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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愚公——殷玉珍的沙缘

时间:2012-12-28 13:32   来源:中国台湾网

  女愚公——殷玉珍的沙缘

  知道殷玉珍治沙的故事,是2002年一天晚上看中央电视台播的一部专题片。

  那部片子讲述的是,在沙进人退的毛乌素沙漠腹地,一个嫁进沙山的女人,从1986年开始,像愚公移山一样,绿化无边无际的广袤沙海。

  她叫殷玉珍。15年间,她与丈夫一起,靠一只3条腿的羊起家,绿化了10万亩沙山,潜在价值超过20亿元。

  我当时有点不敢相信,姑妄听之。

  然而,当片子讲到她与沙山之缘时,一个微小的细节,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对她的名字和故事刻骨铭心。

  有一天黄昏,在沙海呆了两个多月的她,看到沙山鸟飞绝的沙丘上,突然出现一行人的脚印,清晰可见,迤逦伸向远方。她惊呼有人上沙山来了,激动不已,便用脸盆盖住了这个脚印。每天她都要掀开脸盆看看,会不会留下一辈子,陪她一生一世。岂知,才3天过后,这个脚印被风沙掩没了。她便坐在那个消失的脚印前号啕痛哭。

  这个故事感动了我。因此,一到鄂尔多斯,我在采访名单中,提出第一个要采访的人,就是殷玉珍。

  一直陪我采访的鄂尔多斯市委副秘书长郝海荣便开始联系。

  未见其人,她的故事已引起我极大的兴趣。

  殷玉珍的毛乌素沙漠之缘、之情,都是从她父亲殷凤金一诺千金开始的。

  她本是陕西榆林靖边县东坑乡村庄里殷实人家的女儿。兄妹7个,她排行老五,上过高中,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是选个好人家嫁掉,也肯定会有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可是,父亲经常往返于内蒙古乌审旗与榆林靖边之间,到草原去也好,从草原回家也罢,都要经过几十公里没有人烟的毛乌素腹地。口渴的时候,没有带水,嗓子都在冒烟,他想如果哪里有一口井,便可以痛饮一番。然而,他跑了一趟又一趟,始终未见到一点人间烟火。

  这样过了许多年之后,女儿殷玉珍渐渐长大了。

  有一年,殷凤金放羊从毛乌素腹地穿行而过,到了一个叫背井塘的地方,只见沙丘之下出现一个地窝子,一缕炊烟升起。有人烟了?殷凤金一愣,是什么人来这里生活?

  殷凤金朝着那个地窝子走了过去,站在地窝子面前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地窝子里一阵骚动,有簌簌的声响。等了一会儿,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身体瘦弱,站着问道:“大叔,甚事?”

  “有水吗?给我一口水喝。”

  “有,就有点浑,还没有沉淀清呢。”

  “那我就等水沉淀清了。”

  殷凤金坐在地窝子门口,突然听到里边有人喊道:“万祥,与谁说话哩?”

  “叔叔,是个老羊倌。”

  “请他进来啊。”

  殷凤金问道:“年轻人,屋里的人是谁?”

  “我叔叔,他叫你进去乘凉,说外边太热。”

  殷凤金钻进地窝棚里,只见一个老者头发长长的,不停地咳嗽,吐痰,佝偻着身子,半倚在地铺上。

  殷凤金就这样与白家叔侄两个认识了。白万祥出生在乌审旗的黄陶勒盖,7岁时过继给在牧场当工人的叔叔。等婶娘一去世,叔叔也因疾病缠身,不能劳动,而离开了牧场,开始了要饭生涯,最后流落到毛乌素腹地,靠到附近村子捡死牛死羊,艰难度日。

  以后几年,每当路过毛乌素沙漠,到了背井塘,殷凤金都到这里喝水。他知道,这家叔侄没有劳动能力,靠拾沙漠上的死羊度日,就不时背一些谷子和小米,送给他们。

  一年夏天,白万祥叔父的气喘病越来越严重了。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而跟他长大的侄子已到娶亲年龄,得给他找个女人啊,好续白家的香火。可是这沙山之上,谁家的姑娘愿意嫁一个要饭的哩?

