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

4. 千山万水 回头上岸(1)

时间:2013-01-05 10:04   来源:中国台湾网

  1949年的6月,因为到处都是抓兵的,我跑到家里后园的树林里躲了起来。

  可不一会儿抓丁的闯了进来,先是四外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便找我母亲让她说出我藏在哪儿了。

  我母亲怎么也不说,他们急了,一把抢过母亲怀里才三个月大的我的妹妹,说是要把她给摔死,让我母亲赶快把我交出来,看见实在躲不过去我主动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这样他们才放了我母亲和妹妹,带上我走了,那一年我17岁,我母亲38岁,父亲41岁。

  由于我被带走时,父亲也因为怕抓兵在外面躲着,所以,我跟父亲没有再见上一面。

  当时国军都在凤凰山一带集结,因为我中间开了几次小差都被他们发现了,所以,这次被抓回去先是被打个半死,后来又让我给他们挑子弹。

  那会儿我还没有枪高,根本不可能参加作战,让我挑子弹我就半道上给他们扔了两箱,这会儿他们不敢小看我了,天天派人跟着我。

  丢了子弹后,班长一生气说我故意捣乱,要枪毙我,可一个姓周的排长说,“算了,他还是个孩子,就饶了他这一次吧。”就这样我才逃过了这一劫。

  这之后我们就全撤到了台湾,在台湾待了5天后,又开拔到香港,走到半路上,船在海上发生了故障,那是一条整整载了5000多人的大船,当时是从中间断开了,死了很多了。

  后来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便换乘小船直接开到了海南岛江河市,那是1949年8月。

  当时的海南岛到处是一片荒凉,因为打仗,老百姓也无心种地,因此,我们吃的穿的都成了问题。

  没有办法我们这些当兵的就到处挖野菜,摘野果子充饥,有的时候还跑到老百姓的地里偷地瓜叶煮着吃。我那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就是感觉饿,因为总吃不饱肚子,所以连枪也拖不动。

  没有鞋穿就割来草藤自己编草鞋,衣服也是东拼西凑勉强遮住身体。

  因为当时大势已去,所以驻扎在海南岛的这些兵个个都无心恋战,到1950年,再也守不下去,便全部撤到了台湾。

  那个时候我是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到了台湾以后我们又是整编又是训练,一时搞得特别紧张和劳累,我当时就想逃走,可在台湾举目无亲,就是逃得出来我又能到哪儿去安身呢?

  考虑再三,我下决心要考宪兵。那会儿宪兵比起我们这些普通步兵来要优越的多,至少除了长官没有人敢去打宪兵的。

  可真要考起来难度也特别大,因为我从小没有读过一天书,几乎是目不识丁地就当了兵。我那会儿已经有些懂事,明白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靠我自己的努力。

  我开始用功地读书,从最低的水平学起,那时我们这些普通士兵根本没有条件进学校读书,只得一点一滴地靠自学。

  那会儿班里那些当兵的都说我傻,笑我一个大字不识的,竟异想天开地想考什么宪兵。他们越这样说,我就越不服气,现在想想就是因为我当时年龄特别小,头脑也很单纯,一心一意想通过读书来为自己找个前程。

  就这样我坚持读了三年书,在21岁那年终于考上了宪兵,被调到宪兵外事组做事情,从此,命运也有了转机。

  当了宪兵以后,生活渐渐好起来,我个子也长高了,人也渐斩成熟起来,那时由于我人长得比较高挑,岁数也小,我参加了宪兵篮球队,经常在各地参加篮球赛,也算是一个比较出众的人物。

  而我的爱情便降临在篮球场上。

  那是我28岁的时候,有一个姓郭的16岁的国中女生,成了篮球场上我最忠实的崇拜者。

  那会儿每逢有我参加的篮球比赛,她必定会出现在观众席上,为我呐喊助威,而当我们队胜利时,她会飞奔着将一瓶汽水送到我手上,然后轻盈地跑开,将一串串活泼的笑声留给我。

  我当时虽然已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可一颗心被爱情击中还是第一次。

  这位祖籍是福建客家的郭小姐是家里的独生女,听说她非我不嫁,她母亲是坚决不同意。那会儿为了我,郭小姐跟母亲差点闹翻了。

  她母亲说:“他一个外省佬(台湾人把大陆人称做外省佬),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你嫁给他还不要一辈子吃苦受穷。”

  也许是初恋,郭小姐在我们之间嫁与娶的这个问题上表现得相当坚决,我当时特别地感动。

  后来,她母亲觉着实在拗不过女儿,只好要我给她6000新台币的聘礼,她才肯把女儿嫁给我。

  可我当时做宪兵每个月只有280元新台币的津贴,无论如何一下子拿也不出那么多钱来。

  即便是这样,郭小姐的母亲也一会儿一个主意地刁难我,她打心眼里不喜欢我这个大陆来的穷当兵的。

  为了郭小姐对我的一片情意,我横下一条心到处借钱凑钱,好歹弄到了6000新台币。

  可带着钱来到郭小姐家,她母亲又想反悔,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真的凑起这么多钱,而且是在很短的时间里。

