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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的新娘(1)

时间:2012-11-26 07:36   来源:

  4.12岁的新娘(1)

  记忆是一条分叉的河流。那些母亲刻意想要绕开的河流往往与痛苦和更加令人羞耻的伤痕有关,我的小姨,我不得不开始提到这个名字,张如烟,或者杨小雪,这两个名字在她12岁的思想里经常会莫名其妙地颠来倒去,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明白,张如烟和杨小雪,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算了,这不是一个12岁的少女能够从纷繁的头绪中找到答案的,我们还是从她自己年轻却复杂的生命轨迹中寻找答案吧。

  对于A城的张家来说,她算得上一个局外人。10岁之前她的生活和那个深宅大院没有任何的关联,唯一的亲人就是多病的母亲,她整天被咳嗽折磨着,那时的杨小雪没有咳嗽的陪伴是无法安然入睡的。10岁那一年,咳嗽声突然停止了。母亲把她送到了张家大院里,指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胖胖的老头说,那是你爹。母亲一边咳嗽一边逼着她叫爹。杨小雪没有叫,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个陌生的词也没法从她小嘴巴里溜出来。母亲的死亡对幼小的杨小雪永远是一个谜,她固执地以为,母亲只是以那种方式来结束自己无穷尽的咳嗽。

  10岁,一个崭新的名字进入到了她的生命中,张如烟,那是我姥爷的杰作。姥爷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小女儿倾注了全部的爱,看着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一角的小女孩,姥爷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怜惜之意渐浓。愧疚,对小女孩母亲的愧疚,也加重了对女孩的爱,他对小女孩说:“你是一只自由的小鸟,在这个家里,你想要干什么都成。”

  姥爷的承诺在以后的岁月里成了一个梦魇。时间把姥爷的承诺永远地留在了小女孩的脑海中,那句承诺缩小了她的羞怯和恐惧,放大了她病态而痴狂的幻想。

  杨小雪和张如烟,两个名字,两个身份,竟然会在她的头脑中交叉着,错乱着,要么是杨小雪,要么是张如烟,更有甚者,当两个身份重叠,这个瘦小的小女孩就会做出一些出格的、匪夷所思的举动。

  刚刚进入张家的张如烟,羞怯还令她不敢走出自己的屋子半步。她的房间位于那个胖胖的老头的隔壁。那是姥爷有意为之,他想着离这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近一些,好让她快点感受到作为父亲的慈爱和关怀。每一天,姥爷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张如烟的房间。他看到,小女孩歪躺在冰凉的地板之上。姥爷便抱起小女孩,把她放到柔软的床上。

  那个大大的房间充满了好奇和悬念,仿佛每一件装饰品,每一条床单,每一个玩具,每一张桌子,都潜伏着巨大的危险。她的手不敢触碰任何东西,在她心里,它们都是燃烧着的火焰。她躲藏在屋子的地板上,空气是她最好的保护者。听不到母亲的咳嗽声,夜晚显得十分漫长。某一天夜深人静之时,张如烟试探着走出了屋子,从那个忐忑不安的时刻开始,张如烟进入了一个怪诞离奇的世界之中,那个世界充满了冒险和荆棘,充满了对一个10岁少女的诱导与蛊惑。

