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本应该把这面旗挂起来,呈X形状交叉挂在床头上:赫尔曼高中海狸队。可是,我得说它哪儿都挂不了,就是因为海狸黄黄绿绿的颜色和我床头上海报的颜色格格不入,极不协调。那上面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不要靠近烛光》。那是我上次生日时艾尔送的礼物。海报上的西奥多拉赛尔永远眉头紧蹙。她虽然只字未露,但或许就是她紧蹙的眉头让艾尔知道:如果在我卧室里悬挂那玩意,确实会降低了我的品味,有失风雅。所以,我没有把它挂起来,也根本不想把它挂起来。你那时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
星期五当我在储物柜狭缝中发现这个被棍子撑起的玩意时,它无疑向大家宣告我就是“赫尔曼高中艾德的新女朋友”。它在污浊的缝隙里迎着阵阵微风轻轻飘动,就好像外交官们下榻大洲酒店时受到的欢迎礼遇。我把它扭来扭去,终于弄了出来。我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发烫,却乐得连嘴都合不上了。可是,我得忍住,得把笑容硬生生的憋回去。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这种队旗比赛期间都有出售。那些替补的拉拉队长们被指派了销售任务。她们常常面带笑容在餐厅里拼命地向人们兜售队旗。不过,通常购买这种玩意儿的都是些新生、学生家长和一些脑子迷糊的人。当然,这一面面队旗也是为球员们的女朋友准备的。它们好比周五早上的玫瑰被球员们偷偷地送给自己的女友。因此,大家一看到它,心里跟明镜似的,马上就能猜出那是谁送的。相比之下,吉莉安比奇的储物柜里就没有飞扬的校旗。自从那天在训练场上被那些好奇八卦的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后,他们肯定也猜到了这面旗是谁送的。他们还说:学校篮球队的联合队长肯定呆在某个角落,气喘吁吁地做着某项运动,跟米妮格林在一起。而他们也一定会向劳伦或艾尔打探。他们肯定会回答:“是的。”只是简单的:“是的”,但有可能会透露什么更露骨的内容,我不敢想象。
我在储物柜里还发现了一张入场票,我想你可能一分未出就拿到了票。时至今日我也弄不清这是如何运做的,为球员家属和朋友预留的座位被圈了起来,球队里派出了专门负责保安的男生们一脸严肃地守护着这些座位。现在,这些票早就不在了,被人撕碎,然后烧成了灰。你说你很抱歉,没有多余的票给艾尔,不过他可以来参加赛后的派对,或者如果我们打败了,无论我们去哪里,艾尔都可以跟着来。不管怎样,艾尔说他那天没空,所以不必了,谢谢。当我在座位上坐下来时,琼就在我旁边。她带来了一些意大利式脆饼,用锡箔纸包着,摸起来还热乎乎的。
“啊,校旗,”我还记得她说道,“米妮,现在人人都知道你站在哪一方了。”
赛场上热闹非凡,嘈杂地很,她只能朝着我大声吼叫。一位坐在我后面的学生的父亲把手放在我肩膀上,示意我坐下:坐下来,坐下来。虽然比赛还没开始,我可不想有任何障碍物挡住视线,我想看看那些在闪闪发亮的木地板上扭来扭去的姑娘们。
“我猜,要支持海狸队吧。”我说道。
“好一个‘我猜’,听起来真让人激动。”
“咳,那是——”我本来想说那是因为我男朋友,可是我害怕琼会取笑我,只好改口说:“是艾德的。我得对他好些,他给了我这个。”
“就知道是他给你的,”琼一边说一边打开锡箔纸,“来,尝尝脆饼。我试着用核桃代替了榛子。告诉我你觉得味道怎样?”
我把它们接过来捧在手中。我第一次去你家后,接下来的整个星期琼都不在家。当你在楼上冲澡的时候,我一个人留在乱糟糟的客厅里看书。虽然你也曾邀请我上楼去,可我总担心琼会忽然回家,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家有什么规矩。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楼下等着,直到你洗完澡后湿答答地走下楼来。然后,我俩一起躺在地板的垫子上,电视的声音压过了了我俩的说话声。说实话,我更喜欢你主动引导我去抚摸你,让我的手在你干净的衣服下面游走,多过你抚摸我。要知道,我一直担心琼突然回来看到我们俩这样。
“你会参加赛后的派对吗?”
