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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当团聚变成永诀(3)

时间:2013-01-05 10:11   来源:中国台湾网

  是1983年吧,那天我正上着班,有个人给我带来一封已经打开的信。

  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在外地无亲无故的谁会给我写信呢?

  找了个角落,我仔细地一看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我父亲写来的信。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又把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没错,是我父亲,因为信的开头写的是我母亲的名字,里面提到我的地方全是我的乳名,除了父亲和我,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乳称。

  尽管很激动,可我必须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再回去工作,因为我实在吃不准这是福还是祸。

  晚上回到家里,我没敢跟孩子们说,和丈夫躲在屋里又把父亲的信琢磨了半天,这才肯定父亲是真的来信找我来了。

  那时父亲根本不知道我和母亲早已迁到青岛定居,他托一个朋友从美国回大陆捎的信,并且,把信直接捎回了老家费县。

  因为当时台湾那边也不太清楚大陆这边的情况,因此,信封也写得含含糊糊,直到老家的人把信打开看了,才知道是寻找我们母女的。

  村里有知情的人便托人把信儿捎到了青岛——我的手里。这期间已经拖了很长时间,而且,父亲的信上也没有落地址,我们只知道他还健在,在台北定居,别的就不清楚了。

  接到父亲还活着的信儿,我心里真是悲喜交加,孩子们这时才知道还有一个姥爷在台湾,女儿说我:“妈,你可真够坚强的,这么多年就没听你提起过台湾还有一个父亲,我们这不是从天上掉下来个姥爷吗?”

  对女儿的话我只能用苦笑来应付,这么多年我为父亲受的苦我自己知道,我不愿让我的儿女再受牵连。

  从那次接到父亲的信儿,我们一直在等,期盼与父亲尽快联系上。

  大概是一年以后吧,父亲又托一个香港办事处的朋友给我们捎来了照片和信,这次我们才算真正地跟父亲联系上。

  照片上的父亲已是一个老人,跟我记忆里的那个完全不同。

  这时我知道了父亲一直独身一人,在台湾没有成家。他从桃园退役以后,转到了台北新闻局继续工作,直到60岁退休。

  因为知道信的确能到我的手中,父亲这次写的挺多,字里行间都是对我和母亲的思念之情,让我反而不知道该怎样把母亲早已去世的消息告诉他。

  这次我给父亲写了回信,并寄上了我们全家的照片,托那个香港的朋友带给父亲。

  我在信中告诉父亲,母亲已于1967年去世,可我还在一直想念着他,希望他能早日回来,让我这个女儿为他尽孝。

  也许父亲收到我的信后挺失望的,毕竟老伴不在了,对他来说这儿就不成其什么家了。

  后来,他虽然也有信来,但从来不提回来看看的事儿,我一再地写信劝他,趁着身体还好,赶快回家来看看吧,家里的亲人也都在盼着他。

  1989年,孩子们给我过了50岁的生日,我也从工厂里退休了。看着长起来的一儿一女,我从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老了,我母亲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人又能有几个50年?!

  过生日的晚上,我又爬起来给父亲写信,双鬓皆白的我真的很希望在有生之年与父亲相聚,那一夜我边写边哭,弄得信纸上到处是泪痕斑斑。

  这一次父亲很快给我回了信,他说已决定5月份回青岛探亲,正在办理各种手续。

  接到信后我高兴极了,那时我住的房子还没有现在的好,但我还是粉刷了一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准备迎接父亲。

  那天到机场是我和丈夫、儿子去的,女儿在家准备饭。

  走时我们还带了父亲的几张照片,有他青年时代的,也有老年以后的,怕到时候与老人相认却不相识。

  谁知父亲一下飞机还没有出关,我就看到他了。他老了,满头的白发,但模样还是我想象的那样。这时,儿子对我喊:“妈妈你真傻,来接姥爷还带什么照片,你没发现你跟姥爷长得那么像吗?”

  那时的青岛机场有很多回来探亲的台胞,他们扶老携幼,相拥而泣这种场面比比皆是,可我跟父亲的相见还是非常惹人注目。

  白发的老父拥着同样头发斑白的女儿,我们就这样持手相看足足有几分钟,好久,我才想起我应该先喊老人一声“爸爸!”

  但这种称呼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回到家里,父亲看看我住的地方,一直没有掉下来的泪终于流了下来,他说:“女儿,真的很对不起你,这些年你跟你妈都受苦了。”

  提到母亲我也流了泪,我说:“爸爸,我倒没什么,这些年也养儿育女的过来了,只是我妈妈去世得太早了,她是受不了你离开她的这个现实才病倒的,没想到这一病就是十几年,直到死她还念叨你,说你当时走就走吧,为什么连个信儿也不给她。”

  父亲知道母亲是在对他的误会中离开人世的,他说:“当时命令我们到台湾的时候特别急,而且,不允许我们给家里人去信儿,说这是军事秘密,我也没想到会一去就再也回不来,当时我以为只是普通的调防,谁知一到那个孤岛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这一耽搁就是40多年,40多年啊!”