  夜色庇护之下的张家大院,宁静只是表面的文章。声音,传递着各式各样复杂而含混的信息。10岁的少女张如烟,此时,她的名字与她的身份相互照应,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对于陌生的夜晚,陌生的张家大院,她不是那个无意中的窥视者,而是一个初级探险者,慌乱,胆怯,都在所难免。在那个胖胖的父亲屋子外面,她听到了年轻女人淫荡的笑声。那笑声把她的夜晚搅得像是拧在一起的绳索,她的手碰倒了窗台上的花盆。花盆破碎的声音惊扰了年轻女人的笑声。随后年老的父亲从窗户里探出赤裸的上身,向黑暗中随意地张望了一眼。窗户重新关上了,笑声又上演了。对于张如烟来说,笑声极其无聊,索然无味。A城的副市长,少女的大哥张武通的房间更加索然无味。他的屋子灯火通明,他一个人陷入一张大大的椅子之中,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还有惊恐,这样的感觉来自于我的姥姥的房间。小女孩被墙壁里传导过来的声音吸引着,那声音在墙壁里散发着一种诱惑人的回音,她的身体几乎是贴着墙壁来到了那个院子里最大、墙壁也最厚的房子外面。她的身体一旦站在门口,便被里面的声音吸进去了,踉跄着,趔趄着,她几乎像个球一样滚到了一个涂脂抹粉的妇人面前。妇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可是一下子又被她轻易地挣脱了。妇人叹口气说,你是一条鳗鱼。妇人伸出手想抓住少女张如烟,可是我的姥姥,几乎不可能掌控住一个鳗鱼似的瘦小的女孩。女孩在她的面前灵活地左躲右闪,其实并不是因为要刻意地躲避妇人的抓扑,而是声音,她在躲避屋子里嘈杂的声音。那声音追击着她,让她在屋子里乱跑。她尖声叫道:有人打我了,有人打我了。到底,少女张如烟还是找到了房间的出口,她冲出声音的房间,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无法一下子从她的身体里跑出来,她有些天旋地转。等到声音像是水一样从身体里漫出来,少女撒开腿向黑暗中跑去,她要找到回自己房间的路,这是艰难的。张家大院犹如一个迷宫。她已经失去了对于方向和路途的判断,她在奔跑,在黑暗中奔跑,她奔跑的声音沙沙沙,如同一只夜晚出行的兔子。如果不是被一扇突然打开的门挡住了去路,少女张如烟有可能会一直跑下去,直到天亮。突然打开的门像是她奔跑的终点,硬生生地把她拦下来,她的头撞到了门上,少女跌倒在地上,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她看到,从门里面走出来的几乎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他只穿着一条紧身的短裤。借着微弱的月光,少女看到,那个男人,是被人称做她的二哥的那个人,白天里他穿着一身黄兮兮的军装,端着肩膀和面孔。现在,他赤身裸体的样子十分滑稽,令她想笑。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打开的门会撞到一个小姑娘,他径直向前走,下台阶,穿天井,斜插着走过花园里的小径,跨过三个石凳,他旁若无人,就像是在白天里走路一样。然后来到了后院。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张如烟蹑手蹑脚,唯恐被前面赤裸的军人发现。军人行进的步伐与白日没有什么不同,昂首挺胸,军姿依旧,每到转弯处都会重复一样的动作,立正,转身,迈步,跳跃,仿佛他仍然穿着一身的军装。后院,张家的后院是军人二哥张武厉的目的地。在紧临墙头的一处他站住了。那里搭建着一处临时的鸡窝,鸡窝里挤满了小鸡。小鸡是专门为姥爷准备的,每天早晨,喝一碗新鲜的鸡血;晚上,喝两碗鸡汤。这种特殊的保养方法,姥爷已经持续了许久。张武厉,少女的二哥,在鸡窝面前停止了军人的脚步。他突然转过身,冲着少女张如烟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少女吓了一跳,急忙躲藏在一团树影下。张武厉赤裸的上身在暗淡的月光中像是一块石板,他再次转身,面向鸡窝。蹲下身去,搬开了挡鸡窝的石块,伸手向里掏着什么。睡眠中的鸡受到了惊吓,隔着几米远,少女也能听到鸡在窝里挣扎的声音,有些沉闷和气愤,但是没有白日里的尖叫,一切都似乎在配合着夜晚的宁静。夜晚,A城的宁静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鸡窝而改变。张武厉终于抓住并掏出了一只小鸡,小鸡在他的手里可怜地扑腾着,发出细微的叫声。没有停止,小鸡始终没有停止挣扎,它只是无奈地蹬蹬爪子,伸伸脖子,翅膀被张武厉紧紧地攥在手里。张武厉并没有立即采取果断的措施,而是看着手中待宰的小鸡,看了良久,然后用手指指它,像是对小鸡说了些什么,或者是教训着什么。之后二哥张武厉的举动让少女张如烟感到了费解。不知道何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条细细的绳索,他攥着小鸡,来到旁边的一棵枣树下,用手比量了一下枣树树干,尔后便把小鸡摁到树干上。小鸡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此刻只能任凭他的摆布。摁在树干上的小鸡脑袋垂在一边,双腿只是神经质地抖动着。张武厉的动作很娴熟,三两下就把小鸡绑在了树干上。小鸡,像烈士一样在夜色弥漫的树干上抽搐着。张武厉抚摸了一下树干上的小鸡,转身,立正,正步向前走了几步,立定,再转身,手伸到腰间,做了一个掏枪的动作,举枪,瞄准。一系列动作连贯而驾轻就熟。随着张武厉嘴里发出“嘭”的一声,整个繁杂的行刑过程到此结束。一旦达到了目的,赤裸着的张武厉便丢下树干上簌簌发抖的小鸡扬长而去。少女张如烟看着张武厉迅速地从后院消失,他赤裸着的身影犹如一只拔光了毛的小鸡。少女从黑暗中跳出来,来到枣树前,快速把小鸡从绳索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小鸡完全瘫在她的手里。她把小鸡放在地上,小鸡似乎已经忘记了站立或者行走的模样,它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少女张如烟说道:“小鸡,别怕,他是吓唬你的。别怕,别怕。”过了许久,小鸡才恢复了常态,它跌跌撞撞地试着站起来。少女扶着它,颤悠悠地走进了鸡窝。张如烟长舒了口气。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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