Ⅷ.牟其中神话
苏联解体前后,全世界很多商人都盯上了它的各种先进设备。俄罗斯、乌克兰这两个苏联时代经济实力最强的加盟共和国满目疮痍,只能靠变卖家产度日。
而此时,中国民营企业家们的想象力正在无限扩张。
民营枭雄牟其中“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名言以及一系列市场经济“理论”,激励着中国一群头脑异常发达的人,在体制之外干着一些令别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1989年,牟其中的南德公司为一个名为“老区建设促进会”的机构免费提供了办公室。
“老区建设促进会”的老干部中有些是海军、空军的领导干部,其中有不少将军级人物,这些人对国内外飞机制造与航空业发展状况非常了解。牟其中有魄力、点子多、讲义气,给许多接触过他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快就赢得了一些老干部的信赖。在一次座谈会上,航天部下属研究院的俄文翻译薛老,谈到了国内民航航线很紧张,很多航空公司缺少飞机,建议他做飞机生意,并告诉牟其中,四川航空公司缺飞机。这些老同志向牟其中介绍了苏联有哪几个工厂制造飞,造什么机型,工厂的基本状况等等,其中特别提到了古比雪夫飞机制造公司。
这几位老人当时也许并不知道,牟其中并没有多少钱,而刚成立的四川航空公司也没有钱。大家都没有钱,只有一堆想法。缺钱的苏联想要卖飞机,缺钱的川航想要买飞机,缺钱的牟其中想做成这桩买卖。没钱还能做生意?但牟其中一步一步,竟然把这笔生意做成了,并由此被推上了神坛。
获得别人的东西有三种方式:一是用钱买,二是用东西换,三是偷抢。
大家都没有钱,又不可能去偷抢,那就只能易货交换。
当时以重工业为主的苏联以及俄罗斯,极度缺乏轻工、食品等生活用品;而中国因经济一度过热,遍地都是乡镇集体企业,由于缺乏市场信息,这些企业经常生产一堆东西,却找不到销路。
这给体制之外的南德集团带来了商机。
1989年10月,牟其中在北京会见了苏联航空工业部的第一副部长、全苏飞机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和古比雪夫飞机制造公司驻华首席代表,他们十分欢迎将中国轻工产品交换到苏联去。于是双方达成了以易货贸易的形式向前苏联购买图—154客机和航空器材的协议。这是一个破天荒的国际贸易协议!
但是从前苏联那些厂家订货,也是要钱的,没有钱厂家一个东西都不会拿给你。这些钱又从哪里来呢?
牟其中找到川航总经理杜定欢,对他说:“我跟你合作,你不用出一分钱就可以得到几架图—154大型飞机。飞机我卖给你,飞机到了之后投入运营了,赚了钱再结账。因为你要买飞机,照理说你该出钱。但你们现在不用出钱,改成替南德担保吧。”
刚成立的四川航空公司,只有几架运7和运12飞机,没有进口大型民用飞机。他们向国家计委、国家民航局申请了一个批文,可以进口飞机。杜定欢说:“我们可以担保,可是川航刚成立,有些银行也不认。”老牟就又去找四川交行,劝说银行担保,川航反担保,结果银行还真同意了。有了担保和反担保,贷款的事就拿下来了。
于是牟其中拿着贷款立即给厂家支付定金,比如100万的货先给50万。
听说消息的全国各地的厂家纷涌而来,他们恨不得牟其中把自己积压的产品都买了去。南德突击选定了大批轻工商品,三天就布置成一个可供苏联参观选择的轻工业产品展览厅。
选购货物是个难度很大的工作,4架飞机需要两三亿人民币的轻工业商品。他们派人跑遍全国,与无数厂家进行谈判,所购买的商品从家电、生活用品到食品等,包括上百个品种,近3000多个规格。这里需要何等巨大、复杂、艰苦的工作,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据说,各种合同、协议的材料,摞起来就有一米多高。
苏方代表对中国琳琅满目的商品非常满意。为了证实南德的实力,南德又先后邀请前苏联考察团多次来华,各种费用都由南德支付。据说仅此项先期费用就花了1500多万元,几乎把南德集团的家底掏空。但由此,苏方与南德建立了很好的信赖关系。1989年年底,双方在北京终于签订了正式合作的《备忘录》。
钱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个“权”的问题。南德当时没有飞机的进口权,也没有商品的出口权。
进出口权都没有,飞机就进入不了中国,货品也运不到苏联去。牟其中找到当时中国唯一有权进出口飞机的机构,委托办理了相关手续,又找到北京某进出口公司,委托其向苏联出口。和找钱一样,由别人替自己解决了权的问题,牟其中只在里面巧妙地穿针引线,利用别人的资源为自己办事。
前面的贷款只够向厂家支付定金。可是4架图—154飞机总贸易额1.2亿瑞士法郎需要对等资金的轻工产品,银行不可能一下子贷出这么多钱来给牟其中。牟其中便想出一个十分奇妙的“生财之道”:南德和苏联相互体谅,经磋商决定由双方同时向对方发货(之前的中国与前苏联的飞机贸易都是按这个惯例进行)。但飞机与火车分别到达对方的指定地点有大约7天的时间差——苏联飞机当天可以到北京,而同时出发的装载中方货物的火车,要7天后才能到达苏联。双方商定,苏联飞机到中国后,中方就可以获得飞机的产权证明与适航证;有了这些证件南德就可以立即操作银行贷款;有了这些贷款,牟其中就可以向厂家下订单,由委托的出口公司运到苏联。