“我?”琼说,“不去,米妮,我受够了篝火派对。我可以观看一些比赛,大概一半的比赛。但是参加随后的派对是他自己的责任。我还告诉他,不可以回来太晚然后在星期六呼呼大睡一整天;不可以彻夜不归;如果吐了,就得打扫干净。”
“听上去很合理。”
“我都告诉过他,”琼嘴里哼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可是,他才不想要什么条条框框,他就想耍无赖,在床上吃早餐。”
就在他们用喇叭呼喊着你名字的时候,你跳了出来。大家疯狂地叫喊着“我们爱你。”宏亮的喊声震得我的耳朵发痛。只见站在赛场旁边的裁判将球扔到你手中,你拿到球后运了运球,把沸腾的赛场都置于脑后,仿佛那里只是个安静平和的世界。然后你带球上篮,球进了!虽然从我座位的角度来看,这个球能不能进还很悬,可最终球还是进了。顿时赛场上掌声雷动,欢呼声不绝于耳,声振屋瓦。你也非常兴奋,对着观众做着鬼脸,扮起小起丑来。你鞠了鞠躬,然后笑嘻嘻地在特雷弗身上打了一拳。我想这感觉就如同格洛丽亚泰伯利特为马克斯韦尔迈耶斯倒了咖啡,第二天却被邀请去试镜时的激动。只见你伸出手,正好指着我,朝着我咧着嘴开心地笑。我愣了一愣,随即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校旗,直到广播继续点名,然后你把球重重地砸向克里斯蒂安,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琼说道。
“可能我得严格管教他,把他整得服服帖帖的。”
她伸出手把我拥入怀中。那天她好像搽了些什么香水,我隐约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一缕缕清香。不过,那也可能是肉桂或是烹调肉豆蔻的香味,“喔!米妮,希望如此吧!”
其他的队员们都被广播喊出来了。人群里的口哨声立刻此起彼伏。不知为什么,我想了一会儿,突然有点想哭的感觉,就为琼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不停地舞动那面三角旗,让自己的眼泪赶快蒸发掉。“如果你能把他整得服服帖帖的,”琼提醒我说,“就算不能,都别让艾德在外面呆得太晚,特别是午夜过后。”
“你又不是我的妈妈,”我鼓起勇气说了句笑话,但是马上意识到自己有够愚蠢的,说错了话。这是只属于你与琼之间的玩笑。琼皱起眉头,把视线投向赛场上的扭着屁股的啦啦操姑娘们。我俩谁都不说话,沉默了半天,只有周围的人在不断地尖叫。
“这些脆饼真好吃。”我表面上在谈论琼的脆饼,实际上却在表达自己的歉意。
“嗯,好的。”琼揉揉我的手背,示意已经原谅我。但是,不管怎样,我确实开了个不该开的玩笑。“别一口气全吃光了。”琼提醒了我一声。就在那时,比赛又开始了。鼎沸的人声和洪亮的呐喊声响彻云霄,这真是前所未闻、前所未见。哪怕当年我是新生时,因交友不慎,不知道有更好的去处,参加了赛前动员会,当年的阵势也不过如此。整个体育馆沸腾起来,人们或是加油欢呼,或是舞动旗帜,抑或是兴奋地紧紧抓住身边的朋友。如果某人进了球得了分,赛场上立即喇叭声四起。然而不一会儿,它马上就被观众的尖叫声湮没。当然,尖叫的观众中有人高兴,也有人失望,这得看他们支持哪一方。如果裁判吹罚球或吹错哨,观众们就会吹起口哨来,汗流浃背的球员们则放慢脚步停下奔跑,愤怒地瞪着裁判。裁判无奈地耸耸肩,运动员们则摊开手表示抗议和不满。场上的观众伸出双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外,情绪很激昂。他们大声喊道:“球是我们的”。霎时间,体育馆内乱成一团——篮球,球员位置,得分,球队,比赛——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你混迹于那一群精瘦矫健的人群中,一会儿让我找不着了,一会我又看到了你的影子,我偶尔不得不把目光离开你去看看墙上的得分。整个球馆都骚动起来。说实话,艾德,我喜欢这骚动的感觉。我在看台上用力地跺着脚,为轰鸣的吵闹声推波助澜。忽然,我的眼睛瞟了一下大钟,惊奇地发现时间才缓缓地过去了十五分钟。我本来还以为比赛快要结束,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场。忽然间,我觉得自己不再融入周围的环境,手中的三角旗也变得象杠铃一样沉重无比,举都举不起来。十五分钟,怎么可能才过了十五分钟?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时间,确保自己真的没看花眼。琼看着我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感觉,”她继续解释道,“这种比赛好像永远也结束不了,就好似词典里对‘赶快’和‘等待’最精确的解释。”我的视线刚刚没有追随你,当我再次扑捉到你的身影时,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这样的话:“你为什么来看这个男孩打球?他是谁?为什么是这个男孩,而不是其他人?”