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乔乐生挣扎在车祸的梦魇里无法自拔。

　　这里董芳为搭救乔乐生走出苦海绞尽脑汁却被拒之千里，那边于连海却为报复乔乐生不惜一掷千金也要抱得美人归。杨曼身在曹营心在汉，感情世界却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软肋，却常常在不自觉中殊途同归。

　　乔乐生驾车缓缓驶向大门口，众人都替他捏把汗，一齐站在身后紧张地目送。

　　小六子担心：“乔乐生出过车祸，再开车行吗？别放虎归山可就麻烦了！”

　　假小子听不得别人说乔乐生不好，斥责说：“别乌鸦嘴，乔乐生肯定没事儿！”

　　乔乐生给自己打气：“别慌别慌别慌……”小心翼翼开车出了大门，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了冷汗。突然，一只狗从前方穿越马路，乔乐生顿时慌了，连忙打方向盘躲闪，汽车一头撞进路边的墙上，墙体被撞出一个大洞，发出一声巨响和无数杂音。

　　院里的职工都冲了出来，假小子急得大叫救人，有人从车里把晕头转向的乔乐生拉了出来，假小子急忙上前察看，问他伤着没有，乔乐生无地自容地左躲右闪。

　　众人围着车议论纷纷，假小子看着被撞坏的车头纳闷儿：“这人可真神啊，这么宽的路他就能开到墙上去！当初撞人的时候就是这么撞的吧？”

　　熊经理闻讯跑了过来，一看撞坏的车头，泄气地直嚷：“完了完了，这车算毁了！”

　　乔乐生颜面扫地，仓皇离开，背后传来一阵讥笑声。

　　“这小子出一回车祸就变残废了！”

　　“眼睁睁就往墙上开，真够笨的了！我上去都比他开得好！”

　　回家路上，乔乐生懊悔绝望得发了呆，只是怔怔骑着车一直朝前走。街边一对吵架的小情侣吸引了他的注意，见男孩纠缠着女孩不放，乔乐生忘了自己的处境，冲动地上前制止。

　　男孩跟他吵了起来，大声质问：“你是干什么的？”

　　路人驻足围观。乔乐生突然看到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立刻条件反射，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掉头逃开。迎面过往的车辆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乔乐生心慌意乱，眼前模糊一片，脑海里幻想自己骑着车迎面向车辆撞去，连人带车被撞飞……

　　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骑在车上，直喘粗气，自行车不由自主地向马路方向歪斜了一下。一辆出租车突然在他面前急刹，司机探头破口大骂。

　　乔乐生回到家里，冲进门就扯下“倒计时”的牌子，发泄地狠狠撕扯着。

　　老乔问他这是怎么了，乔乐生绝望地说：“我没希望了！我废了！”

　　乔乐生说完转身冲出门去。老乔叹口气，推着轮椅挪过去，拣起倒计时牌子，小心地抚平，又重新挂在了墙上。

　　夜深了，老乔睡了，乔乐生瞪着眼睛看天花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完了，必须得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想到这里，乔乐生起身下床，轻手轻脚打开电脑，搜索词条“如何缓解心理压力”。网上提供的方法之一：“将内心的苦闷和烦恼写在纸条上，然后撕碎扔进垃圾箱，想象着自己的烦恼随之散去，可以减轻心理压力……”

　　乔乐生病急乱投医，二话不说伏案在纸上把车祸那天晚上的情景写下：“那天晚上狂风暴雨，能见度很低……本来可以停车休息，可是我鬼迷心窍，我逞强，我挑战生理极限，结果铸下大错，一大一小两条生命就此消逝……乔乐生你别想逃避责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

　　乔乐生写完，虔诚地把纸条撕得粉碎，小心地扔进了垃圾筒，乖乖地抱着双臂，认真地感觉是不是有了效果。

　　时间慢慢过去，内心的煎熬仍然没有丝毫减缓。乔乐生无奈起身找到安眠药，吃下两片后趴在桌上闭眼耐心等待，但平静和睡意却显得遥遥无期。乔乐生无奈起身，茫然四顾，手指神经质地在空中做着弹琴动作。

　　带伤的孕妇站在高高的楼顶边缘，乔乐生冲上前伸手搭救，一边央求她不要跳，“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完了……求求你过来吧！”孕妇怨恨地看了乔乐生一眼，扔下一句：“我就是要让你不得安宁！”然后纵身跃下……

