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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09-05 13:51   来源:中国台湾网

  他被敲门声吵醒。先是含蓄的,接着是用力的。他先去厕所漱了漱口,当然不免忧伤地望了一眼那瓶几乎没动的香槟。二十年前,要把派对的气氛炒热,两瓶一公升半的大瓶装香槟恐怕还不够呢。他缓缓套上长裤。门敲得越来越用力,简直像警察要破门而入。

  “敲得越用力,我的动作就会越慢。”

  敲门声戛然而止,他花了点时间把胡子梳理了一下,他发现在这场岁月的战役里,白色的胡须已经战胜灰色了。没一会儿,他已经把门倏地大开,这把戏是为非作歹的人常玩的,为的是要表示他们什么都没遮掩──维尔加拉葛雷以为这个一大早就疯狂敲门的家伙是个警察。

  结果,站在门口焦躁地搔着鼻尖的年轻人似乎是个乳臭未干的鲁莽小伙子。他的左手拿着两本书,头发应该有几个月没见过梳子了,耳上还夹着一支绿色的荧光笔,身上散发着一股彻夜未眠的气味。

  “你要做什么?”

  年轻人把双手放在胸前做出祈祷的姿势,他清了好几次喉咙才说出话来。

  “维尔加拉葛雷,”他终于叫出声来,“我真的站在维尔加拉葛雷的面前了,真是不敢相信!”

  “别闹了,孩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可以进来吗?”

  “最好不要。这房间只是暂时歇脚的地方,不是我们这种人碰面的场所。”

  “没问题啦,老师,这房间很好。”

  男人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让阳光照进来──无可避免地,这是从六月的烟雾里穿透进来的阳光──这让他的精神好多了。和他重获自由荣光的第一个悲惨日子相比,这个星期二的日子简直是节庆。他挑了挑眉头,舒缓了一下已经持续几分钟的惹人厌的表情。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小伙子。”

  “我带了一封推荐信要给您。”

  “哪里来的推荐信?”

  “从监狱来的,我昨天刚被放出来。”

  “我是昨天从中央监狱出来的。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我们都是因为大赦才出来的吧?”

  “命运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男孩迫不及待地说。

  “是典狱长写的信吗?”

  “您把我看成什么了,先生?这信是一个犯人写的。”

  “哪个犯人?”

  “是拇指神童写的,您看。”

  “拇指神童这种黑道写的推荐信?小朋友,我建议你别去银行找工作。”

  “请您打开信封,读一读信。”

  男人把信接过去,放在床罩上,然后以戏剧化的动作向后退,远远望着那封信,眉头紧皱。年轻人拿起信,又放回男人的手上。男人在外套上擦了擦指头,仿佛要把指纹抹去似的,然后才用手指撕开信封,从里头拿出一小张纸。他把纸拎在半空中,仿佛从尾巴拎起一只老鼠。

  “信里写什么?”男孩急切地问道,同时把包着厘米方格纸的书换到另一只手上。

  “‘我向您介绍安贺尔圣地亚哥。’签名:拇指神童。”

  “就这样吗?”

  “这位书信专家的杰作就是这样了,拇指神童写的信跟他的身材一样短。”

  “多写什么可是会连累别人的。其他的内容,我自己来告诉您。”

  “我很乐意,孩子,因为这封信简直能说善道得像一堵墙壁。”

  “我开始说之前,要先送您两本书,有一点破损,但都是很棒的书。”

  “谢谢你。啊,《心》和《我打电话的地方》。”

  “我读《心》的时候,都把自己想象成那个班上的好学生加隆。”

  “那么,我想你被送进监狱应该是一场误会。”

  “老师,您别嘲笑我,行吗?另一本书里头,有一个短篇故事写的是契诃夫的死。您知道谁是契诃夫吧?”

  “是个下棋的吗?”

  “他也是作家,俄国人。”

  “我对政治从来就没有兴趣。”

  “契诃夫的时代在共产党之前。”

  “好吧,那你就知道我不是很喜欢看书了。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很谢谢你送我书,我会找时间翻翻看。”

  安贺尔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

  “不是,这两本书不是要让您看的,老师!重要的不是书,而是书的封套。”

  维尔加拉葛雷搔了搔头,然后摸着自己粗糙的脸颊。

  “这是什么意思?”

  “牢里没有其他更好的纸可以拿来包书,所以我们都用方格纸。”

  “我懂了。”

  “刚才短信的不敬,我们现在立刻补救。”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把封套从书上剥下来,叠在床罩上。

  “维尔加拉葛雷先生,拇指神童聪明的程度跟他的身材成反比。”

  他把方格纸反过来,背面出现的是一份精巧复杂的字谜,看起来像是地图。

  “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一场大行动的计划,是拇指神童一步一步设计出来的。这本来是他的下一个行动,只可惜他栽在一件不值他才华十分之一的小事上。他以诚挚的敬意将这份计划送给您,他要用这份计划见证他对您的崇拜。”

  “很抱歉,我已经洗手不干了。”

  “让我解释给您听嘛。”

  男人捂住耳朵:“不必了,我什么也不想听。”

  “您至少听一下这个数字,十二亿比索。”

  “那是多少美金?”

