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

1.逃离台湾 (1)

时间:2013-01-05 10:21   来源:中国台湾网

  我在天主教堂安下身来以后,便开始想家里的亲人都不知道怎样了。

  十几年来音信全无,我不知道老伴和四个孩子能不能还在等着我回来,不知道自己的老爹老娘是否还健在,不知道儿子的死活,他们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牵挂。

  那些日子,每当夜深人静,我便跪在“上帝”面前痛哭流涕,我要仁慈的上帝帮帮我,已经步入晚年的我别无它求,我只要能知道家的消息,对于回家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那时我已经是70多岁的人了,想到自己来日无多,再拖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在台湾终了此生,我心里就一阵阵害怕,毕竟我曾经是有家有儿女的人啊,我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像个孤魂一直漂泊在外,就是死我也要回到家中。这样的念头使我再也无法忍受教堂里平静的日子。

  那会儿每逢做礼拜就会有一些教友留在教堂久久不肯散去。他们当中有很多是退下来的老兵,也有一些老兵的家属,在无法抑制的思乡中,有很多人信奉了天主教,把自己交给“上帝”,权作一种感情的寄托。而在教堂做礼拜时,则成了这些无依无靠的老兵们互相联络交流的机会。

  由于个性内向,也因为我的年纪比较大,对这种聚会我从来不怎么关心,可是,有一次我发现他们特别地神秘,出于好奇我凑了上去,才知道他们当中有的人已托国外的朋友给家里捎去了信,并且,也得到了家里的回信儿。

  当时由于台湾当局控制的特别严,这种事情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有时会被抓去坐牢。

  所以,大家伙对这种事儿格外小心。因为我在教堂里做工友多年,老实本份是出了名的,老兵们都知道我这把年纪,不用说也是被想家的苦痛折磨了这么多年。

  我当时一听有的人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同家里取得了联系,我的心里像被电击了似的难受。

  我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嫉妒人家那些已和家里联系上的老兵。那些天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闭眼睛便是老伴拉着四个孩子站在村口等我。

  我走时才六个月大的儿子,现在想必也长成了大小伙子。想到我这个当爹的对孩子们一点责任都没有尽过,我心里就愧疚的受不了。

  那时候我的烟瘾特别大,一天三盒烟都不够,只要没事我就要手里点根烟,要不心里就发慌,就没着没落的。

  我知道自己是想家想狠了,是在糟践自己,有时候倒真觉着死了比活着好,上帝说人都是有灵魂的,我想也许死了的人魂可以飘回家去,那我宁愿做个自由自在的鬼魂,也不要这样受生死别离的煎熬。

  当时我真是这样想的。

  也许是因为经历的太多,已年逾古稀的周云亭老人讲话一直是比较平淡、缓和。

  我懂得那些饱经风霜的心灵,有一种淡漠,不是因为麻木,而是因为承受。

  在将近半个世纪的流离失所中,周云亭老人所遭受的打击可能远远超出了他的叙述。因为曾经百般无奈地独自承受这一切,所以,他对往事会有一种坦然。

  但那绝不是一种忘记。

  尤其是他说到自己在当时甚至想到生不如死时,我发现他深深陷下去的眼眶里转动着的浊泪……

  就这么在对老家的朝思暮想中,我过了75岁的生日,又过了76岁的生日。

  77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要不是教堂里的教友纷纷凑钱把我送进医院,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年岁一天天大了,身体又垮下来,出院以后,我已经什么活儿都干不动了。

  教堂是慈善机构,像我这样孤独无依的老人,他们也不忍心把我赶到大街上去,只得让我躺在教堂后边的木板房里,每天打发几个修女给我送点吃的。

  那时候说实在的我是在躺着等上帝来带我走。前边教堂里的风琴一响,我就闭上眼睛,默默地跟着唱,每当这时我就感觉灵魂已经脱窍,它在空中飘呀飘,很快便过了台湾海峡,可是家在哪儿,我找不到,因为一切都变了样,一切都已经让我认不出来了。

  尽管这样我仍觉得一阵轻松,毕竟我是到家了,我不会再像个孤魂一样在外面飘来荡去。

  就这样那些天我几乎都吃不下东西了,我知道我在放任自己求生的欲望,一心想随上帝的召唤而去。这时候,一个给我送饭的修女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说:“周兄弟,你要振作起来,不能就这样放弃生命,毕竟活着才能做你想做的一切。”

  我当时并不认识这个修女,因为我们那个教堂很大,几百个修女我不可能都熟悉。

  可她们却几乎人人都认识我。因为,有的修女从她们一进教堂,我就在做工友,直到几十年后,她们也老了,我还没有离开教堂。

  时间长了,有的修女便知道了我的身世。

  当她们知道我40岁离家,70多岁了还从来不知道家里的音信时,这些心地善良的修女总要忍不住地一边在胸前划十字,一边为我祈祷。

  自从我病倒以后,修女们不断结伴来看我,我知道她们是出于怜悯和同情,看到我一天天颓废下去,终于,有个修女站了出来,她说她有教友在国外,也许可以托他们给我往家里带个信儿,至少让家里的人知道我还活着。

  这个修女的主意让我打起了好好活下来的精神,我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吃药,我想也许真的有上帝被感动的那一天,我要用自己的双脚走回家去。

  1986年的春天,就在我刚刚能够下床扶着教堂的栅栏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去的时候,那个修女拿着一封信找到了我。看看四周没有人,她悄悄地对我说:

  “恭喜你,周兄弟,你家里来信了,太太和孩子们都在盼着你回去呢。”

  这封将近40年才接到的家书,让周云亭老人几乎枯死的心又骤起波澜。

  自从讲述开始,一直不断地抽烟却没有喝一口水的他,把手伸向了茶杯,哆哆嗦嗦中但他其实根本不像是要喝水的样子,他把茶杯放在嘴边,实际上是想掩饰因为强忍泪水而瘪进去的嘴唇。

  几颗大而混浊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滴进了茶碗里。

  好一段时间,老人才又重新恢复平静。

  

编辑:刘莹

相关新闻

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