　　乔乐生从噩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里的感受是那么真切，他手脚冰冷，还沉浸在梦境的绝望之中。他是多么盼望一切都是一场梦，悲剧从来没有发生。

　　乔乐生想用透支体力的方法赶走梦魇，伏在地板上悄悄做俯卧撑，直做到浑身大汗淋漓。老乔醒来，发现儿子的举动，看得心酸，又不敢惊动，只得假装睡着。乔乐生一直做到撑不动了，瘫倒在地上，老乔实在忍不住起身劝儿子睡一会儿。

　　乔乐生起身洗脸擦汗，一声不响上床躺下。父子两人都睡不着，在黑暗中睁着眼聊天。老乔让儿子挺一挺，时间一长也就淡了，乔乐生觉得这种事淡不了，因为那是两条人命。

　　老乔千方百计想劝儿子看开点，跟人家比，你还活着就是福，人得学会惜福。乔乐生执迷不悟，觉得都到这一步了，什么福对自己来说都是受罪。

　　老乔实在没办法，只能不满地吓唬乔乐生，要老是这样就别想翻身了，天天晚上这么折腾，白天还怎么上班！

　　乔乐生想起眼前的处境，翻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眼前又浮现出死者丈夫推打自己时的情景：“钱能让死人变活人吗？我知道你们城里人有钱，有钱就能买到命？……她老家还有老人，还有个儿子，你把他们的活路都断了！”

　　乔乐生再也受不了这种刺激，忽地坐起身，烦躁地下床走出门去，老乔只能悄悄长叹。

　　老乔沉吟了一会儿，故意推倒床边的轮椅，发出一声巨响。乔乐生应声跑进来，老乔说，扶我坐轮椅，我陪你出去透透气儿！反正躺着也睡不着。

　　路灯下，乔乐生推着轮椅，父子俩走在深夜寂静的老街。老乔四处看看，行了，就这儿吧。我坐会儿，你围着我跑几圈儿！

　　乔乐生愣了，不解其意。老乔大喝一声：“不懂中国话呀？快跑！”

　　乔乐生只好绕着父亲跑起来。跑了两圈儿，把衣服脱了扔进乔父怀里，继续跑。

　　乔父坐在轮椅上，四处张望：“都睡啦，连半夜出来作案的都没鬼影儿啦……再怎么累，再怎么烦，这功夫都在家养精神呢，人活着，只要这口气还在，明天照样还得出来奔命。”

　　乔乐生跑得气喘吁吁：“可我……睡不着。”

　　老乔说：“睡不着就接着跑！我知道你白天又受委屈了，撑着门户过日子，哪个能一点儿不委屈呀？就你睡不着！你怎么就心事那么重呢？国家总理比你累不累，比你烦不烦啊？他要是像你这样，还能成什么事儿啊？”

　　乔乐生累得减了速：“我就是一俗人……能跟……人家比么？”

　　老乔不许儿子偷懒，叫他加速跑。“你不跟人家比，跟我比比行不行啊？你有个残废爹，可你还年轻，肯定能熬到爹先死；可我这么老了，还有个神经儿子，我死都闭不上眼！你说咱俩谁更倒霉呀？”

　　乔乐生终于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汗：“咱俩都够倒霉的！”

　　老乔说：“这不结了？天塌了，还有个老爹跟你一块儿顶着呢，你怕什么呀？啊？我问你呢！”

　　乔乐生爬起身：“爸，我真服您了，这么折腾我，明儿都没劲扛大件儿了。”

　　老乔满意地笑了：“累啦？那好，回家睡觉去！这回你肯定睡得着了……”

　　第二天，乔乐生照常上班，他精神抖擞地往货架上搬箱子，往表格上登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六子走过来纳闷地问乔乐生昨天撞墙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是跟经理赌气故意撞的，还是真的晕了。旁边干活儿的中年仓管员也接茬儿跟着起哄，说太佩服乔乐生了，撞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不偏不斜，正正撞到那面墙上，一般人还真没这功夫！

　　两人的话句句刺痛乔乐生的自尊心，他假装没感觉，不声不响地干活儿。直到休息时间到了，众人散去，乔乐生才放下手上的活儿，坐在角落的货箱上拿出手机调出杨曼的照片，看着看着，黯然神伤。

