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

身处孤独,渴求伴侣

时间:2012-09-04 16:50   来源:中国台湾网

  “我们有限的自我”——没错,难题来了。在很多人看来,阅读的主要益处之一就是它能够克服这些局限的力量,戴维福斯特华莱士曾经说过,“书籍的意义在于战胜孤独”。阅读是一种与他人建立联系的方式,但是这种联系是亲密与现实的奇特组合:如果我们说当马基雅维利走进书房时,里面真的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只说对了一半。从一方面来说,他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拥有最好的同伴。

  我们中的很多人在阅读时都会建立起深远的关联。有时候我们会把自己跟书中的人物关联起来,想象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或恋人,或者是最痛恨的仇敌;有时候一本书的作家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可能是因为他塑造出来的一个人物形象,也可能是——尤其是当我们自己也是或者即将成为作家的时候——因为我们喜欢他、羡慕他,尼克尔森贝克写的《你和我》讲的是他年轻时对约翰厄普代克的迷恋,就是对这种联系的一段风趣而又感人的描述。在读到一段厄普代克非常有名的简洁优雅的语句时,贝克会欣喜若狂地大喊大叫。但是当他读到厄普代克有时候会跟《追寻卡其亚托》的作者蒂姆奥布莱恩一起打高尔夫球时,他想:“我当然非常受伤,因为在所有住在波士顿地区的年轻作家里,他选了蒂姆奥布莱恩,而不是我,做他的高尔夫球伴。我还没有写出能得国家图书奖的书,这没关系;我还没有写出一本像样的书,这也没关系;我不知道高尔夫球是怎么打的,这也没关系;但是,我还是觉得,厄普代克真的应该叫我去,而不是蒂姆奥布莱恩。”

  这表明了有时候,即使是那些最富有激情的读者也渴望一种不那么现实的联系。(年轻的贝克实际上放下了读到一半儿的厄普代克的一本小说,然后给这位伟大的作家寄了一封写满感激和崇拜的信。)我曾经收到已经毕业的学生写来的信,回忆起大学的文学课,他们最怀念的是经常进行的读书讨论会,一群人在同一时期读同一本书,然后坐在一起讨论。当我问他们为什么会怀念这些时,他们表达了一种复杂的情怀。他们没有提到他们怀念阅读那些文学价值很高的文本的过程——毕竟,他们自己就能完成这种行为,而且他们的确经常这么做,不过有几个人觉得他们缺乏自律能力来督促自己坚持不懈地读下去。(在这个时刻,我就给他们讲了我已经精心修饰过的随兴而读的理论。)——相反,他们怀念的是这些书本带来的那些讨论。

  当我问到,读书小组是不是足以替代课堂,甚至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时——毕竟,不用写论文,不用准备考试,不用担心教授的督促,这样讨论不是更自由、更有活力吗?——他们并不同意。在这里要提一下,文学专业还有很多已经毕业的学生应该也很喜欢读书小组,尽管那样书带给他们的影响应该更大,不过他们并没有给他们曾经的教授写邮件来表达他们的怀念之情。但是不赞成用读书小组代替课堂的那些学生给出了两个理由:次要的一个理由是他们读的那些书挑战性不强,不足以激发激烈的讨论;而最主要的一个理由则是很少有人是因为真的对讨论书的内容感兴趣才加入读书小组的,那些书只是为他们谈论另外一些他们更感兴趣的话题提供一个借口,这些话题通常是他们的情感生活。

  在我看来,这两个理由是互相关联的。就像一本纯粹娱乐的书不需要作注解一样——它也经不起什么注解——它可能也不需要展开什么讨论。另一方面,《芬尼根守灵夜》可能也不会吸引一大群人来展开讨论。我思考得越多,就越发现读书小组的引导人,包括奥普拉温弗瑞,肩负着一项多么艰难的任务:挑选的书要足够现实,好让人们在讨论时有话可说,但是又不能太难,不然人们就不能坚持看完,或者有人会觉得讨论时无话可说。如果一本书太简单或者太难懂,人们最自然的举动就是依赖自己对书的反应——就是听从自己的感觉。(显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情绪主义并不是自恋的表现,而是出于让谈话继续下去的需要,因为停留在文字表层的谈话已经无法维系这场谈话。)这样看来读书小组能够成功完成谈话真的很了不起,不过他们倒也经常能够成功——至少那些愿意谈并且不介意用他们读的书充当谈话背景的人经常能成功完成谈话。