1991年11月18日,南德帮助四川航空公司从前苏联换回的第一架图—154飞机顺利飞到北京,当银光闪闪的巨型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那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一样,让几乎所有的人叹为观止。人们把牟其中视为魔术师一样的人物。消息立即轰动了全国,并且迅速传遍了世界。
随后,第二架、第三架飞机也陆续飞来。就这样,南德用1000多个车皮的中国轻工产品从俄罗斯换回了4架飞机和相当于一架飞机价值的维修器材。而中国的轻工产品刚到苏联,购买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
奇特的操作结果产生了巨大经济效益:川航未付款即得到了飞机,可以立即投入运营;进出口飞机代理机构和外贸代理公司获益数百万元;山东某厂24万套被单,石家庄某厂的16万双袜子,以及大量食品罐头等顷刻间变成金钱……
这种“五方(苏联、南德、川航、进出口公司、轻工产品厂家)受益,各方满意,多赢合作”的操作,后来被人们称为“南德模式”。实际上,从一开始到正式进行贸易,并不一帆风顺,牟其中和南德在整个过程中经过了无数沟沟坎坎,克服了许多外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他们要绕过国家体制与部门分割带来的重重限制与障碍,特别要冲破对民营企业的歧视。为克服民营企业没有外贸权的困难,牟其中采用了“委托代理制”,使业务得以顺利进行。这在当时也是一次创造性经营行为。
飞机项目的特殊性,操作手法的开创性,使牟其中迅速成为中国经济神话人物。
“南德只做大项目,不小打小闹。”牟其中说。
在1994、1995年,牟其中又相继在俄罗斯成功发射三颗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电视直播卫星——航向1号、2号、3号。牟其中做卫星项目的起步手法和现在房地产界盛行的“卖楼花”是一样的。
当时全球的电视台都想成为“卫视”,只要成了“卫视”,电视台的节目就可以让全球的观众看到,那收视率和广告价值就是天文数字了。转发器就是电视节目信号在太空中的中转站,通过它把信号发射给各个地面接收器,接收器再传给电视机。一个卫星可以携带多个转发器。而电视台要想成为“卫视”,只能租用转发器,这个费用非常高昂。
当时国内几十家省级电视台还没有一家“卫视”。牟其中决定把转发器租给他们,在这个领域,只有南德在做,他连半个竞争对手都找不到。
牟其中找到发射卫星的长城公司说:“你给我发射卫星吧,我给钱,转发器归我支配。”可是牟其中的钱从哪来呢?他不会自己掏。他跑到北京、四川、广东等地方电视台,跟他们说:“我要发射卫星了,把转发器租给你们吧,你们支付10%的定金。”
这些电视台马上同意了,签订了租用南德卫星转发器自办节目的合作意向书,总价值近2亿元。定金被牟其中转手给了长城公司做头款。
但这次发射“流产”了,原因是南德当时的卫星专家不知道“航向系列”卫星才是“地平线系列”、“特别快车系列”的升级产品,而买了成本低、信号弱的“地平线”卫星。这种产品根本不适合在地大物博的中国国内市场使用。
牟其中并没有泄气。他在俄罗斯政商两界都有关系,就决定去俄罗斯那边发射卫星,而且要选最好的“航向系列”卫星,这样既能适合大陆市场行情,又能满足港、澳、台市场需求。但想不到的变故又来了。1993年底前,国家广电部发出通知,国内电视台使用境外卫星发射技术须经部委以上部门批准,且实用范围仅限于少数几家特许的电视台。这即意味着南德与北京、四川、广东等地方电视台签定的合作意向又一次落空了。
因为融资问题,南德干脆在美国成立公司做卫星项目。
1993年12月28日,牟其中和南德煞费苦心、付出巨大代价的航向1号卫星,终于在哈萨克境内俄罗斯拜努尔宇航中心发射成功,引来国内外各大媒介一片赞叹。当时,“航向系列”卫星尚在研发阶段,只带了2个转发器。1994年3月,牟其中经过多方努力,终于与台湾搞有线电视网的助东公司签订了租用合同,助东公司先支付租用转发器定金40万美元,租期为5年,总价值达2150万美元。后助东公司经营变故,南德关闭了转发器,助东公司时至今日尚欠租金100万美元。
1995年11月18日,南德发射了航向2号卫星。这时的南德不满足于租赁卫星,而是直接投资。南德实际投资航向2号1250万美元,控股42%。但牟其中出事后,合作方退还股本1250万美元,并支付项目盈利的150万美元。
后来南德又发射了航向3号,已经投入270万美元,股权应占5.4%,按照15年使用年限,南德可收入1620万美元(这个钱南德至今还没去拿)。
对于卫星项目,这几颗都是小儿科,牟其中的“对称计划”,是“发射88颗低轨道卫星,无数平流层飞行器和地面服务站组成的覆盖全球南北85度以内任何一个点的无线网络。”正是在操作卫星项目的时候,南德大量使用信用证融资,其中的一笔把牟其中突然送进了监狱。
换飞机、发卫星把牟其中推向了神话的顶峰。著名的美国斯坦福大学把这两个项目编进了教学案例。此时的牟其中在中国市场上就像是武林第一高手,环顾四周没有同一重量级的对手。无论是他的商业理念,还是实际运作的项目,在当时基本上都已经超前得不能再超前,匪夷所思得不能再匪夷所思了。还有什么项目可以挑战牟其中?