　　这天早晨，熊经理通知大家，公司要派一名员工参加区里组织的义务清理绿化带宠物粪便活动，到外头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算是福利。众人哄堂大笑，中年仓管员说是福利你们领导怎么不抢着去呀？熊经理不理他，目标明确地转向乔乐生，让他去一趟。

　　乔乐生一愣，假小子替他打抱不平，觉得让一个大律师去拣狗粪太过分，熊经理让她闭嘴，“你懂什么？这是个绝好的锻炼机会，是吧乔乐生？”

　　乔乐生二话不说摘下手套，脱了工作服，大步走出去。众人都看着他的背影发愣，不得不佩服乔乐生这人真是能屈能伸。

　　下午，物流公司召集全体职工在院子集合，由张总助理发布最新公告。乔乐生脸晒得通红走进大门，虽然一身疲惫，却神清气爽。

　　中年仓管员看到乔乐生，大声调侃：“乔乐生，拣狗粪拣到金元宝没有啊？”

　　众人哄堂大笑，乔乐生一声不吭站进队伍里。张总助理拿着一份名单，走到众人面前站定，宣布明天公司要给一部分表现好的员工休假，去参加街道组织的娱乐活动，队伍立刻骚动起来，大家议论纷纷，都希望能得到这个机会。张总助理让大家安静，然后宣布名单，连临时工假小子都在名单内，最后一个名额却是熊经理。

　　假小子以为把乔乐生给落下了，提醒助理，乔乐生那么能干，应该有他。张总助理让假小子赶紧去准备，一个临时工能有这样的机会不容易，言下之意是让她少管闲事。假小子不服气，嘴里不停嘟囔为什么没有乔乐生？他表现就是突出嘛！有人接假小子的话茬说，那种人不吉利吧？代表公司出去影响不好。众人一齐把目光转向乔乐生，乔乐生装作不在意，转身走开。

　　张总向于连海汇报最近发生在乔乐生身上的事，于连海忍不住靠在沙发上仰天大笑，说这是在帮乔乐生，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他乔乐生呼风唤雨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也该明白点儿人情事故了！于连海又叮嘱张总告诉熊经理别做得太露骨，乔乐生那小子脾气倔，别惹毛了他一走了之，就没好戏看了！张总谄媚地连连点头。

　　于连海的朋友老王来电话，说母亲得了风湿性关节炎，需要一种叫做风湿马钱片的药物，但这药有毒性，医院和药店都不经销，让于连海帮忙想想办法。于连海想起杨曼在医药公司工作，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搞到这药。杨曼答应想想办法，并立刻打电话给自己业务上的老关系，一家外地制药厂，请对方直接把药品快递过来。

　　于连海听说药很快就搞到了，高兴地亲自到医药公司来取药，还要请杨曼吃饭以示答谢。杨曼让于连海去忙正经事，不用那么客气，于连海说自己今天的事儿已经忙完了，剩下的就是去下属的连海物流走走看看。

　　杨曼听到“连海物流”四个字，突然愣了，这不就是乔乐生打工的地方吗？

　　于连海见杨曼发呆，问怎么了，杨曼急忙掩饰，心里迅速打着主意，改变主意反请于连海吃饭，说上回帮朋友的婆婆安排工作，还没找到机会答谢。

　　二人去了一家餐馆，杨曼点了一桌酒菜，频频举杯敬于连海，说自己特别佩服于连海，以后还要请他多多关照。于连海谦虚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场面上混了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解决点儿小问题还行。

　　杨曼恭维他是个成功的男人，这倒勾起了于连海的心事，感慨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事业虽然成功，却把家搞散了。杨曼举杯祝福于连海早日找到理想的另一半，重组幸福家庭，两人干杯。

　　于连海提起杨曼的前男友，打听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杨曼不敢透露，只说不想提他，举杯祝酒，蒙混过去。

　　乔乐生买菜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骑三轮车送桶装水的老太太正在吃力地上坡，急忙下车帮忙，纳闷这个年纪怎么还干这么重的体力活。老太太说自己是开水站的，因为一时找不到工人，只能自己上阵。乔乐生一听眼前一亮，急忙毛遂自荐，说自己正想找个兼职。老太太停了车上下仔细打量乔乐生，看他白面书生的样子，怀疑他能不能胜任。乔乐生请老太太先给自己一个机会试一试，老太太答应了。