  我那时也年轻,背井离乡与家里失去了联系的我,对独身一人的生活也产生了深深地厌倦,并且,在颠沛流离中有这样一个女孩深深地爱着我,我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屡次受郭小姐母亲的非难,我对她对我的偏见也产生了不满,那天,我把6000新台币往她面前一放,沉着地对她说:“你要的钱我全给你带来了,现在你收下,我可以等到你女儿18岁跟她正式注册结婚,要是你反悔的话,你女儿如果选择跟我私奔,你只会落得人财两空,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就这样我几乎是在抗争中赢得了我的爱情。

  我30岁、她18岁的时候,我们在台湾正式注册结婚,年轻纯洁的郭小姐成了我的太太。

  那时,她国中毕业,在台北公共汽车管理局找到了工作,每个月赚1200元新台币,我为了娶她借的钱,也都是她工作以后用薪水帮我还的。

  那个时候,我们生活很清苦,可因为彼此爱得很深,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便是和谐而幸福的。这在当时大陆去台湾的老兵当中都是比较少见的。

  我在宪兵部队待了9年,便再也干不下去了,收入太少,我又娶了太太,根本养不了家,更不用说将来养孩子了。

  可我们那时转行也不太好转,走向社会自谋职业没有一技之长,也站不住脚,反而会越混越惨。

  思来想去我觉得我要为太太负责,为家庭负责,一定要选择一个比较有保障的职业来完成我的转行。

  这时正好台北的警察局在招考新人,我当时就想试试,可书本已经扔下那么多年了,更何况我原来的底子就薄,可是我想这也许是我最后一个机会,我不想放弃。

  我拿出当年考宪兵的劲头,没白没黑地读起书来,常常是读着读着就睡着了,惹得太太心疼地说我:“算了,贵存,这警察我们不考了,我不愿意看着你这样吃苦。”

  太太越这样心疼我,我就越要一心地考上,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当年对岳母的承诺,我不会让太太跟着我吃苦受穷。

  那一段时间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天天读书读到深夜,甚至通宵不睡。

  放榜的那天,我哪里也没敢去,觉得根本没有希望考上的我心情郁闷地在家里睡觉,可是,电话响了,一个同事在报纸上警察局的公告栏里看到了我的名字,并且说,我考的成绩还在中等以上。

  接着太太的电话也打过来,在祝贺我考上警察的同时,我听得出她高兴地流了泪。

  那是1962年,我31岁。

  在警察学校培训了半年,我分到了台北刑警大队,后来还担任了组长。从那时起,我这个在台湾的“外省佬”,总算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收入也有了保障。

  结婚两年后,我有了大女儿,后来二女儿、三女儿和儿子陆续出生,让我备感家庭的负担和责任,这以后的十几年便是在抚养、培育孩子,努力工作养家糊口中过来的。

  那时,我自己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深深体会为人父母的艰辛,等紧张的生活稍微有了缓解,我便开始想念在大陆的双亲。

  我当时是家里的长子,我走的时候,家里还有三个弟弟、五个妹妹,我们是一个大家庭,靠父亲常年出海捕鱼为生。

  想到我17岁刚刚成人能为家里分担一些艰难的时候,便被带走,一去就是十几年,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我太太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可她非常理解我的心情,常常安慰我说,只要好好活着,以后总有回家看看的机会。

  我因为从小没有机会读书,所以,一定要培养自己的孩子读大学。因此,我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全部是读到大学毕业。

  二女儿考大学那年临场发挥失常,没有考上,第二年我又拿出60万新台币让她复读,终于考上了大学。

  现在三个女儿都已结婚成家,三女儿还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可爱极了。

  儿子服完兵役后,到了远东航空公司工作,现在也有了女朋友。

  我在台湾40年中,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儿女们也都长大成人,可我就是安不下心来,总想着要在有生之年再回老家。

  1981年,我的一个干妹妹嫁到了新加坡,我试着把信捎到了她那儿,再让她从新加坡寄回我的老家。

  终于,我们就这样联系上了。

  不久,干妹妹又从新加坡把家里给我的信和照片转到了台湾。

  我看到了离别几十年的母亲、父亲和弟弟妹妹的照片,记得那天我拿着那封信独自一人哭了很久,一种弃儿终于找到了家门的委屈让我既高兴又难过。

  我马上给干妹妹寄了200美金让她转寄给我母亲,希望她和父亲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回家来看他们。

  由于当时我还没有退休,而且两岸关系也一直没有缓解,我虽然知道家里的消息,可仍是与亲人只能相望不能相聚。

  转眼我也是50岁的人了,从17岁离开家乡,年过半百而没有在双亲面前尽一天孝,让我这个为人子的愧对列祖列宗。可这种命运又岂是我自己能够选择的。

  风,从海边带着轻轻的叹息吹过来,使他的叙说显得格外沉重。 

  我给薛贵存老人倒了一杯水,他端起茶杯声音有些嘶哑地说:“这是我们家乡的水呀,在台湾几十年,这水的甜味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编辑:刘莹

相关新闻

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