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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繁华旧梦(2)

时间:2013-01-05 09:58   来源:中国台湾网

  吴老太说着扔出一颗“八条”,神闲气定地看着眼前即将“和”起来的牌。

  要不是她自己这样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几十年前要跟着情人私奔的那个富家小姐,跟眼前这位镇定自若,神态超脱的吴老太太合二为一。

  她说着那充满悲壮的过去就像在谈别人的历史。

  这也许就叫做岁月悠悠吧。

  什么样的浓烈,什么样的悲情都会在岁月中层层淘洗,最后只剩下一些斑驳的暗礁,如果不触动它绝不会浮出水面。

  我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冬天,晚上他送我回了家,谁知我父亲一见他就骂他没有良心,说他父子俩都是我们家养起来的,到这时竟反咬起主人来了。

  为了让跑出来一天没有吃什么东西的我在他那儿吃上一顿饱饭,他把棉袍都拿出去当了。

  从小娇生惯养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奶油点心,是他的棉袍换来的。后来,到了我们家我才发现只穿着件夹袍的他手都冻僵了。

  我一心想让他进去暖和一下,可我父亲把他堵在门外骂个不停,我看着他含着泪默默地回头走了,瘦瘦的身影一晃一晃的,很长。

  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印象。从此,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19岁那年,我嫁给了那个新加坡富商的儿子,可由于他喜欢上海,不想回新加坡,所以,我们就在上海安下家来。

  我结婚第二年,上海便解放了,我父亲根本没有来得及转移什么家产,便被政府给收编了,他成了工商界的积极分子,但是,他很快便去世了。我母亲是1971年去世的,他们两个到死都没有再提那个账房的儿子,可能他们早已经把他给忘了。

  我丈夫因为是大学生,因此,解放以后进了徐汇区的一所中学教书。我在政府的动员下进了街道工厂做工,可干了几天要生孩子便一直在家里没有再去。

  这样不久我有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在“文革”中像我这样出身的人是逃不过去的,丈夫的出身也不好,他又是个知识分子,因此,受了很多罪。

  在那种困境中,我们两个同病相怜,互相安慰着,一直没有什么感情的我们,竟在那时出奇地好了起来。

  看到我虽是富贵人家出身,却也挺能吃苦耐劳,缝缝补补地过日子,拉扯儿女,他对我改变了以前的看法,真心真意地爱起我来。

  就这样我们两人艰难地走过了那些年,一直到改革开放,落实政策,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

  我的两个孩子直到80年代初才从下乡的地方回到上海。女儿考了大学,后来当了老师,儿子进了工厂,当了工人。

  1981年,正当我们的日子好起来的时候,老伴突然得了肺癌,在医院只住了三个月便走了。

  我就像是一场噩梦刚刚做完,枕边就空了,他走得太急,让我有时想起来觉得都不是真的。

  从结婚到老伴去世,这几十年我磕磕绊绊地走过来,自己的生活勉强能够应付,所以,对以前的事从来没有过多地去想。

  可老伴死时我才52岁,有些要好的姐妹便劝我再找一个,说我前半生因为老有运动没有过好,后半生刚要好好过老伴又没了,因此,应该再找个老伴好好过下去。

  我思前想后,觉得儿女都这么大了,该成家的也成家了,剩下我自己,有政府落实政策补下来的钱,后半辈子也算有靠,所以,找不找老伴都无所谓。

  就这样我一会儿给女儿看孩子,一会儿又给儿子看孩子,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孙子外孙们也都上学了,我这才真的觉得身边空得慌。

  这时我回了趟老家浦田县。

  其实,说是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一是我们家出来得早,二是有一年闹水灾,好多人都出门逃荒,再也没有回来。因此,我回去就是看看那个老地方,小时候我经常玩的地方。

  那是1988年吧。

  在老家待了八天,村里有个老人听说我回来了,赶来看我,一进门他就对我说,问我还记不记得恒生?

  我当时一惊,觉得这名字耳熟,“他父亲给你们家干了20年账房。”老人见我一时想不起来,忙提醒我。

  他这一说,一下子有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在我脑子里晃了起来,我想起那个冬天含着眼泪从我们家门前走开的那个男孩。

  我知道家乡的人也许会知道我跟他的事儿,他父亲实际上就是在他那次被我父亲骂以后被解雇的。听说,老人回到老家不久就死了,许多人说他父亲是被儿子给气死的。

  老人见我终于想起来,忙说:“你不知道啊,吴家大小姐,恒生现在在台湾,40年前他跟部队过去的,前几天他托人捎信回来找亲眷,可他家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已经一个也找不到了。”

  “他又托人找你,村里的人只晓得你在上海,是什么地址也不清楚,所以你这次回来,最好能留一个确切的信儿,等恒生再托人来,我替你告诉他。”

  老人的热心肠让我很感动,可我已经结了婚,成了家,儿女都那么大了,再跟他提起那段往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只是问了问他在台湾好不好,我没有给他们留下地址。

  回到上海,我突然有些后悔。

  也许,他是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才想起找我。也许,这么多年他还一直在等着我。

  可无论如何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不知为什么,我有些怕见到他。我觉得他去台湾很可能跟我有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这代价付出的太大了。

  吴老太终于和了一把,这让本来说话说得有点累的她,兴致又高涨起来。

  “我这么说,姑娘你不觉得烦吧。”

  她一边洗牌一边笑着问我。

  “哪里,吴家奶奶,我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过去的事了。”

  “她就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从小就这样。”

  姨妈在旁边也不知道是夸奖我还是提醒我不要太过分。

  “哎呀,讲故事还是要这个恒生来讲,他呀讲的那些事让我几天几夜不睡都喜欢听。”

  吴老太说着叹了口气,“只可惜老天给他的寿限太短,要不然,我们也是蛮好的一对。”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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