　　乔乐生半路谋得一份兼职，兴冲冲回到家里，匆匆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就要出门，告诉父亲单位加班，以后恐怕要天天加班儿。老乔担心地叮嘱他早点儿回来，乔乐生点头让父亲放心，推门就走了。

　　董芳开车在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无意间撞见送水的乔乐生。看着乔乐生吃力地蹬着装满桶装水的三轮车，一时间吃惊地呆住了。绿灯亮起，董芳还在盯着乔乐生弯腰用力的背影，直到后车按喇叭催促，她才慌忙离去。

　　董芳这一路上心如乱麻，五味杂陈，到家就忍不住打电话给乔乐生。

　　乔乐生刚收工，正一身疲惫地骑车在回家路上，冷淡地问董芳有什么指示。董芳硬着头皮苦口婆心求乔乐生明天出来见一面，自己有话要对他说。乔乐生一口回绝，说自己每天为生计奔波，没时间，一分一秒都离不开。董芳一再让步，说晚上也行，乔乐生说晚上加班。

　　董芳光火了：“你二十四小时都加班儿啊？你故意躲我是不是？行，你神气吧，揣着律师资格证，跑去蹬三轮儿送水还挺美的，你要是觉得这么混一辈子也挺好，那你就混吧，没人管你！”董芳说完啪地合上了手机。

　　乔乐生被董芳的话刺激了，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收起手机，泄气地站在马路边发愣。

　　回到家里，父亲已经熟睡。乔乐生被董芳的话触动，忍不住悄悄从床下拖出一只纸箱，翻出几本法律书籍，爱惜地掸一下灰尘，坐在布帘外面轻轻翻看。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迷糊过去，一闭眼，梦里看见自己正在法庭上辩护，旁听席突然有人起来指责他，鸡蛋、西红杮、高跟鞋纷纷飞过来，有的砸在他的身上，有的砸在他的头上……

　　乔乐生猛然惊醒，起身看到倒计时已经变成了“340天”，不由得长叹一声。

　　一大早，董芳就起床梳洗打扮，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儿，不由得叹气，拿起遮盖霜往眼圈儿上涂抹。

　　芳妈看见女儿打扮隆重，还以为她要去约会，董芳说工作室最大的一项工程要举行盛大的开工仪式，好久没这么高兴了，自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好好亮个相。

　　芳妈一听扫了兴，撇嘴说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喜事儿呢！董芳不服气，对一个职业女性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喜事儿。芳妈点头，觉得好是好，可要是老这么拿工作当喜事，非误了终身大事不可！

　　董芳不高兴，怪妈妈撮火：“我自己在这费劲八伙地经营自己这点儿幸福感，可您偏要破坏我心情，给我煞风景！”

　　芳妈赌气甩手说：“好好，我不说了，你就嫁给你的事业去吧！”

　　开工仪式正式开始了，甜甜陪着董芳和李总在张灯结彩的大门外剪彩，忽然在人群中看见杨曼。李总上前跟杨曼打招呼，并要请杨曼吃饭感谢她介绍给自己的合作伙伴。杨曼无心应付李总，悄悄扯了董芳到一边问他最近有没有见到乔乐生，董芳一听就来气，不客气地说你别问我，我已经跟乔乐生彻底闹翻了。

　　杨曼苦着脸说，你们是老同学，还真记仇啊？董芳赌气说老同学也不能没原则！以后别再跟我问乔乐生的事儿，我跟他不熟。董芳说完抛下杨曼去招呼客人，杨曼只好失望地看着她和客人走开。

　　开工庆典剪彩后，自助酒会开始了，众宾客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董芳看到杨曼落落寡欢地独自坐在一边，于心不忍地拿起一杯红酒过去递给她，问她跟乔乐生那个一年的约定，是一厢情愿还是两人的海誓山盟。

　　杨曼说：“是我提的，但我知道乐生肯定同意！他的心思我看得出来，就是担心我，所以我主动表态，他也没反对。”

　　董芳建议杨曼采取甜甜的办法，不妨试着赶紧爱上一个新人，投入下一段感情。

　　杨曼问为什么，董芳说：“因为我知道乔乐生在一年之内很难达到你的要求，他要东山再起没那么容易……”

　　董芳边说脑海里边浮现出乔乐生低头用力蹬车的背影。

　　杨曼说自己一定等他一年，要是一年以后还不行，也只能认命了。董芳打量杨曼：“上回请你吃饭那于老板是干嘛的？你们两人是什么情况？”

