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过后的叱干城,突然寂静如同一座死城。那情形,就像一场滔天洪水之后,河床重新归于沉寂,河流重新开始它平庸的流淌一样。
守城的叱干将军目送着拓跋北魏最后一骑闪过黄土山崖,没了踪影,他将那捧着的金盘子交给下人,然后双手拄地,站起来,摸了摸跪疼的膝盖,拍一拍衣服上的塘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入夜,被莽苍群山包围着的叱干城一片死寂。将军府里有灯光闪烁。看不见人,只听到从那呈现角楼轮廓的府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我意已决。这个刘勃勃是一个灾星,他会给叱干城带来一场杀戮的!城将不保,你我以及家小的性命也难逃一劫。我要做一件恶事,我要将这刘勃勃押上囚车,送给代州城的拓跋珪!”这是叱干他斗伏的声音。
“亲爱的弟弟,你这样做万万不可!乌雀投人,尚且济救,况勃勃家破人亡,归命于我。纵不能容,犹宜任其西奔。今执而送之,深非仁义之举!”这是叱干将军的哥哥,那个叫叱干阿利的人的声音。
叱干阿利是我们这个故事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他注定要与现在的刘勃勃、将来的赫连勃勃之间发生许多纠结,这是后话。而此刻,他听说弟弟要将刘勃勃献于北魏,心中吃惊,于是连夜从外城赶来规劝弟弟。
“哥哥,不是我心生歹意要将勃勃献予北魏。”他斗伏解释道,“是那北魏知道了勃勃亡命叱干城被我窝藏的消息,已经派使者前来索讨了。北魏凶恶,这你知道,我虽身为姚兴部将,可是得给自己留一条辗转腾挪之路呀!”
叱干阿利恼道:“看来我的一番苦口婆心算是白费了!既然话说到这里,你我兄弟情分到此为止,从此割袂断义,两不相扰,你混你的江湖,我混我的江湖!”
他斗伏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这是铁了心了!”
“那好吧!叱干将军,你好自珍重!”叱干阿利撂下这句话,一扭身,气势汹汹地走了。
翌日,日上三竿之后,一辆囚车在将军府门口吱吱呀呀停下。带了木枷的刘勃勃被士兵押着出了府门,就要押上囚车。叱干将军面色冷漠,背着手站在台阶上。他的旁边是北魏使者。
勃勃就要上车的那一刻,突然挣脱士兵的束缚,转回来,扑上台阶,抱住叱干将军的腿:
“天下之大,宇内之阔,难道就没有我勃勃的一个容身之处吗?”勃勃哭喊道。
叱干将军鼻子哼了一声,面无表情。
勃勃又说:“娘舅,难道你就忍心让匈奴刘氏从此断了香火,让自己的亲外甥去代州城的断头台上去领那一刀吗?”
勃勃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抬头偷眼向叱干将军望去。十一岁孩子的眼中,有一种深深的失望,一种怨恨。
叱干将军依旧冷漠如初。
“我会忠诚于你,像狗一样地忠诚和驯良,只要需要,随时准备伸出舌头舔干你鞋面上的塘土。我的所需其实很简单,有一个屁股蛋子大小的地方,让我能圪蹴下,有两口饭吃,讨一条活命。”
勃勃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伸出舌头,去舔叱干将军马靴上的土。在舔的过程中,他依然偷眼去看叱干的表情。
叱干将军笑了——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与身边的北魏使者嘟囔了两句什么,而后,飞起一脚将刘勃勃踢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