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苦了一辈子,临走竟没有留下一幅照片,这是后来她走了以后,我找了学校的美术老师,凭我的回忆给她画的一张像,我把她放在我的屋里,就好像她还没去,还在天天陪着我。
有时候心烦了,我就跟老伴聊天,虽然只是我一个人在说,可常常地我就觉着老伴好像是在听我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我哭了,老伴的眼里似乎也滚出泪珠来,我讲给孙子听,可他们不信,他们说我年纪大了,糊涂了,可我知道,我一点也没有糊涂,我相信我说的话老伴都听见了。
这时我们村里也陆续有从台湾回来探亲的老兵,他们见到我都替我惋惜,说,云亭,你怎么不再等等,你走的第二年十月份,就允许回大陆探亲了,那样你还会带着“饷银”回来,有了这个钱,你的下半辈子就不用再操心了。
可是我说,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早回来了一年,至少我跟老伴还见了一面,要是再晚点回来我恐怕连老伴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了,我已经80岁了,没有多少“下半辈子”需要操心,这个家有我的饭吃就心满意足了。
说实在的,偶尔我也有些后悔,因为这笔钱是给我们这些老兵几十年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一点补偿,我没有,实在是不公平的。
而且,儿子一家靠种地过日子,虽说吃穿不愁,毕竟艰难一些,我要是拿到这笔钱帮帮他们,也算是这些年的苦没白吃。
可是,因为我是在开放前偷偷回大陆的,台湾方面很快给我注销了户口,并把我列入了所谓“通匪”的黑名单。
听说当局还到修道院去查了很久,并扬言我要是回台湾,会立即被送去坐牢,我知道他们这是在虚张声势,想杀一儆百。
我既然打算回大陆就没有想着再回去。人能活几个80岁,与其在那个孤岛了却残生,到不如拼死一试,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着一步一步跨过台湾海峡的。
我想回家,这永远都不会是错的。
老伴去世后,我跟着儿子过。儿子憨厚、本份,对我也很孝敬。
三个孙子个个精精壮壮。在我眼前出出进进,让我觉得晚年有靠。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我回家刚刚6个年头时,我那个小孙子突然遇上车祸去世了。
这个打击让我都有些难以承受,更何况我儿子也是一把年纪的人。
那时候他正在张罗着给小孙子盖房,准备娶媳妇儿,可谁成想竟飞来横祸。
我那儿子像我一样内向,遇事儿不爱说话,可我看出他心里的那个痛,那个苦。
我劝他想开一点,不能为了死去的儿子把老命也搭上,可他不吭气,闷着头盖房,终于,给三儿子盖好一溜三间的大瓦房。
房子造好了,可人家媳妇却退了婚,儿子在那空空的新房里嚎了一宿又一宿。谁劝也劝不住。
就这样还不到年底,儿子就病倒了。几个月后,小孙子的坟旁边又添了新坟,那是终于让他追了命去的他爹的坟。
短短几年时间,三个最亲的人,老伴、儿子、小孙子都走了。在我们家后院山上这并排的三个坟如今成了我经常去的地方。
没事儿我就去拔拔草,擦擦那石碑。坐在那儿跟他们嘟哝点什么,那都是我至亲的骨肉,即使隔着那层看不见的天,我也能够感觉到他们……
星光闪烁。
从周云亭老人家里出来,夜已经完全降临。
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老人的诉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