  殷凤金再来时,白万祥叔叔从地铺上坐了起来,说:“他叔,我这把骨头,经不起沙风吹了。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愿望,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吧,老哥。”

  “有件事,我想托给他叔。”

  “甚事?”

  “帮我侄儿找个媳妇吧。”

  “好!答应你。”

  “谢谢!你可是我们白家的大恩人啊。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啊。”

  “客气!我们兄弟之间,何必客气?”

  “那我就与你结成拜把兄弟吧。”

  “好!”

  两个老人跪了下来,拜天拜地,结成金兰。

  殷凤金答应了做媒人,回到靖边,就四处打听。可是不管多穷人家的姑娘,一听说嫁到毛乌素沙山上,谁也不愿意下这个地狱。

  一年过去了,殷凤金一直未为白万祥找到媳妇。可他是一诺千金的人,觉得如果不帮白家找一个媳妇,就是失信之人,无颜见白家叔侄。

  1984年冬天,殷凤金再路过背井塘时,发现那地窝棚里只有白万祥一个人。

  你叔呢?

  “叔走了。”白万祥平时很少说话,指了指不远处一堆沙丘。

  “老兄弟!我对不住你啊!”殷凤金立在万祥叔叔的坟头说,“万祥的媳妇还没有找到,你就走了,留下他孤身一人,无人照看。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办。”

  回到家中,殷凤金发现,高中毕业的四闺女玉珍已是女大十八变。这丫头人长得俊,心灵手巧,会做衣服,还炒得一手好菜,唱一口好山曲,惹得一些小伙子到殷家门前转来转去的。

  女大当嫁,媒人踏破了殷家的门槛,可殷凤金总是摇头:“不嫁,我家女儿还小呢。”

  正月十五闹元宵,看到女儿站在门口与村里的小伙嬉笑打闹时,殷家父亲突然心生一计,觉得将自己的四妮子许配给白兄弟的侄子,倒是一件美事,既兑现了诺言,又亲上加亲。

  正月二十一那天清晨,天还未破晓,殷凤金套了一辆马车,往车上装了几袋土豆和玉米面,向四女儿殷玉珍招招手说:“上车吧,跟达去串个亲戚。”

  殷玉珍不知串亲戚是个陷阱,欢天喜地地跳上了马车。刚坐稳,母亲忽然从院子的老屋冲了出来,站在柴门前抹眼泪,喊道:“玉珍,我的好女儿。”

  “娘,哭甚嘛?”殷玉珍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不理解母亲为何要哭。

  “老婆子快屋里去,我又不是带玉珍上刑场,哭个球!”父亲骂道。

  母亲止住抽噎,倚门而望,泪涕涟涟。

  走出十几里路了,殷玉珍还是不知道父亲要带她到哪里串亲戚,便问道:“达,带我去哪里啊?”

  父亲说:“带你去婆家。”

  殷玉珍大惊失色:“我哪来的婆家啊!”

  父亲朝远处指了指,说:“哪里没有了绿色,哪里就是!”

  殷玉珍的泪水当即溢了出来。“达,你为何将我嫁到沙漠里边去!”

  父亲说:“我要兑现一个承诺。”

  “你承诺什么?”

  “承诺帮白万祥娶一个媳妇。我帮他找了4年了,都没有找到。眼看着他叔叔见阎王喽,我的话还没有兑现,想来想去,唯有让你做白万祥的媳妇了。”

  “达,我恨你!你毁了我的一生!”殷玉珍哭道。

  父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了头说:“闺女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做父母的不为女儿好啊?等你做了父母,就会知道达是为你好啊。”

  殷玉珍泪如泉涌,再也不想理达。

  晌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背井塘。太阳好红,白炽炽的光刺得殷玉珍睁不开眼睛,她泪如雨下。达先跳下了车,朝着一个地窝棚的门口喊:“万祥快出来接你媳妇!”