  父亲说着老泪纵横,我知道已经70多岁的他几十年来又何尝不想大陆的妻子与女儿,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乡。

  看到父亲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吃,我知道他老人家太激动,心脏有些承受不了。

  我忙擦干了眼泪,扶父亲在饭桌旁坐下,这时我丈夫举起了酒杯:“来,爸爸,过去的事儿我们就不再提了,现在你老人家平安回来了,这是我们的福气,以后这儿就是您的家。让我们这些小辈为你回家干杯!”

  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老头儿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又分红包又送礼物,直惹得两个孩子姥爷长姥爷短叫个不停。

  可轮到送我礼物了,父亲却在包里掏了半天没有拿出来。

  女儿在我身边悄悄说:“妈,姥爷肯定是给你带金项链回来了,要不放得这么严实。”

  我瞪了女儿一眼,上去扶弯着腰一直在包里找什么的父亲:“爸,你刚回来也够累的,就别忙着找什么礼物了,对我来说,你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可我话还没说完,却见父亲从包里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布娃娃,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以为他是给我女儿买的,忙说:“爸,你都看到了,孩子们都大了,这种玩具他们……”

  话说了一半,父亲就打断了我:“女儿,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不是送给你的孩子的。”

  “送给我的?”

  50岁的我儿女成群再接受一个父亲送的布娃娃?

  “是啊,女儿,我离开你时你才6岁,正好是玩布娃娃的年龄,可由于太忙,我一直想回家的时候给你买一个,却一直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到台湾以后,每次看到小姑娘抱着布娃娃在商店里与父母在一起,我就想到你。我想哪个小女孩会没有几个父亲给买的布娃娃,可是我的女儿就没有。

  “我不是没有钱是因为没有机会。这使我一直觉得愧疚。

  “也记不得从哪年开始,每到圣诞节,我就会去买一个漂亮的布娃娃,放在家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你手里,但是,我觉得那样做心里就会好受些。

  “这次回来,我知道别的老兵回家探亲都是买各种金首饰,我也买了一点,但是,我最看重的还是这个布娃娃,因为这是我40多年前的一个心愿。

  “还有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还是那个6岁的小女孩,我根本无法想象你也已经是年过半百的母亲了。

  “现在我才尽一点父亲的责任,也许晚了些,可我总算做到了。女儿,你不会笑父亲吧?女儿,我希望你收下这个礼物,因为你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小女孩,瘦瘦的,白白的,因为太像我而没有你母亲好看。”

  父亲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接过布娃娃,竟顾不得儿女在旁边守着,一下子给父亲跪下了。

  “爸爸,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定会想着我,只是作为女儿我不能在您面前尽孝,妈妈知道了她会怪我的。您年龄也大了,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在台湾您一个人生活,我们也不放心,你还是回来定居吧!”

  尽管我们热切地希望父亲能回来常住或者不再走了,可他40多年来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乍回到我这个有儿有女的大家庭有些不适应。

  更何况那时我家里的条件的确不算好。房子小,连洗澡的地方也没有。

  在台湾一直因为收入比较丰厚,自己又买了挺大的房子,父亲的生活过得还不错。

  尽管感情上他是孤独的,可毕竟生活质量上他那时要比我们要求的高得多。

  而且,老人的观念非常传统,总认为女儿与儿子不同,女儿家就是别人的家,而不能当作自己的家,这一点我怎么跟他解释他也想不通,自然,他住得也不踏实,第一次回来探亲他只待了一个月便回台湾了。

  屋里很静,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一步一步地赶着永远走不完的路程。

  这段午后的清凉,悠长,在刘女士对父亲的追述中显得格外地耐人寻味。

  我的思绪在她娓娓的诉说中默默奔跑着,想象努力把握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台湾老兵的心情。我知道在许多老人的脑海里,出嫁的女儿即使再回家都是客人,更何况在女儿家里。即使女儿女婿再好,他也会觉得在那儿他是客人,那很难使他有家的感觉,相信刘女士的父亲当时不想留下并不是因为生活条件的问题。

  关键还在于哪儿是他的家?长时间的孤独会使很多人在精神上失却了归属感,亲情是时空的距离所隔不断的,而真正的沟通有时候却很难,特别是当伤害过于巨大的时候。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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