　　杨曼说：“没情况，我是为了帮乐生才跟他搞好关系，因为他现在是乔乐生的老板。”

　　董芳不禁叹息杨曼为了乔乐生什么都肯做，杨曼请求董芳也想想办法帮帮乔乐生，他现在最需要帮助。董芳说，我可管不了乔乐生的事儿，再说人家也用不着我帮！

　　杨曼可怜巴巴地请求董芳别说气话，自己和乔乐生现在都需要董芳的帮助，董芳心软了，答应想想办法。

　　董芳忙了一天回到家里，芳妈和一个陌生男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芳妈看到董芳进了门，急忙迎上来挤眉弄眼给她介绍，说是小伙子姓姚，海龟，刚回国，正打算自己创业……

　　董芳愣住，旋即明白过来，没动声色，小姚倒是立刻礼貌地站起来，笑着冲董芳点头打招呼。

　　董芳只是客气地点点头问了个好，然后转身就钻进了房间，关了门。芳妈尴尬地对小姚陪笑，解释说我这闺女成天就知道忙，你坐着，我看看去。

　　芳妈几步推门进了卧室，见董芳正不慌不忙地打开电脑，急得上前往外拉她，压低声音责怪董芳太没礼貌，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待客人。董芳反说既然是您同意他进门的，您陪他去就好了，我还忙着呢！

　　芳妈压低声音和女儿小声争执，让董芳给自己留点儿面子，董芳说您给我留面子了么？您这突然袭击，知道我有多别扭吗？

　　客厅的小姚听见二人争执，坐不住了，隔着房门告别，芳妈连忙扔下董芳跑出去，董芳不为所动，继续上网。

　　芳妈送走了小姚，气冲冲回到家，指责女儿不懂事，把知识女性的修养都丢光了。董芳不以为然，回敬老妈说，有修养可不等于没脾气，丢人也是您自找的。

　　芳妈数落董芳不知愁，自己可是急得吃不下睡不着，两人三句不合吵了起来，芳妈说董芳心理有问题，董芳赌气说，我是有毛病，这回您踏实了吧？

　　芳妈被董芳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运了半天气，一掉头进了卧室，“咣当”一声关死了门，隔门嚷着：“我不活了！我活腻了！”

　　董芳有点不放心，悄悄起身溜过去推开卧室门，只见芳妈正坐在床边抱着一只药瓶，倒出一把就要吃。董芳急忙冲进去抢下药瓶，芳妈边夺药边嚷嚷，我活得太累了，我活够了。董芳这下真有些紧张了，赶紧赔礼道歉。芳妈达到目的，偷着乐了一下，又板起脸轰董芳出去，说不想再看见她。

　　董芳捧着药瓶回到客厅，打开药瓶拿出一粒胶囊看看，掰开闻闻，又尝一下，原来是自己买给她的保健品，这才知道上了当。

　　汪峻峰被一个饮料厂的广告文案憋得团团转，想了一大堆广告词，可怎么琢磨怎么觉得没有创意，气得大骂自己陈词滥调，惹来帅子一顿讥笑。汪峻峰发牢骚说客户不喜欢自己的创意，怀疑自己是不是江郎才尽了，帅子说怀才就像怀孕，别急，你那“才”早晚会露出来的。

　　外号“西兰花”的女同事跑过来叫汪峻峰去王总办公室，悄悄提醒他做好思想准备，又让大家都小心着点，因为汽车广告跑单了，老板王梅玲正在大发雷霆。

　　众人一听立刻噤声，都小心端正地坐好，假装敬业。汪峻峰站起身，双腿不由发抖，勉强振作一下，在同事们一片同情的唏嘘声中出了门。

　　汪峻峰顺着墙角挤进王梅玲的办公室，恨不能遁地无形，王梅玲臭骂汪峻峰没脑子，让人蒙了还不知道。汪峻峰听不下去，忍不住油嘴滑舌地辩解了几句：“我汪峻峰长这么大都是靠真本事吃饭，吃喝玩乐和送礼那一套灰色技能，不是我强项。对方那小子太贪，吃了喝了唱了都不算完，还想泡澡，我不是为了给公司节省开支嘛，就没满足他！不能惯他那毛病，有初一就有十五，以后更不好办……”