  一会儿,一个脸色如纸、身体单薄的青年男人走出来了,朝着殷凤金深深一鞠躬,说:“殷叔,谢谢你老人家啊,帮我娶了一个媳妇。”

  殷玉珍站在父亲的身后,只听达说:“万祥啊,你得改口,叫我爹。”

  “为甚?”白万祥傻乎乎地问。

  殷凤金说:“为我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啊!”

  “达!”白万祥是一个不擅言语的人,看了看自家的窝棚,再看看站在老泰山身后的黄花闺女,说,“我白家何能何德,娶了一个天仙般的闺女啊!”

  殷凤金答道:“万祥,我实话实说,这闺女可是我家的四丫头,望你好好待她,别委屈了俺家闺女。”

  “达,放心,我会将你的闺女供到头顶上。”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殷玉珍无可奈何,一跃跳下马车,将娘给她装在马车上的玉米、山药蛋卸了下来,朝着那个将来做自己男人的青年说:“搬进去吧,这是度荒年的口粮。”

  口粮搬进地窝棚里,殷玉珍被阳光和黄沙刺痛得眼睛半天睁不开。等她在黑暗之中适应下来,才发现这是一个乞丐叔侄栖身的地窝子。她蓦地觉得,父亲将自己的一生都坑了,埋葬了。她连忙跑了出去,发现父亲的马车早已离开,朝着毛乌素边缘的榆林老家走远了。她追着车辙跑了几百米,看到父亲驾的马车渐行渐远,再也追不上来,骤然跪下,朝着故乡靖边方向,朝着父亲远去的方向,大声喊道:“达,我恨你!”

  殷玉珍将头埋在沙丘里哭了一个时辰,眼泪哭干了。抬起头来,只见那个男人站在自己身边,怯生生地说:“玉珍,随俺回家吧!”

  “滚开!”殷玉珍对陌生男人嚷道,“都是你害了我,我恨你,恨你……”

  沿着自己的脚印回到背井塘的地窝棚前,殷玉珍钻了进去。天渐渐地黑下来了,她躺在地窝子一隅,嘤嘤哭泣,只见那个瘦削的男人,守在门口,不敢靠近自己半步。

  她手握剪刀,只要那个男人敢靠近自己,想来同房,她就与他拼命。

  在这以后的3个多月,殷玉珍没让白万祥靠近自己半步。

  毛乌素沙丘之上,白茫茫的阳光,笼罩沙原,一片热浪滚滚,让殷玉珍分不清南北西东,可是她心中却埋有一个夙愿:找路逃出去,逃回榆林靖边老家去。然而沙塬莽荡,分不清哪是日出的东方,哪是日落的西方,殷玉珍唯有望沙兴叹。

  两个多月过去了,那个瘦弱男人拾来的死羊死牛,让她吃得恶心。一到傍晚,遮天蔽日的黄沙刮得天昏地暗,风在沙丘上像呼哨一样啸叫。每个晚上殷玉珍都吓得战战兢兢。

  60多天的守望,不见一个人影,她觉得好寂寞,孤独快将她憋死了。

  站在沙山之上,远眺靖边故乡,殷玉珍唯有痛哭。她哭到第64天的时候,突然看到那个地窝棚前,有一行脚印。

  “天哪,终于有人来了!”殷玉珍一声惊叹,便沿着一行脚印往前追去,一口气在沙山上追了几里地远,终于看见了——只见一个黑影渐次放大。她知道是一个人,于是便朝着他喊山:“喂,这位大哥,请你停一下,等等我哟。”

  应山的回声传过来了,“等——等——我哟!”

