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如果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上面有一两根头发。那是你当初把这个橡皮筋从我头上扯下来时带下来的。除了你,有谁会有如此粗鲁的行为?艾德,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过,当时我却觉得无所谓。
那是我们一次去你家——你现在住的地方,你将读到这封信的地方,你的伤心之地。那天看了你的训练后,我俩一起搭上公车,然后步行去了你家。因为没像往常那样喝上一杯费德里科的咖啡,我整个人累极了困极了。不过说句实话,我坐在看台上早就觉得无聊透顶,甚至犯困。你在那儿一个劲地练习如何罚球,教练一边刺耳地吹着哨子,一边告诫大家多拿几个篮板球。后来我在车上靠着你的胳膊打了一会瞌睡。我睁开眼醒来时,发现你正如痴如醉地盯着我看。你这小子浑身臭汗,样子也邋邋遢遢。我才睡一会儿,可我却感觉到自己口气不太清新,睡觉姿势也不够斯文。窗外的阳光透过满是污渍的车窗射进来。你说你很喜欢看着我睡觉的样子,你还说你也希望能看到我清晨醒来的样子。我第一次(如果要说实话的话,这也不是第一次)梦想有个地方,一个美妙的地方让这一切成为现实。现在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如果我们学校参加州决赛,所有的队员都会外宿在宾馆里,教练也不会多管闲事。然而遗憾的是,我们终究没能走到那一步。
我们穿过后门,你大声喊道:“琼妮,我回来了!”然后我听到有人回应说:“你知道老规矩的——洗了澡才能跟我说话。”
“要不要先跟我姐姐呆会儿?”你问道。
“我跟她并不熟。”我回答说。随后,我打量了一下我们所在的位置——客厅。只见一个个沙发垫子好像多米诺一样堆放在客厅的地板上。
“她很亲切的,”你介绍道,“我以前跟你提到过她,就在我们谈论你喜欢的电影的时候。对了,记住,别叫她琼妮。”
“可是你刚才才叫她琼妮,”我不解地说道。还没容我把话没说完,你就一蹦一跳地蹿上楼去。沙发上塞满了垫子,一堆堆的老杂志和一个茶杯。整个房间看上去乱糟糟的,好像从来没人打理过。只听见音乐声从你家门口飘荡进来,我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音乐,但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曲子。它听起来像爵士乐,不过没有那么肉麻。
我朝着音乐声走去,只见琼紧闭地双眼在厨房里翩翩起舞,她拿着手中的木制汤匙当做伴舞。台面上到处都是一堆堆切碎的食材。艾德,你姐姐真是美得惊人,请你把这句话转告你的姐姐。
“这是什么歌?”
“什么?”她丝毫没有吃惊。
“对不起,打扰了,不过,我喜欢这音乐。”
“如果你真的喜欢这音乐,就不必说对不起。是霍克戴维斯的《感觉》。”
“什么?”
“你要么有所触动,要么无动于衷。你没听说过霍克戴维斯?”
“噢, 对,是霍克戴维斯。”
“行了,别装了。你不知道也没问题。啊,我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好了。”
她把声音调大,又继续跳起舞来。我想,或许我还是回到客厅好了。可是就在那时,我忽然听到你姐姐说:“你就是那晚打电话来的女孩。”
“是的。”我坦白承认道。
“一个朋友,”她竟然还记得我当初说的话,“那么,这位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她,我叫米妮,还说了些这是简称之类的话。
“看来我得做个演讲,好好介绍自己,”她说道,“我叫琼,我‘喜欢’被称为琼妮,就好比你‘喜欢’被称为米妮儿。”
“好吧,艾德已经跟我说了。”
“别相信那个浑身臭汗的家伙,每日如此,赶快洗澡!”
她冲着天花板大声喊出最后一句话。嗒,嗒,嗒,楼上一阵嘈杂声过后,传来了淋浴的声音。琼得意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剁她的菜。中途她停下来看了看我:“我希望你不会介意,而且我也绝无冒犯之意,你知道吗,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些坐在球场边苦苦傻等的姑娘。”
“一点也不像?”
“你更加——”她剁了两下后停了停,似乎在琢磨用什么词比较合适,然后她又继续手中的活儿,咚咚声再次响起。她身后是一排各式各样,不同大小的刀。我在想:如果她说出来的是有艺术气质,那么我——
“——有趣。”
听到她半天才说出的这个词,我努力克制不笑出来。此时说“谢谢”好像也不太合适。“好吧,但是今天我是那个在场外傻等的姑娘。”我开玩笑地说。
“嘿!”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明快却有些讽刺的神情,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就连她手中的刀也竖立起来,仿佛一根笔直竖着的旗杆,“我们去看他们训练吧,以后就可以看他们比赛了。”
“你不喜欢篮球?”
“对不起,我倒想先问问你,你喜不喜欢篮球?看他打球的感觉如何?”
“无聊。”我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时,唱片上响起了小鼓独奏的乐声。
“跟我弟弟约会,”她摇了摇头走到火炉边,用汤匙搅拌了一下,然后舔了舔汤匙,上面的东西好像是西红柿,“你会成为一个寡妇,一个篮球寡妇。他在世界各地满场打球的时候,你却无聊得要疯掉了。因此,你不会喜欢上篮球。”
艾德,你姐姐说得一点没错,我早就寻思你训练时我是不是该做点功课,或看看书。可是,其他女生都没有这样做。别人的女朋友彼此间不怎么说话,当然她们也不跟我交谈。她们只是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她们盯着拿错了沙拉调料的服务员。不过,能让你在场上朝我挥挥手是一件多么美好且值得付出的事。还有,当你脱下队服露出肌肤,让我看到你背上的汗珠时,那也是多么美好的时刻。
“——你也不了解音乐,那你喜欢什么?”