  “用七四五的买进价来算,就是一百六十一万零三百八十二美元。”

  “你也听一下这个算法:每十万美元就是一年的牢狱。一百六十一万美元,就是十万的十六倍,这会换来十六年的牢狱之灾。要得到这么漂亮的金额,举起手到树上摘苹果是摘不到的。这么大的一笔钱,一定有武装警卫,想想看,如果你运气不错,只杀了一个人。杀人罪,你得再加上……你已经杀过人了吗?”

  “还没有。”

  “那就好。第一次杀人你会被判十年,再加上原本的十六年,就是在阴暗的地方待上二十六年了。现在假设你像德亚米契斯写的加隆一样乖,他们会因为你行为良好减少你五年的刑期,那就是二十一年了。你今年几岁?”

  “二十岁,老师。”

  “你出狱的时候已经四十一岁了,或许那时候你的口袋里又会有其他像拇指神童这样的计划。”

  “我之所以会来找您,是因为我知道您从来没有对人开过枪,这是您从事这一行最美的地方。”

  “我不是不会犯错的,我的朋友,你也看到我被抓进去关了五年。我连胡子都开始变白了。”

  “但是他们没有找到物证。法官判您十年是因为您的沉默。”

  “你知道得很多,不然就是你想得太多……”

  “在牢里大家谈的都是您,老师。当然啦,拇指神童也想分一份佣金。”

  “希望他只是要一份‘小小的’佣金。”

  “他的野心是有分寸的。拇指神童很有幽默感,他常常跟我们说小矮人的故事。”

  “说来听听。”

  “譬如这个:‘小矮人有某种第六感,他们一眼就认得出谁是他们的同类。’”

  男人顺了顺他的胡子,转身面向窗户,不让人看见他的微笑,他不想承认这男孩把他逗开心了,他怕自己只要有一丝软弱,就会向诱惑低头。

  “现在是吃早餐的时间了,你要茶还是要咖啡?”

  “我要牛奶咖啡。真的吗?您要请我喝咖啡?”

  “我叫酒吧那边送上来。等咖啡的时候,我们得去面包店买一些新鲜的面包。”

  “我去。”

  “那就谢谢你了。”

  “您要什么样的面包?”

  “什么都来一点吧,我早餐吃得很扎实,但是我不吃午餐。”

  “我懂。”

  “你买两个串联面包卷、两个扣利撒面包、三个阿鲁拉面包、三个油炸面包卷、四片烤面包、三个洋葱面包卷、三份加了糖渍水果的葡萄干面包。”

  “遵命,老师。请原谅我要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烦扰您,您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从牢里出来,身无分文。”

  男人拿出一张五千比索的纸钞,卷起来,夹在安贺尔的耳朵上。

  “拿去吧。”

  “当然,面包钱算我的。这笔借款算我从未来的战利品里头预支的。”

  “从那十二亿比索。”

  “从那十二亿比索里头我可以分到的份去扣吧。”

  年轻人正打算出门,维尔加拉葛雷却做了个无赖的动作,伸腿拦住他的去路。

  “拇指神童为什么觉得你跟我可以合作?”

  “拇指神童说过:‘维尔加拉葛雷的技术和经验加上安贺尔圣地亚哥的精力。’”

  “这种赞美听起来蛮令人感伤的。”

  “您看第一眼的时候怎么想?”年轻人指着床罩上的行动计划问道。

  “看起来他是下了不少工夫。”

  “三年而已。一开始的时候,拇指神童怕会留下线索,他什么也不想画下来,怕有人偷走他的金矿。所以呢,我们就坐在大院里,他把他的计划用一根小树枝画在地上,对我解释再解释。狱警一靠近,我们就用脚把所有东西都抹掉,说我们在玩猜字游戏。直到后来我想出用方格纸包书的点子,这个点子简单清楚又实用,不是吗?”

  “所以你的记忆力很棒啰?”

  “您别以为我自夸,我确实有这方面的天分。我要去面包店了,一会儿就回来。”

  在走廊上,男人威严的声音传来:“容我好奇,圣地亚哥先生,你要买哪些东西?”

  年轻人的眼睛眨了十秒钟,然后从两排牙齿中间吐了吐舌头,一边搔鼻子,一边说:“两个串联面包卷、两个扣利撒面包、三个阿鲁拉面包、三个油炸面包卷、四片烤面包、三个洋葱面包卷、三份加了糖渍水果的葡萄干面包。”

  “你可以去了,孩子。”

  “别忘了您该做的事。”

  “我?”

  “对呀,帮我叫他们送一杯牛奶咖啡上来。”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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