  谁知她一喊,吓着了那位沙山远处的人,那个人便跑了起来。殷玉珍也跟着跑,一前一后。那人跑多快,她也跑多快,可是一个女人家,毕竟跑不过那个男人。等那个人的身影,如黑点一样,越跑越小,像天空上的苍鹰一样,消失在远方,殷玉珍又伏在沙丘上哭了一场。

  “这辈子走不出沙山了,认命吧。”她望着西边的斜阳,对上苍说,对自己的灵魂说。站起身来,她用袖口拭去泪水,沿着自己的脚印返回背井塘,回到地窝棚前,看到那个人的脚印,依然清晰可见,便想留住两个多月以来第一行出现在沙丘上的陌生人脚印。她转回地窝子里,找来一个脸盆,盖住了那个脚印。第二天太阳从沙丘上升起的时候,她掀开脸盆看看,脚印犹在。第二天如此,第三天如此,到了第三天晚上,刮了一夜沙尘暴。次日早晨终于宁静下来,殷玉珍走出门,绕到地窝棚后边,再次扒开沙子,刨出脸盆时,发现那个脚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坐在脸盆前,殷玉珍号啕大哭了一场,从此,她的泪水哭干了。

  我在央视播出的电视片中看到这一幕时,不禁潸然泪下。就是这一刻,我记住了一个叫殷玉珍的女人。

  那天早晨8点,郝海荣副秘书长和乌审旗政协主席、文联主席陪我看了乌审旗的苏勒德白纛(大元帝国国旗),祭祀之后,便长驱直入,穿越毛乌素沙漠的腹地。公路两厢,放眼望去,一片绿荫。此时我终于知晓张光耀(东胜区文化产业办公室主任 )那天陪我去神华煤化油基地,在毛乌素沙漠离成陵60多公里的地带穿越时,为什么会那样回答我的问话。

  当时我问他:“毛乌素沙漠在哪里?”

  张光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远眺前方,头也不回地说:“毛乌素沙漠没了,全是绿洲。”

  “老张,你好大口气啊。毛乌素沙漠没了,这句话可以作为题目。”

  张光耀扭头对我哈哈大笑,说:“不是我口气大,而是我们鄂尔多斯人治沙的勇气大。从50年代开始,一代代人前仆后继,如今方始渐入佳境。8年过去了,毛乌素沙漠被绿洲覆盖,已经彻底消失了。”

  那天上午,为了了却第一次来鄂尔多斯未去统万城的遗憾,我在郝海荣副秘书长的陪同下,三辆小车同行,往榆林与统万城交界的地域疾驰而去。看到毛乌素沙漠绿荫葱葱郁郁,终于知道张光耀对我说的“毛乌素沙漠没了”的话,并非妄言,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走出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后,我们驱车到一个水库边吃午餐。我尝到了野生的甲鱼、胖头鱼、鲤鱼、草鱼。午餐过后,再驱车前往殷玉珍治沙的背井塘。

  两辆吉普在已成绿洲的沙山穿越10公里,终于在背井塘前戛然停下,只见一座小别墅和一条沥青公路正在施工。我跨出车门,一个头上裹着头巾,着一件红色羊绒衫的女士朝我走了过来。郝海荣介绍道:“这是专程从北京来采访你的徐作家。”

  “欢迎。”殷玉珍向我伸出了手。

  “我见过你!”

  殷玉珍嫣然一笑,笑得一片灿烂说:“真的?我怎么不记得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呀。”

  “中央电视台的专题片上,”我说,“看到你用脸盆盖脚印的一幕,我当时感动得流泪了。”

  “谢谢!”殷玉珍有点激动,引领我们朝新盖的别墅走去。她边走边介绍说:“先看看我们的展览室。”

  “是你自己盖的?”

  “不是,是乌审旗政府给我修的。”

  “那马路,是谁给你修上来的?”我指了指正在铺沥青的马路。

  “也是政府。”

  “花多少钱?”

  “两百多万。”

  “好啊!苦尽甜来。看了你的沙山,终于明白一个女人与一片沙海的奇缘了。”

  我们走出展览室,在殷玉珍自己盖的老屋炕上,盘腿而坐,听她讲沙海之缘、之恋。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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