我跟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这就好像苹果要竞选国会议员,自行车穿上游泳衣。我被剪了下来,错误地粘在了有你的背景图上,很快就——好吧起码十五分钟后,就发现我们多么不协调!这就是我的感受。这就像《午夜临近》里的蒂尼弗朗西斯,和《有我在,休想!》里的安东尼伯恩扮演的斯通沃尔杰克逊,他们都扮演了一个错误的角色,演得真烂。此时,我书包里还装着作业和艾尔还给我的罗伯特科尔逊的书。本来我把书借给了他,他又还了回来。包里的作业和书平添了一些份量,让我的腿都有点不负重荷——难道我得背着书包度过这喧闹的一夜吗?我该如何处理这面队旗和它的塑料杆?别人是不是干脆把它们扔到火里烧了?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别人带着队旗去参加派对?体育馆可不是我愿意来的地方,可是我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真的不该来?这里甚至都没人出售咖啡,可我却偏偏想喝上一杯。我真想把旁边那个疲惫的母亲一拳打晕,然后偷走她装了热咖啡的保温杯。可是,这儿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窗户离外面的地面是那么高,而且还都是关着的。饼干屑和核桃落在我脚下,满地都是。克里斯蒂安的弟弟不小心靠在了我身上,而琼和某位妈妈在另一边说说笑笑。我真的想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可是你却不能,你还得呆在这里。我以为我一直都挺安静的,可以渐渐地,我的嗓子因为为你加油开始嘶哑疼痛起来。就在我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的时候,发现你又指着我,那一刻我希望自己别再走神了。你抬起头对我微笑,却发现我一副闷闷不乐,坐立不安,左顾右盼的样子。我努力抑制内心的狂躁,设法定下心来,像人质般向你挥舞着队旗。我把灵魂都给了你,最终你大获全胜。
两队比分是几十亿比六。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如果我们赢了,世界就是如此美好,没有饥饿痛苦,大家会永远幸福。可是,假如我们输了,他们会剜出我们的眼睛,脱光我们的衣服,把我们扔到炽热煤炭上或可怕的毒蛇堆里,以惩罚比赛结束时大伙的欢呼和拥抱——虽然大家都是陌生人,互不相识,但是仍相拥在一起,就像电影《欧米茄病毒》结尾中的史蒂夫司特迈找到了解毒药后,高兴地搂抱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理所当然,最深情的拥抱是属于你的,艾德,当你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我意识到我早该买一束花,藏在某个地方。你一出现,我就把花洒向你,让你享受鲜花的沐浴。现在海狸队取得了胜利,大家都认为——当然除了那个坐在在预留座位上吃了很多脆饼而变得胖乎乎的无聊的艺术女孩,你拯救了全人类,你应当享受大家热情的拥抱。很抱歉——那时我真的很抱歉,不过不是现在——那对我来说真的是太无聊了。我和琼随着拥挤的人群挤出了体育馆,她提醒我说,“别太晚回家!”我朝她的车挥手道别。我在体育馆外面等着你出来,激动而整洁地走出来,然后我的勇士男友携着我,跟队友们一起尽情狂欢。可是,时间真的太晚了,我还得继续等待,我等着,不理解也不喜欢当时的一切。直到别人的女朋友都将队旗从塑料棍上取下,我才醒悟过来,应该像别人那样把旗子扔进垃圾桶。于是,我也像她们一样卷起自己的那面旗。大伙儿一致认为比赛精彩极了,是周五晚上最完美的活动。艾德,我等着你,希望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终于走了出来!你一边吻我,一边对我说:“我说过你会喜欢的”。可是,你知道吗,这才是我唯一喜欢的时刻。然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了你,让你把我俩的书包扛在你那完美肩膀上,然后与你并肩同行。我把卷起的队旗紧紧地握在手中,手心全是汗,我不知道我们双双出现在停车场时该把手放在哪儿?然后我们搭着别人的车前去赛瑞迪公园。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你大败对手,我们赢得胜利,然后参加派对,开怀畅饮,燃起熊熊的篝火,最后单独回家,我别无选择。自从我一见到这面旗开始,就意味着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不可能偷偷溜走,跑到电影院里。相反,我们只能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跟一帮陌生人神吹海聊。如果你不是什么联合队长;如果没有那一晚;如果你不是跟我这个新女友一起,这就是我们为何分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