  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柏拉图式的读书小组,对那些时常写信给我,说他们怀念大学美好时光的文学专业毕业生们来说,这样一个小组应该能够满足他们的所有需求。这样一个小组应该是什么样的呢?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组成员应该都能做到认真阅读,并进行严肃讨论;其次,挑选的书具有足够的复杂性和启发性,能够激发有意义的辩论,不管是关于作品本身的结构和情节发展,还是由这些引发的其他话题。如果有这样的条件,个体阅读行为与共同讨论行为就能很好地融合进一个单独而又美丽的实体中。每一个参与讨论的人都要把他的个人看法摆在公共的桌子上;个人的评价和解释将在那里得到评判,发现不足,褒奖优点。然后就能达成共识,化解矛盾——可能是小组内部的矛盾,也可能是文本本身的矛盾——而且大家会互相体谅,承认基本分歧的存在。

  在任何一个地方,困难之处就在于怎么找到愿意并且能够进行这种高贵活动的人,也正因为此,数码时代的读者们在网上寻找着同伴。网络读书俱乐部有各种不同的形式:有的就叫“读书俱乐部”;有的则是博客主人发起“读书活动”,邀请几个人发布关于某书的看法,同时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评论;还有的是售书网站上的读者评论版块,读者可能会就一本书的价值展开激烈辩论。

  在这个领域最有抱负也最有希望的活动应该数“评论台”,这是由图书发展协会发起的一个项目。该项目的创始人解释说,他们是想借用现在广为人知的网络博客,“大家都认同,博客擅长用简洁、口语化的众多条目反映当下的动态,但是处理起那些更长的、进展缓慢的作品来,就有些不太适合,因为处理作品不只是按照时间顺序罗列出来那么简单”。他们采用博客是希望“这种形式可以得到再度流行,从而使大众可以就一些长篇文本展开互动”。“评论台”允许读者评论整本书,或者书中的某个章节,或者一个章节中的某个段落,当然了,也可以评论其他人的看法。比起仓促回复某篇博文来,参与“评论台”的讨论需要更多的思考,但是这也许是件好事:在你打算对整本书,或者书中的某个部分,或者其他人的看法发表评论之前,先花一点儿时间来思考整理你的观点,这个时间花得很值。准确表达出来的观点要比不假思索、随手就发进网络空间的观点更有力量,也更有意义。当然,深思熟虑之后的评论对发表博文的作者也很有指导意义。

  但是按照经验来说,现实中的这类团体更有可能各自看书,而不是在教室或者某人的客厅里聚集起来讨论。参与网上讨论的人通过其他人写的文字来分析推测那个人的性格,就像尼克尔森贝克分析推测约翰厄普代克的性格那样,他还在这种分析的基础上,给厄普代克写了一封信。归根结底,这些都是阅读,不是吗?不同之处在于这种相遇——比如说贝克跟厄普代克的相遇——是基于其中一个认真研读另一个用长达几百页,数万字的内容来表达的思想,而另外一种相遇则是基于双方用更简短的信息、有来有往的互动来实现的。参与网上讨论的人可以提出问题,也可以回答别人的问题,而正如奥拉达艾奎亚诺发现的那样,书是做不到这些的——不过在网上讨论时,提问和回答更有必要,因为没有人会充分详尽地思考这些问题。如果你能够让一本书回答你的问题的话,它一定会经常说:“耐心点儿,我就快讲到这一点了。”

