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

羞涩的男人(2)

时间:2012-11-26 07:35   来源:

  5.羞涩的男人(2)

  从东清湾逃出来之后,他在几十里地之外的小营隐匿了半月之久。一个好心的猎人收留了昏倒在路途中的张武通,那个时候,削瘦而憔悴的张武备奄奄一息,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流浪汉。猎人姜运昌对女儿说:“起初,我还以为他是我打中的一头野猪,我一直在追逐那头顽强的野猪,我打中了它三枪。我几乎追了它两天两夜,一直追到了那片杨树林,天已经擦黑了,我累得头晕眼花,所以一看到倒在地上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就认定他是那头野猪。我几乎是累倒在他的身上,气愤地说,我总算把你逮住了。”

  被猎人姜运昌逮住的张武备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他说的第一句却是:“我爹死了。”那是他告别父亲的宣言。

  传说中猎人姜运昌是个百发百中的猎人。他从来没有失过手。就算是把张武备误认为是那头筋疲力尽的野猪,姜运昌也没有轻言放弃。他背着张武备继续踏上追逐受伤野猪的征途,直到在山林深处追上了绝望的野猪。张武备很快就从姜运昌的枪法和飘散的硝烟中嗅到了自己的未来,他把东清湾突然拔地而起的监狱看作是一头野猪,而他自己则成了那个百发百中的猎人。他说,野猪再强大,也逃不过好猎人的子弹。他恳请猎人传授他打枪的本领。猎人问他学习打枪的目的。张武备指着窗外挂着的那头野猪,目光中装满了坚韧和自信:“我要打比这个大十倍,大百倍的野猪。”猎人姜运昌因为追逐那头野耗费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回来之后他便大病不起,他脸色蜡黄,在院子里走几圈就大汗淋漓,他叹口气道:“追逐那个大家伙已经让我感到力不从心了,我能看到时间无情地把苍老推到了我的面前。打猎变得越来越艰难,日本人的影子无处不在,很奇怪,连动物都感到了内心的害怕,它们跑得比人都快。要找到一头像样的猎物太难了。”

  张武备说:“不是猎物太难寻了,而是有更大的猎物出现了。”张武备的回答让姜运昌非常意外,也非常震惊,那一刻他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毕生的绝技都传给这个远来的年轻人,他拍拍张武备的肩说:“更大的猎物是老天爷给你的奖赏。就看你有没有能力能够打掉它。”他觉得张武备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个礼物,一个能够承继他的枪法,他的梦想的礼物。更重要的一点,他对女儿姜小红说,他在小伙子的内心看到了仇恨。那是最重要的。那是能够成为一个好猎手的最佳的条件。

  学习枪法的过程并不是十分顺利。姜运昌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像入冬的花草一样在快速地枯萎。而羞涩并没有远离张武备,他不能也无法对跑动中的兔子扣动枪机,他对枪响之后的情景产生了无尽的联想,他害怕血腥的场面出现在他面前。姜运昌看着急迫却又羞涩的年轻人,忧虑使咳嗽的夜晚变得急促不安。

  传说中姜运昌成了一头野猪。当然,他是身披着野猪皮在一个清晨闯进了他自己家的院子的,一个成熟的猎人是完全可以分辨得出一个真猎物和一个假猎物的,但是,年轻而心浮气躁的张武备,那时,还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猎人。他被姜运昌制造的假象迷惑住了。所以,当他看到野猪奔向正在院子里打水的姜运昌的女儿小红时,他匆匆地摘下猎枪,匆匆地打出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一枪。

  是的,猎人姜运昌快要死了,但是满意甚至有些狡黠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临死前他对张武备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死亡来临时,人们并不知道为何而死。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有更好的猎人要去打更大的猎物了。”

  张武备仍然心有余悸地问:“我算是一个好猎人了吗?” 

  猎人姜运昌说:“没错,你的子弹穿透了我的身体,我知道那些猎物被我打中的感觉了,你看看我再也看不到夜晚来临了。”

  传说中姜运昌把自己唯一的亲人小红托付给了张武备。因此,在若干年关于龙队长的传说中,小红的英姿总是陪伴在他的左右,那些英勇无畏的故事,那些令人传颂的伏击,都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形象而不那么血腥不那么冷酷。但是,仅此而已,就在人们都以为,那个天天跟随着他的女人小红就是他游击生涯中的伴侣时,事实是,小红只是他的亲密的战友。他们的友谊比清晨的露珠还清纯。羞涩,仍然左右着龙队长的意志。他无法忘记姜运昌是为谁而死,他不能正面去端详小红,在战场上他们可以像战友一样并肩作战,但是一旦战火停息,一旦小红的目光退却了杀敌的刚毅,焕发了女人的温柔,张武备,便悄悄地退缩了。

  令东清湾病怏怏的躯体感到一丝燥热的是来自于张武备对一队军人的袭击。押解犯人的车队在通往东清湾的路途中遭到了意想不到的袭击。一次小小的袭击所造成的伤亡并不可观,只所以引起日军和当地驻军的注意,是因为袭击引发了骚乱,而在骚乱中丢失了一名重要的犯人。

  生活在传说中造就了张武备不同性格的侧面。在人们不厌其烦的传颂中,张武备英勇无畏,骁勇善战,他的形象仿佛一夜之间就耸立在人们的想象中,人们暂时忘掉了那个仍然在石屋之中躲避的老人张洪儒,暂时忘掉了土地被掠夺的伤痛,暂时忘掉了已经消失了的张家祠堂。啊不,他们没有忘记祠堂带给他们的沉痛的记忆。此时,在东清湾人默默的眼神中,他们在交流着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信息,他们的眼神交叉重叠在一起,把一个叫张武备的年轻人似真似幻的身影放大了许多倍。他们在持久的压抑和苦闷之后,重新看到了希望,一个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人,一个可以代替张洪儒的救星一样的人。

  羞涩,是留给一个内心更加广阔的年轻人的。那是他自己独享的天地,与东清湾人的期盼,与可能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无关。

  离东清湾越近,张武备的心情愈发复杂,他的手臂有些沉重,大地仿佛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拽着他向下,向下,身下轻快的雪青马也发出令人不安的嘶叫。骑马走在身旁的小红不断地提醒他,不要向下看,要向前看。“你的样子很令人担心,”姜小红说,“你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你像是去奔丧,而不是去完成一件重大的使命。”秋风之中,那个被我们的故事,被东清湾的历史遗忘的年轻女人,神情严峻,飘逸的长发早已经在三天之前被她埋进了大山深处,父亲的坟边,和长发一起埋葬的除了青春,还有眼泪和对过去的缅怀。从那一刻起,一个名字叫姜小红的人物将就此隐去她的性别,隐去她的姓名,隐去她的心灵,隐去她内心的挣扎,隐去她的一切,做为一个忠诚的影子守候在羞涩的男人张武备身边。张武备看到了那个影子的存在,那个影子没有丁点的阴柔,充满了刚毅与自信,他的心迅速地抓住了影子的一角,安慰才悄悄地弥漫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他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看那个影子。

  他们在距离东清湾日军监狱十里的路途中遭遇了那个并不算长的车队。车队行进的速度缓慢,像是一条蜿蜒的蚯蚓。他们策马攀上了西边的山坡,在绿树的掩护下静静地让蚯蚓爬满了他们的目光。然后,他们互相望了一眼,那样的对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无数次地重复,而每一次对望都会引出一个令人振奋的传说与故事。

编辑:刘莹

相关新闻

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