“电影,”我老实地回答道,“我想成为一名导演。”
一首歌曲结束了,下一首歌紧接而来。不知怎么的,琼看我的眼神仿佛是我给了她一拳似的。“我听说,”我说道,“艾德以前告诉我说,你曾学过电影,在州立大学?”
她叹叹气,双手放在臀部:“就学了一点点,但我后来不得不改变了专业,学了些更实际的。”
“为什么?”
楼上的花洒终于关了:“我妈妈生病了,”她朝着远处的卧室努了努嘴。这事你可从来没提过,哪怕晚上我们电话煲粥你也没提过。
不过,我对转换话题这个事一向很在行。我说道:“你正在煮什么呢?”
“素食瑞典肉丸。”
“我也做过,跟艾尔一起做过。”
“艾尔?”
“一个朋友。我能帮帮你吗?”
“米妮,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等着有个人能这样问我。你也知道围裙这东西没什么用处,不过,带上这个吧。”她走到门边,从门把手上取下来一个东西塞在我的手中。原来那是一根橡皮筋。房子里的每个把手上都有一些橡皮筋,那都是你放在那儿的。
“嗯。”
“米妮,把你头发扎好。美食的秘密配方可不能是你的头发。”
“那么你怎么做素食瑞典丸子?用鱼吗?”
“米妮,鱼其实就是肉。我用平菇、腰果、大葱、辣椒粉。对了,辣椒粉我还得找找。还有欧芹和磨碎的根茎蔬菜。你来磨根茎蔬菜。至于酱,我已经做了。正煮着冒着泡泡。你觉得还好吗?”
“真香。不过,这并不是地道的瑞典菜呀。”
琼笑了笑承认说:“这其实什么也不是,”她又继续道,“我只不过在尝试些新花样,你知道?我现在做的就是尝试。”
“尝试版肉丸,你可以给它起这样的名字。”我一边把头发扎好,一边说道。
她递给我一块磨碎板,然后对我说:“我喜欢你,”她继续道,“如果你想借我的电影学课本,直接告诉我。如果艾德对你不好,也告诉我,我把他切成肉片。”艾德,我猜你现在一定被切成了肉片,跟柠檬和诸如此类的东西一起摆放在碟子上。可是,那时的你还没有如此下场。相反,你顶着一头狂乱的头发,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从楼上走下。只见你上身穿着一件体育表演的体恤衫,下身穿着一条短裤,脚上什么也没穿,光着脚丫。
“嗨!”你伸出手将我抱在怀中,吻了我一下,然后把橡皮筋从我头发上拽了下来。很疼!
“艾德!”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是我得说我更喜欢你披着头发,你披着头发看起来更漂亮。”
“她需要把头发扎好。”琼提醒道。
“不用了 ,我们在约会。”你说道。
“用的,我们在做菜。”
“你至少可以放些好听点的音乐吧。”
“霍克戴维斯会像捻葡萄那样把特鲁斯特碾碎。去看你的电视,米妮在帮我做菜。”
你撅着嘴走到冰箱旁,抓起纸盒里的牛奶倒到碗里泡起麦片。“你又不是我妈妈。”你说道。显然,这句话已成为你们的老笑话。
你那美丽的姐姐从你手中拿走橡皮筋,把它放在我手里。它就像一条慵散的蠕虫,一条懒惰的长虫,一根张开大口准备套住东西的套索:“如果我是妈妈——”
“对,对,你就把我勒死在婴儿床上。”说完你就离开厨房,来到了客厅。我和琼则继续呆在厨房做我们的素食瑞典丸子。结果证明,这道菜果真好吃极了,味道确实与众不同,出乎人们的想象。当晚我就把它的烹饪方法告诉了艾尔。他说它们听起来很不错,我们要不周五晚上,要不周六白天或晚上,甚至星期天晚上试着做做这道菜。他可以向他爸爸请一天假,不去店里帮忙,回来尝尝这道大餐。可我却说不行。我说我整个周末都没空,忙得很,日程表都被排得满满当当的,根本挤不出一点时间。可是实际上,我压根也没有什么日程表。客厅里的你手脚伸展,歪着身子躺在垫子上,一边喝着麦片,一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我能看见电视的画面,但是在厨房却听不到一点动静。其实,跟琼一块做菜感觉就像跟自己的姐姐在一块做菜:温暖的厨房里,菜在火上慢慢地煨着,散发出阵阵辣椒香味,整个房间水雾袅袅,洋溢着甜蜜的气氛。我最后也终于在琼的身边婆娑起舞。霍克戴维斯让我怦然心动,他可以让任何人心动,就像当时我在你家厨房里那种心动。我把用你家门把手上的橡皮筋扎好的头发瀑布似的披散下来,你坐在地板上,衬衫被搓了起来,短裤也松松垮垮的,低低地挂在腰上,缝隙中漏出一小节你的腰。
都带走吧!艾德,把这一切都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