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应该回来的。”尤金抱怨。
里奥跟尤金在安德鲁的房间里度过剩下的早晨时光。我可以听到他们的笑声。他们在聊在拉斯维加斯的愉快时光。到了下午,他们穿好衣服到镇上去,说是要去打撞球。之后一整天父亲都在喝酒,因此到了晚餐时间,他已经相当醉了。但是他没有咆哮咒骂,反而沉默郁闷。我们都知道这是他最糟的喝醉状况。他本来很高兴见到他的孩子们,但是这快乐很短暂。他听到他们在计划一起去进行新的冒险,他也知道,当春天来到,让他内心充满西迁的渴望时,将不会有人跟他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父亲果然显得很焦躁。我们在较晚的时间吃早餐时,父亲正喂完牲口进来。他用力跺着脚走到炉边,倒一杯咖啡。他一边喝咖啡,一边盯着我的哥哥们,让他们不自在起来。
“外头比地狱还冷。”他说。
“葛柏瑞!有孩子在。”母亲责骂他,“还有你的外套都湿了,赶快脱掉。”融化的雪滴在热炉子上。小水珠在热烫的铁上疯狂舞动,发出吱吱声,然后消失。“我得再出去,”父亲回答,目光仍旧凝结在我哥哥们身上,“风把风车上的铁丝拉断了。如果我不去绑好,到下午风就会把那玩意吹散了。”
“哎,一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母亲埋怨。
我走到窗边,透过结霜窗玻璃上的一个小圆洞看到风车飕飕转动的叶片。寒风吹得叶片飞速转动,让整座风车剧烈晃动,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如果风车坏掉,就表示会有好几天无水可用,因为蓄水槽里夏天的储水已经用光了,而融雪取水又是一件痛苦的事。要拿积雪来融水,表示我们的手脚都会冻僵,最讨厌的是好几吨的融雪似乎只会产生出一点点水。
“昨晚去城里好玩吗?”父亲问道。
他们紧张地互瞄一眼,安德鲁说:“城里很安静。‘八号球’里的人问到你,要我们问候你。不过他们都很高兴看到里奥跟尤金。”
“嗯,”父亲点头,啜了一口咖啡,“很高兴见到浪迹天涯的玛雷兹兄弟,是吧。”他的口气很辛辣。我猜他知道他们又要离开,而他无法接受。
“我们在工作,爸爸。”尤金说。
“嗯哼,”父亲点头,“我只是在想,我们以前都一起工作。嘿,”他微笑,“我们一起建造这栋房子也不过多久以前的事啊。其实大部分工作都是你们做的,我也以此为傲。那时候我下午在公路的工作结束后,远远地在山羊小径上,靠近纳西索死去的那棵杜松子树的地方,我就能听到锤子敲打的声音。不论我有多累,我都会赶紧赶回来帮忙。那时候真是开心,是吧,一个男人可以跟自己的儿子一起计划、工作。”
“嗯,”安德鲁说,“当然。”
“是啊。”里奥同意并点头。
“葛柏瑞。”母亲恳求。
“啊,”他微笑,“我们只是在回忆旧时光,这没什么不对吧。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带你们去公路跟我一起工作吧?我喜欢你们在我身边,我以你们为荣。”他大笑起来,拍了一下大腿,“你们三个那时候还那么小,拿起气压钻路机,整个人就抖得跟碎布娃娃一样。”泪水从他眼中流下。
“对啊,那时候真的很快乐。”里奥大声地说。他忧郁的蓝色眼睛亮了起来。甚至尤金也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都记得,爸爸。”安德鲁微笑。然后他们互相看着,沉默许久,儿子们突然看到父亲年老了,而父亲知道儿子们已经长大成人,将离家远走。
“嗯,”他清了清喉咙,擤了下鼻子,“我想那都是陈年旧事,不会再回来了。”他放下杯子,“我现在就去修风车。”他说。
“但是风很大啊,葛柏瑞。”母亲有点担忧地说。
“这事非做不可。”他耸耸肩。风吹得正强,而爬上风车架子平台的梯子一定结满了冰。他看了他的儿子们最后一眼,但他们避开他的目光。然后他就出去了。
“他应该等风停下来再去。”安德鲁不安地说。
“或者等到风车结冰,自己停下来。”里奥软弱无力地补充。
“或者等那该死的东西断掉。”尤金低声说,“为一台烂风车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实在没道理。”
我走到窗边,看着父亲努力爬上那不可靠的梯子。那是很缓慢而危险的工作。他设法爬到了狭小的平台上,避开嘎吱作响的旋转叶片,抓住松脱的铁丝,小心地将铁丝拉下来,把松开的尾端绑好,让转动的叶片停下来。他回到厨房时,手跟脸都冻得苍白,也累得满身大汗,但是他脸上有种满足的表情。
第二天,里奥跟尤金离开了。这一次他们还带走了安德鲁。他辞掉了在艾伦商店的工作,放弃了念完高中的计划,跟他们去了圣菲。他们离开的时候,父亲并不在。道路都开放通行了,所有公路工人都在忙着工作。母亲在与儿子们亲吻道别时泪流不止,但她已经屈服了。我忧虑不安地与他们道别。我不知道我到底可不可能真正了解我的哥哥们,还是他们永远只会是我梦中的幻影。我也不禁想,纳西索的死是否跟安德鲁决定离开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