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机场等了三个多小时,直等得机场的工作人员上前来问我,我把父亲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他们,可电话接通后没有人接。
我高兴极了。以为父亲就在来机场的路上,可能他有什么事耽误了时间吧。
我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继续等。直到下午4点多,父亲还没有出现,机场的人帮我喊了一辆计程车,我把父亲在台北的住址给他,他一看马上就带我去了。
父亲的房子是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外面还有个花园,我记得那时花开的特别多,很漂亮。
计程车司机把我送到父亲家收了钱就走了。我提着东西去敲父亲家的门,可敲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我轻轻一推,门反而开了。
我走了进去,嘴里喊着“爸爸,爸爸,是我,女儿。”
里面没有人回答,我以为父亲睡着了。
这时一股怪味从屋里冲出来,我以为厨房里什么东西坏了,往厨房里一探头,果然发现锅碗瓢盆乱糟糟地扔了一厨房,我更奇怪了,看样子父亲很久没有收拾厨房了。
怎么会呢,一个星期前我跟父亲还通过电话,他在电话里笑呵呵地对我说,买了一冰箱好吃的东西。
朋友们见他疯狂大采购,都问他有什么喜事登门,他说,“我女儿要从大陆来看我了,女儿要来台湾了。”
可父亲到底上哪儿了?
我又往客厅走去,这时我发现怪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一推门,眼前的景象把我吓呆了。
父亲仰躺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去了,尸体都有了怪味。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跑出了父亲的家,站在街口不知该怎么办。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结果。
也就是一个星期前我还接到过父亲的电话,他老人家怎么就会突然离世,而且,还这么孤单地一个人倒在家中。
这让第一次到台湾,又举目无亲的我真的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我站在父亲的家门口,忍不住痛哭起来,我无法想象一心等女儿来台湾接他回家的父亲,在离世的那一刻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我觉得老天对我们父女真的是太残忍了,好容易有了相聚的机会,它又让我们天地相隔,让团聚变成永别。
这时一个邻居走过来,上前关切地问我找谁?
我把她带到了父亲的客厅,她也大吃一惊,说怎么会出这种事?
这位邻居告诉我,因为彼此住得比较分散,这些退役的老兵在台湾无亲无故的,一般很少跟外界来往。
台湾的生活压力也很大,大家平常都忙忙碌碌的,邻居们相互之间只是碰上了打个招呼的交情,很少有密切的来往,因此,像我父亲这种情况在台湾也算不上是少见。
在邻居的帮助下,叫来了警察和救护车,在医生的初步检查后,我知道父亲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时间是大约一个星期前,也就是父亲跟我通完电话后不久。
经过警察的现场勘察,他们说父亲当时正在厨房做饭,可能突然感觉不好,便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躺下了。谁知道这一躺就再也没有起来。
由于正值初夏,天气炎热,父亲的遗体在屋里不通风的情况下,已有些轻微的腐烂。
为了让父亲尽快地入土为安,我强忍着伤心,求我父亲一个旅行社的朋友帮忙,给父亲办了后事。
由于台湾的政策规定,无论台湾的民众留下多少遗产,大陆的子女只能够继承200万新台币,而且,要通过很多的公证程序,并且,在一年半以后才能兑现。
当时因为父亲一再让我不要带什么钱,在台湾的花销都由他来承担,我真的只带了一百多美金的零用钱。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可关于父亲的遗产和房子的继承问题都不允许我马上离开台湾。
那时我几乎是走投无路,因为父亲是在家里去世的,那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实在不敢住在里边,又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投靠,我几乎要流落在大街上。
与从台湾回大陆探亲的台胞受到的热情接待相比,我这个大陆来的女儿在台湾几乎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出于什么心态,对大陆人似乎都有些偏见,甚至有些不友好。
包括我去给父亲注销户口,那个警察听我说半天,才一挥手让我找个邻居来跟他说才算了事儿。父亲退役以后几经搬迁,也没有什么朋友平时有联系,我这时才知道父亲在台湾的日子过得有多孤独。
最后,还是父亲在美国的一个朋友,托了他在台湾的父亲帮了我的忙,借了我一点钱,帮我租了一个地下室栖身,并到处为我继承遗产的事奔走。
那时候我住在闷热的地下室里,每天吃着方便面,一天天熬着办理各种手续,后来,眼看有很多事情台湾方面做得都很过分,我想请个律师帮我打官司,可找了几家他们都拒绝受理,原因就是因为我是大陆来的子女。
在台湾待了40天,我体重减了30多斤,头发也白了很多,家里不断打电话过来,可我不愿让他们过多地担心,更何况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忙。
那一个月我大陆的家光电话费就花了2000多元,更别说他们为我牵肠挂肚了那么多天。
许多时候,我一个人待在地下室默默地流泪。
在处理父亲的遗物时,我发现了父亲为我布置的房间。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和温馨的房间,跟父亲的卧室相对,那使他一起床就能看到我。
已经80岁的父亲有着难得的细心和周到,他甚至把睡衣和拖鞋都给我买好了,放在床前。浴室里还增加了很多女孩子用的东西,看得出父亲为我的到来已经准备了很久,也许正是因为我的赴台,让父亲过于忙碌和紧张,才引发了他的心脏病,有时候,想到这里我就恨自己过于粗心。
这么多年的孤独生活,父亲已经习惯自己照顾自己,而我也忘了他已是80高龄的老人,对有心脏病的老人来说,不幸随时可能发生,可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尤其是当我在烈日下,一遍遍跑着挤公车去办那些手续时,我才真正有些清楚,父亲为我办那些探亲手续,又何尝不是这样在烈日下奔波,毕竟他已经是古稀之年了。
最让我难过的是那一屋子的布娃娃,父亲说他每年圣诞节都要给我买一个新的布娃娃,果然父亲的家里到处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娃娃,直摆到我卧室的床上。
如果说父亲当年离开我时我还不懂事,对那种生生分离感觉并不太深,可这次在台湾与父亲意外地永别给我的打击太大,让我终生难以解脱。
想想父亲这一生真是代价够大的。要说不幸,没有比他们这些当年抛妻别子,背井离乡到台湾这个孤岛上的老兵们更不幸的了。可是这命运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当时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
在台湾待了40天,我终于再也待不下去了。
等有关的手续基本上办理完毕,我捧着父亲的骨灰盒登上了回祖国内地的飞机,在我身边的旅行袋里塞满了父亲房间里的布娃娃,我尽可能地多装,也只带回十几个来,剩下的我都留在了父亲的家里。我想让它们就留在那里陪伴父亲的亡灵吧!
走在飞机的舷梯上,我轻轻地对“父亲”说:“爸爸,咱们回家了,女儿这次真的带你回家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孤单和寂寞,因为家里有那么多亲人在等着你回去团聚,爸爸,咱们真的再也不会分开了,你和妈妈终于可以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