  所以无论是参与网上讨论,还是自己阅读一本书,你都在经历一场读者的回应式体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自己读书时的问答是不对称的:你了解了这本书的很多方面,了解了它的特点,或许也了解了它的作者,可是它们并没有了解你的任何信息。我并不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令人遗憾:我们中的很多人应该会更愿意倾听,而不是讲述。

  我反复说明这些观点,是为了避免人们得到一些太过简单的结论,这在大众媒体盛行的时代非常可能会发生。如果“大众”从本质上来说是好的,那么是不是个人体验在本质上就差一点儿呢?史蒂芬约翰逊似乎赞同这一观点,他对亚马逊网站的“流行集锦”功能大加赞扬,这种功能使得从亚马逊网购买电子书的人可以将自己对书中最精彩部分的评注上传到该网站,这样他们就可以与别的读者标注的精彩段落进行比较。约翰逊写道:“有了‘流行集锦’,就算是我们关上电脑和电视,坐下来看一本好书的时候,也会有一群读者跟我们一起翻动书页,点评精彩之处。很快,我们大概就能见到这些同伴,与他们分享故事。”而对于我在这一章开始的部分引用的那句话,他说:“战胜孤独?戴维福斯特华莱士只看到了一半的意义。”这里强烈的暗示含义是无论独自阅读对战胜孤独有什么作用,都比不上“一群读者跟我们一起翻动书页,点评精彩之处”的意义。

  约翰逊没有想过要是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或者在书页上指手画脚,想看进去书有多难;他也没有想过我想自己决定哪些是“精彩之处”的可能性。约翰逊忽视了这些问题,因为他是,而且好多年来一直都是,一个“联系”的倡导者和拥护者。因此他写道:“安静的冥想在形成重要的思想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关系网也能产生好的想法。”

  没错,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我不知道谁会否认这一点,或者有谁曾经否认过。只要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每一个好的想法都是在联系和思考之间来回摇摆、共同作用的结果。每一位伟大的思想家都会熟读他或她的前辈的作品,并积极作出回应,同时他们也都有同事;而且每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也经常需要独处,这样才能不受干扰地进行深入的思考。即使是像牛顿那样疑心很重的隐士,也很重视跟英国皇家学会成员们的联系,尽管他也对这些人不能理解他而感到很烦恼。

  阅读也是,或者说应该是,在独处和社交之间来回摇摆的一种活动。即使这种“社交”活动只是开始写私人日记,这也能代表从沉默地阅读文字向外迈出了一步,也算是一种尝试,能够让个人的回应成为主体之间的交流——从人与书之间的相遇中走出来。给朋友写封信,加入一场网上的辩论,或者加入一个读书小组,这些都是寻求阅读的社交生活的方式,也是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需要的一些方式。

  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这些跟其他人一起阅读的各种方式并不算是正确的阅读,而只能算是阅读的伴随物。它们并不能替代独自阅读。(即使我们阅读博客上的评论时,我们也是不出声地进行的。当我们对某个人的言论非常感兴趣的时候,我们并不喜欢在中途受到干扰。)这些伴随物从多个方面改变了阅读体验:它们会迫使我们重新评价读过的书,它们也能改变我们继续一个人安静地阅读一段文本的目标。跟其他读者的交流能够使我们的判断能力得到极大的提升,我觉得这样尤其能教会我们不要太快就轻视或者放弃一本书:当我们听说其他人更宽容地对待一本书,然后从中得到了一些我们错过的东西,我们可能会受到触动,以后变得更加宽容。(这些年来,我在课堂讨论中见到过很多这种例子。)

  不过,我想向倡导这种关联式生活的约翰逊以及其他神父们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近现代西方社会,哪个方面受到的威胁更大?是我们生活中社交的方面,还是独处的方面?哪个方面受到的培养和训练不足?哪一个正在被另一个压倒?如果我在本书中过度强调了独处的沉默式阅读,那可能是因为我比一般人更重视独处和沉默的价值,但是同时也是因为它们是面临威胁的一种精神体验,还因为真正的阅读是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两个因素的。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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