短短几年间,牟其中想把喜马拉雅山炸开,让印度洋暖风吹入西藏,使西藏成为粮仓(当时有位中央领导考察湖南时介绍了某犹太学者的“炸开喜马拉雅山”的研究设想,牟从1995年第41期《决策参考》上看到相关报道)。他还想截断雅鲁藏布江,开筑运河,使其丰富的水量穿过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直达黄河之源,以补充逐年枯竭的黄河水,并在雅鲁藏布江下游的大拐弯段利用巨大落差建我国最大的水电站(是目前三峡电站的2倍);他与陕西省洽谈过投资50亿元开发大陕北的计划,根治沙漠化问题,与张家界市签下过投资10亿元建立保护区的协议,与满洲里达成了建设“北方香港”特区的合同,与重庆大学、上海财经大学和北京大学等等也达成过各种各样合作项目的意向,等等。这些事有的已经开始做了,有的则在组织科学家论证,有的还停留在纸面上。
企业家里,牟其中应该是第一个着手买航母(不是当废钢买)的人。1992年,同俄罗斯政商两界打交道打出心得的牟其中,准备用换飞机的办法,不花掉国家外汇储备,换回俄罗斯准备处理的航空母舰献给海军。南德为此专设了一个部门,进行相关研究,比如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减少国际影响等,后来因得不到国家的支持而放弃。
“用很少的投入,利用现代信息制度和一系列分散风险的金融衍生工具,就可以完成巨大的项目投资,借用竞技体育的一个名词,名曰‘空手道’。”牟其中曾在一篇文章中较为系统地表述了他的商业操作模式理论。今天看来,他做生意利用的是当时银行结算、汇兑等不同金融产品的时间差,解决了企业的流动资金问题,挖掘出第一桶金,这是牟其中“空手道”理论的根本。
中国民营企业史的整个90年代几乎是属于牟其中的。
受牟其中的影响,许多想把企业做大做强的老板们也想干出这样轰动中国乃至世界的大事。
1995年,新疆德隆的元老之一张万军得知俄罗斯黑海舰队即将解散,其基辅级“基辅”号、“明斯克”号、“新诺西斯克”号航母将要出售。其中“明斯克”号按4.5万吨废铁作价约900万美元。张万军听了这个信息后,就琢磨把它搞到中国,全部费用算上也就1亿多人民币,但如果有3亿人来参观,一个人10块钱就能有30亿元的收入。账这么一算之后,他把这事汇报给了唐万新总裁和董事会,结果大家都表示了强烈的兴趣。可是“明斯克”号后来卖给了韩国。直到1997年韩国爆发金融危机,韩国人才转手卖出,德隆最终如愿以偿。
牟其中比唐万新年长24岁,两人都属龙。一位是中国改革开放最早一批企业家,有“中国民营企业家教父”之称,一位是资本市场枭雄人物之一。
巧的是,2000年,牟其中以信用证诈骗罪被判处无期徒刑;2006年,唐万新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2007年,两人同在洪山监狱服刑。
据说,一天自由活动期间,唐万新靠近牟其中,主动向这位偶像级人物示好,表示要借手机给牟其中打。高出唐万新整整一个头的牟其中,侧着脸,瞄了他一眼,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加理睬。唐万新羞得像个小女孩儿一样,脸倏地一下红了。后来,牟其中对狱友说,他不喜欢唐万新,他认为唐万新当年的做法是“劫贫济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