沧桑景致。

  说到写荷叶的诗,晚唐诗人李商隐的《暮秋独游曲江》,堪称一绝: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对诗人而言,一样看荷叶,却是两样情怀:春日里,荷叶初发,遇意中人,相思之情,春恨油然生;秋日里,荷叶已枯,伊人远去,伤逝之情,秋恨亦已成。站在江边的诗人,深知此情绵绵,只能惆怅望着秋水。

  对荷叶来说,荣枯有时,并不因人的心情而改变,而人主观的情感投射于荷叶之上,好像荷叶也有着悲喜,与人同声感怀似的。

  诗人以景写情,修行人则以景说法,泰国高僧阿姜查说:

  烦恼就是水,行者的心则是荷叶,它们互相接触,但是仍然彼此分开。

  心和烦恼是可以分开的,就像荷叶生长于水中,却不会被渗透或淹没。同样的,行者的心也不会被烦恼左右,而能保持心的平衡与中立。

  事实上,这并非易事。因为在心的荷叶之下,满布烦恼的污水—纠结着因“利、衰、毁、誉、称、讥、苦、乐”等世间八法,而产生的种种形貌的“贪、嗔、痴”烦恼。

  它们如影随形、蠢蠢欲动,并且我们认为那些烦恼,就等于“我”或“我所有”,而遗忘心是心、烦恼是烦恼,两者是可以分离的。

  若我们能“看只是看,听只是听”,不带有任何预设的立场,当任何境界来的时候,只是如实地觉知而已,荷叶之心,就不会被烦恼污水浸染,遭受外境的摆布、愚弄,而能随顺因缘,放下得失荣辱,平静而自在。

  这是个永远的练习,也是个不间断的尝试,毕竟“荷生人在,感到欢喜;荷枯人去,感到悲伤”是凡夫之常情。但身为一个修行者,训练一颗不因外境而流转、如如不动的心,是修行努力的方向,也是尽此一生该去领悟的生命真谛。

  芒果往事

  每年到了芒果盛产的季节,那个关于芒果的往事,就会从记忆深处走出,牵着我的手又走进了回忆。

  大概是十一二岁时吧,一个芒果结实累累、果香四处弥漫的夏天,附近一群孩子吆喝着说要到某人家果园采芒果。于是,一行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小孩,浩浩荡荡骑着脚踏车,抵达山脚下的一户人家。

  就在几间低矮破旧、砌着红砖的房屋后面,有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芒果园,茂密的树枝挂满了青里透红、香甜多汁的芒果,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我们兴奋地采将起来,“喂!你们想采多少就采多少!包在我身上!”带头的男孩高声地嚷着,大伙儿的手更是采个不停。

  这时,我听到屋内有人低声交谈,间杂着不断的叹息声。那无奈忧愁的凝重气氛,和一墙之隔、芒果树下畅快欢笑的我们,形成强烈对比。“发生什么事了?”我内心狐疑着,忍不住靠近窗户,想一探究竟。

  我从窗户一角往前探头,只见阴暗的房间内伫立着两位头发星白、满脸皱纹的老人。老太太垂头叹气地说:“那些野孩子又来采芒果了!辛苦种的芒果被他们采完了,我们怎么办?”老先生则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让他们采了。采完了,就不会有人来采了。”当下,我十分震惊,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伤害了两位老人。我这才回想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又是谁带我来的?我怎么糊里糊涂地就来了?于是我告诉同来的邻居女孩:“我要回去了!”女孩说:“你不采了吗?还有好多呢!”我说:“不!我要回家了!”女孩又劝我:“路很远呢,你待会儿和大家一起回去吧!”我还是坚持马上要走,并悄悄地把方才摘的芒果放在一旁。几人听了也就任由我回去,又自顾自地继续采摘。

  其实我根本不认得回家的路,骑了好长一段路,才在天黑之前回到家。当时我只觉得我必须立刻离开,只有如此才不会再伤害那两位老人。

  随着时光流逝,许多事都被遗忘了,可这段往事却难以忘怀,每每想起,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与自责。

  这成了我人生中重要的一课。我学会了几个道理:一、人生有很多事情并非如我们表面所看到的,真相往往隐藏在表象背后;二、切莫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凡事三思而后行,且必须经过自己的观察、判断,审慎作出决定;三、人可能在无心中伤害别人、犯下错误,所以要更谨慎自己的一言一行。

  当然,这些道理不是当时年幼的我所能想到的,而是在后来的岁月中回想起来时慢慢体会的。

  我想,那么多年过去,那户人家的芒果树或许已不在,那两位老人应该已往生。但我深深感谢当年的因缘,它带给我生命的省思,成为我成长的资粮;也祝愿那两位老人,不论他们现在在哪里,都能幸福快乐,不再担忧恐惧。

  暑夜闻钟

  每个清晨,每个夜晚,钟声便从大殿荡出,穿越山谷,传向人间。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愿佛日增辉,法轮常转……”暑夜闻钟,那响亮悠远又浑厚沉稳的钟声,伴随修行者庄严的高吟与虔诚的祈愿,响彻星月,贯穿天地。

  不同于鼓声的忽而轻盈如叶尖滴露,忽而狂落如海上骤雨;钟声犹如庞然巨石,投入黑夜湖心,激起浪花,又似轰天响雷,打穿暗冥乌云,照亮天色,惊醒了庭前熟睡的群花、远处静默的山岗,让暗夜中的每一个人,为之震慑、警觉。

  我伫立长廊,静静聆听,钟声一声敲过一声,回音一波接着一波,盘旋夜空,仿佛来自遥远天上,又仿佛去向无边三界,佛陀智慧的教化、地藏菩萨深广的悲愿,透过阵阵钟声,一次次地传送……

  只听见敲钟的法师悠悠唱起了:“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据说,钟声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在黑暗地狱的深处,当修行者敲钟时,那一声声钟响,就会化为一道道光芒,冲破幽暗!钟声里回荡着自由、光明与希望,受苦的众生能因此而解脱痛楚、获得清凉。

  从檐下凭眺,山谷里如星似火的灯光点点。天上,一轮月影恍恍惚惚,依稀微光在夜风里明暗生灭,每一盏灯火都闪烁着一个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故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人世里迷梦的众生,可曾听到这清明的召唤?

  “无明长梦,愿共速醒”,那阵阵不间断的钟响,警醒了无常;在无常中,自己的福德、智慧可有所增长?对众生又有几分帮助?菩提路远,能不奋起直追!

  不知不觉,最后一阵钟声在夜色里完全静止,黑夜中的山寺,愈发寂静幽深,我的心也安静无语。钟声带走了白日的喧嚣,涤净了心田的烦恼。

  我默念着:

  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清远、悠扬的钟声中,含藏着无尽的行愿,引领我们迈向慈悲的觉悟。

  如果心是坛城,我愿时常叩击心中的那口钟,让那自觉、清凉的声响,声声不息。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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