　　王梅玲愣了愣，觉得汪峻峰说得有理，只好让他出去反省反省，提醒他如果再有这么一回就别上班了，自动回家种白薯去。

　　汪峻峰被臭骂一顿，不忘对上司的尊敬和礼仪，鞠躬后退，转身一出房门立刻撒腿跑进洗手间，对着便池一通呕吐，他一过度紧张就有这毛病。

　　帅子进来看了汪峻峰一眼，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建议他找个心理医生看看，说一受刺激就呕吐是一种病。汪峻峰恼羞成怒，回了一句你才有病呢！

　　汪峻峰吐完，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哀自怜。工作一直没有起色，经济上捉襟见肘，还整天如履薄冰，动不动就挨老板臭骂，钱没赚着，倒落下个条件反射的毛病，一紧张就吐得七荤八素，这都叫什么事呀！

　　汪峻峰一想起水涨船高的房租，更加焦头烂额。早就琢磨着能不能跟露露拼租，也好有个分担，但又担心露露不会同意。

　　汪峻峰约露露在咖啡馆见面，绕来绕去就是没有勇气说出主题。露露早看出来他有话要说，警觉地猜测他是不是工作又出了什么问题。汪峻峰连忙请她放心，工作没什么问题，就是遇到了瓶颈，熬过这一关就好了。露露提醒汪峻峰有什么情况不许隐瞒，当白领没那么舒服，成天跟孙子似的看老板的脸色还不够，还得防着办公室小人。露露期待地憧憬汪峻峰什么时候能一飞冲天，自己就能跟着他鸡犬升天，再不用这么累了。

　　汪峻峰表忠心，说自己一定努力，不过，话峰一转：“如果你比我提前飞上天的话，那我不是借你光了么？”

　　露露哼了一声：“你想得美，我要是能飞，要你干嘛呀？”

　　汪峻峰一想也是，男人生来就是为创造世界，女人生来就是为享受生活。是应该各司其职，公鸡打鸣母鸡下蛋，这是自然规律。

　　露露等得不耐烦了，催汪峻峰有什么事快说，汪峻峰鼓足勇气说自己想换个房子住，想跟露露合租，共同负担，不但能省钱，还可以互相照顾。

　　露露说：“那不是同居吗？这个我可得考虑考虑！”

　　汪峻峰强调说不是同居，是试婚，露露说那就更得好好考虑考虑了。汪峻峰说那房子我先找着，你那边考虑好了，咱们就行动！

　　杨曼跟客户在酒店大厅的咖啡座谈业务，于连海也陪客人去酒店，两人不期而遇。四目相对，杨曼朝他一笑。于连海让客人先走，自己走过去跟杨曼打招呼，一边上下打量着妆扮一新的杨曼，暗暗惊艳。

　　杨曼殷勤地问候，又问他家里的小公主怎么样了，于连海叹息说现在想见女儿一面都难，哪天带她出来跟杨曼一起吃饭。杨曼客套地跟于连海道别，自己先走一步，两人分头走开，心里都有些意味深长。

　　杨曼刚走出酒店大门，迎面看见一个刚下车的女人正气急败坏地训斥责打着不听话的孩子，小男孩大声哭叫，当妈妈的还不肯停手。

　　杨曼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抢过孩子并跟女人争吵拉扯起来。

　　于连海听到门外的吵闹声，回头一看是杨曼，忙赶过来拉架，又让杨曼赶紧把孩子还给人家，然后拉着杨曼走到一边。

　　杨曼不好意思地道歉，解释说自己最看不得有人打孩子，实在气不过才上前干涉。于连海新奇地看着杨曼，想不到这么温柔的一个人还会跟人吵架，不过也为无意中看到了杨曼性格当中善良又仗义的一面而感到高兴。

　　两人再一次告别，于连海一直护送杨曼上了出租车，脸上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

　　刘朝伟被一家不良厂商欺骗，订制的家具货不对板儿，客户要向刘朝伟加倍索赔，搞得他焦头烂额，要跟厂家打官司，问董芳能不能帮忙找个好律师。

　　董芳一听正中下怀，觉得这是一个能让乔乐生重新走上法庭的天赐良机，二话不说直奔物流公司去找乔乐生。

　　乔乐生正在搬货，他匆匆从库房跑出来，见是董芳，连忙抹抹脸上的汗。

　　董芳看到乔乐生一身又脏又皱的工装和狼狈的神情，意外地愣住。

　　乔乐生掩饰尴尬，故作轻松地问董芳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董芳回过神来，努力平静了一下，说有急事儿，有个案子需要你出马。

