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阅读的过程中,以及读完之后,我们会对一本书进行评判。当然有时在阅读之前:我们可能只是有一点儿兴致去阅读一本书,因为我们已经对它事先有了一些评价,这也许是根据它的作者或者它的体裁和风格,也可能是因为一篇评论文章或者是一位朋友的推荐。这样预先作出的评价通常是可以修改的,而且实际上我们对一本书的评论一般来说就是在表达我们对预先的评价所作的修改:“我对这本书非常失望”或者是“它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出于自愿的阅读通常是带着一个赞同这本书的假定观点,哪怕这种假定观点只是“你肯定不会像我第一遍读的时候那么糟糕”。
有些批判性的思考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可以让我们取得更好的阅读效果。我所知道的最好的阅读评判标准来自我们的老朋友奥登,他优雅地总结了他一生中对这些问题的思考,然后将其概括成一句明确有效的话:“对一个成年读者来说,对一本书可能产生的决定意见有五种:我能看出这本书很好,而且我喜欢它;我能看出这本书很好,不过我不喜欢它;我能看出这本书很好,而且虽然目前我不喜欢它,但是我相信坚持读下去,我会喜欢上它的;我能看出这本书很烂,不过我喜欢它;我能看出这本书很烂,我也不喜欢它。”
注意奥登把客观行为跟个人喜好的认知分别列了出来。至少在短时间内,你无法确定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某种东西:如果你诚实的话,你只能了解这种东西是什么样的。而奥登在这里鼓励人们诚实,尤其表现在承认“我能看出这本书很烂,不过我喜欢它”这种决定意见的存在,并且没有表示反对。我们每个人在某些时候总会有这种意见,但是警惕派的批评家们可能最终会把这一条剔除,同时假装它并不存在。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奥登并没有列出这条选项:“我能看出这本书很烂,而且虽然目前我喜欢它,但是我相信坚持读下去,我会变得不喜欢它的。”这说明奥登并不是一名警惕派成员:虽然他展望了智力的发展和变化,但他并没有将这些发展跟获得更强的反对能力联系在一起。他相信“坚持读下去”是一种阅读美德,他希望这种坚持能够指引我们获得积极的评判能力和阅读品位,这样我们才能最终从我们认为好的书中获得乐趣。奥登并不想让我们鄙视“烂”书,他只是希望我们能尽可能多地欣赏好书。
不过,他也意识到没有人对所有书都是来者不拒的,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列出一条选项,代表那些可以看出很好并且你希望以后能读的书,同时还有这一条:“我能看出这本书很好,不过我不喜欢它。”只是这样,因为无论你多么努力地尝试,你都不可能看遍所有值得赞扬的东西。你也不应该太过强求达到那种包罗万象的境界。在一篇书评中奥登曾经评论道:“如果一个评论家起初带着强烈的个人喜好,最终完全超越那些个人喜好,能够在完全不是他的‘菜’的作品里发现优点,这样他才能有所成就。品位太窄不好,但是不是通过自我超越过程达到的宽泛的品位根本就算不上品位。”
又一次将众多元素浓缩成了短短几句话。在奥登看来,一个健全的读者在阅读初期并不是完全开放的,而是带有“强烈的个人喜好”:我们起初的确是局限在我们偏好的狭窄范围内,但是要意识到这种特点时间长了就成了一个缺陷。(想想伏尔泰在《老实人》中提出的威尼斯人的罪状:“一个多么不寻常的人啊!”康迪德喃喃地说,“他真是对世界漠不关心!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取悦他。”)没错,我们的喜好是有限的,而且一直都会是这样:我们不需要假装,尤其是对我们自己,我们可接受的范围比实际要广(不过在其他人面前假装这样,正如我们前面已经提过的,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有时候甚至还是有益的)。没有人会从所有的阅读活动中获得乐趣,如果我们认为自己能做到的话,要么是我们缺乏自我认知,要么就是我们完全没有品位——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欣赏能力。但是就此满足于我们有限的接受范围也是有害的:奥登建议的那种“自我超越”很有价值,因为它是一种自我扩张,将我们的生命体验扩展到更大范围,如果我们不努力阅读我们分离出来的批判的自我所推崇的那些作品的话,我们就无法实现这些扩展。
“人人都是评论家。”谚语这么说,事实上的确如此,我们对自己所读的内容都会作出评价和判断。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我们喜欢一遍又一遍听的故事是哪些,还有相反的,我们看一次就不想再看的是哪些。每个托儿所都会有一大堆崭新的书,同时还有一堆(通常比前者少)广受孩子们喜爱的快要被翻成碎片的书。作为成年人,我们的目标不是热爱所有的,或者说尽可能多的、同类的书,而是在我们有限的自我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广泛地阅读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