　　乔乐生急于脱身，让董芳先走，自己正忙着，什么事等下了班再说。

　　董芳情急之下上前一把拉住他，让他立刻就跟自己走：“我不许你自暴自弃，把自己贬为一个搬运工！”

　　乔乐生怕让别人看见，焦急地求董芳快撒手。董芳执拗地死死拉住他不放，围观的众人开始起哄，乔乐生无地自容，用力甩开董芳。董芳转身把气撒向众人，轰大家走开，又追上去将乔乐生拽住。

　　张总邀请于连海到物流参加表彰大会，于连海正想顺便去看看乔乐生的笑话，欣然前往，一进大门正看见乔乐生跟董芳拉扯得不可开交。

　　于连海下车，大声调侃说：“这谁呀？跑这儿跟乔大律师撒野？”

　　董芳回头见是于连海，问他怎么会在这？于连海得意地说，我是乔乐生的老板呀！董芳这下找到了发泄目标，大声质问于连海既然知道乔乐生是律师为什么还让他干体力活儿，于连海无辜地摊手说，这你可得问他自己！

　　于连海说完转向乔乐生嘲笑说：“这么野的女人可够你受的呀！”

　　董芳提醒于连海，不了解情况别乱说，乔乐生趁乱掉头就走。董芳急忙追上去，告诉乔乐生，有一个现成的案子等他接，“要是再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你这辈子就麻烦了！”

　　乔乐生恼火：“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事儿你别管！”

　　董芳气得站住脚大声叫道：“乔乐生你别不识数！我这都是为了杨曼，杨曼要是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她该多难受啊！她还能等你吗？”

　　于连海听到“杨曼”的名字，心里一震。

　　乔乐生不理董芳，掉头离去，董芳无奈，气得跺脚走开。

　　于连海去了张总办公室，沉思了一会，命手下去把乔乐生叫来。

　　乔乐生匆匆赶来，于连海先是调侃乔乐生流落到这步田地还有美女围着转，实在是艳福不浅，又问董芳是谁，乔乐生说是我大学同学。

　　于连海紧接着问：“那杨曼又是谁？”

　　乔乐生犹豫了一下：“杨曼是我前女友，你认识她？”

　　于连海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世界太小了，看来该着我于连海一报还一报！

　　“我听说过你的前女友。好啊，两个大美女，一个过去时，一个现在时，真是小瞧你了！”于连海说完不等乔乐生辩解，话题一转：“怎么样，在这还适应吗？”

　　乔乐生回答说还行，慢慢适应。

　　于连海给自己做好铺垫，高姿态地表示乔乐生如果有更好的地方随时可以走，自己不强留。暗示他我这庙小，可别耽搁了你这大人物。

　　乔乐生却说：“我在这儿挺好。”

　　于连海得意地打哈哈：“那就好好干吧！”

　　董芳并没离开，她守在物流公司大门口，坐在车内紧盯大门，直到下班的工人都走光了，才看见乔乐生最后一个走出来，董芳立刻推门下车拦在他面前。

　　乔乐生一看董芳还没走，不堪其扰：“怎么又是你呀？”

　　董芳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我压根儿就没走，一直在等你，我得好好跟你谈谈！”

　　乔乐生无奈地问董芳到底有什么好谈的，董芳自认倒霉：“我认识了你不操心都不行了。古人说术业有专攻，你放着好好的律师不干，跑到这儿来当仓库管理员，你不觉得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么？”

　　乔乐生不以为然：“我不觉得，我现在每天干重体力活儿，出一身臭汗，觉得浑身轻松，心里干净了不少，晚上一觉到天亮！”

　　董芳暗暗体会着乔乐生的感受，怀疑地问：“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古人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等我把该吃的苦都吃尽了，自然而然就脱胎换骨了。”

　　董芳被乔乐生的话震动，对他刮目相看，上下打量，乔乐生目光坚定。

　　董芳沉吟着：“也许是我错了，可我就是看着你这样，心里有点难过。你现在对律师这行有心理障碍，得慢慢试着克服障碍呀！我给你介绍这个案子，就是想帮你慢慢恢复。既然你觉得眼下的生活正是你需要的，那好，我支持你！”

　　乔乐生如释重负，由衷地感谢说：“多谢你理解！”

　　董芳开车回家，一路上回味着乔乐生的话，心事重重。

　　杨曼满怀愁绪，终日无精打采。同事小姜和小孙为转移杨曼的注意力，邀她一起参加公益活动，救助流浪动物并为它们筹款募捐。杨曼只参加了一次活动，就一下子迷上了公益，觉得自己那点痛苦失意真不算什么，心情顿时轻松了很多。

　　这一天，杨曼和志愿者们正在繁华的商业街上举办一个爱护动物的宣传和募捐活动。杨曼扮成毛绒绒的卡通大狗，站在街边向过往行人发放宣传资料，不时应邀与小朋友们合影。

　　于连海陪同两个朋友路过街头，被杨曼看到，调皮地跳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然后一下子摘掉了头套。

　　于连海发现是杨曼，有些意外。杨曼笑着问好，两人聊了几句，告了别，杨曼又变回卡通大狗，跑回去发传单。

　　于连海边走边回头看着杨曼，一边转动脑筋打着主意。

　　傍晚，活动结束。杨曼刚脱下毛绒外套，于连海意外现身，说自己的事办完了，顺路过来邀杨曼吃晚饭。

　　杨曼累了一天，只想赶紧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会，说今天就不去了，改日再约。于连海也不强求，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递给杨曼，轻描淡写说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资助一下你们民间组织的活动，今后再有这类活动别忘了通知我，让我也尽一份微薄之力。

　　杨曼被于连海的举动感动了，他的形象也似乎瞬间高大起来，感觉对他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她不知说什么好，迟疑着接过信封：“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于连海故意不苟言笑：“我这人本来就挺有意思，慢慢发现吧。我先走了！”

　　于连海说完转身大步离去，杨曼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

　　杨曼心里装不住事，忍不住跑到董芳办公室去倾诉，说自己有点被于连海这个人打动。董芳正忙着在电脑前看设计图，一时没听懂，问她什么意思，杨曼却又讪讪地说没什么意思。

　　董芳打量杨曼：“我还以为你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呢！”

　　甜甜插话：“我反对，女人要是没有自愈能力，一辈子都别想找到幸福满足。”

　　董芳听出甜甜是在借机敲打她，当即找个借口把她打发去施工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甜甜只好领命而去。

　　董芳看出杨曼内心的波动，耐心劝她，既然跟乔乐生有了一年的约定，就得有耐心，他只有一年时间，要等他就不能急。杨曼笑着安慰董芳别想多了，自己对于连海根本不是那种感觉，只是朋友。只要一天没忘了乔乐生，就不可能爱上别人。

　　董芳放了心，转念一想，觉得于连海这人也的确不错，论条件可能是不少女人都向往的那种钻石王老五。杨曼撇嘴：“他钻什么石呀？他可是离过婚的！”

　　董芳不同意，觉得再婚也可以很有质量，还可能比头婚更有质量，吃一堑长一智，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回。说到这儿，又话里有话地补充说：“话又说回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曼听出董芳在敲打自己，表态让她放心，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会等乔乐生回来，相信他也正在努力。

　　董芳说：“但愿如此，你自己权衡把握吧，反正我是顾不上那么多了。我要抓紧时间做点儿自己的事情，盼了好几年的个人作品展览，最近一定要搞起来！女人要是总把精力放在男人身上，就会把自己的幸福给毁了。”

　　杨曼一听这话，羞愧自惭，讪讪告辞。

　　物流公司张总尿结石住院动了手术，公司按于连海当初立下的规矩组织慰问团去探望，秘书小姚问于连海能不能去。于连海一看又要破费，立刻露出商人本质，说那是创业初期定下的规矩，以后这规矩得改了，这是最后一次。

　　秘书连忙点头并递上慰问团名单，于连海看到名单上乔乐生做为仓储中心的代表，责怪熊经理偷懒，说明天是探望女儿的日子，不一定有时间，让秘书带队先去。

　　秘书退下。于连海想了想，给杨曼打电话，邀请她第二天跟自己和豆豆一起出去玩玩。

　　杨曼害怕自己对于连海的好感会泛滥成灾，她要遵守跟乔乐生一年的约定，不想跟于连海走得太近，所以找了个借口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