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江南·怀人·其五
人去也,人去绿窗纱。赢得病愁输燕子,禁怜模样隔天涯。好处暗相遮。
【隔天涯】
谁,愿执我之手,消我半世孤独?谁,愿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谁,愿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谁,愿揽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谁,能执我之手,让我此生无憾?
一
尘埃渐渐落定,你我行走在尘世一方。于某个闲暇的时日,从记忆的尘埃里找出写着旧事的碎纸。泪,无声地滑落。
是时光太瘦?还是指缝太宽?
多年后,我无意翻开光阴的相册,从里面落下你的笑脸。发黄的相纸,如千层面具,一张张揭去,却再找不到你最初的模样。
“人去也,人去绿窗纱。赢得病愁输燕子,禁怜模样隔天涯。好处暗相遮。”
绿窗纱,借指陈、柳相恋时于松江城中的居所。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赢得病愁输燕子,禁怜模样隔天涯’句,则是离去卧子后,燕子重来时所作,恐至早亦在崇祯九年春间矣。”柳如是因受情伤而大病一场,羸弱清瘦,楚楚可怜。不想憔悴的病容被旧情人看到,才用“绿窗纱”好“暗相遮”。
又是一粒情种,不禁让人想起宝玉为林妹妹写下的《红豆词》。愁眉深锁的颦儿,坐于绿纱窗下,流着相思的眼泪,看春柳春花,纵有玉粒金莼也难以咽下,菱花镜里,冰肌玉骨,已然消瘦。
只是,颦儿还有疼她的宝哥哥,而柳子的泪,只能对着纱窗空垂了。
柳如是的这首《梦江南?怀人》其五,将一个患了心病,却无心药医的女子憔悴不堪的样子,用白描的手法,轻灵灵地画在了纸笺上,令人心疼,唏嘘不已。
此时,柳对陈,仍心存幻想。
爱情中的女人,要比易水河畔的荆轲还要视死如归,比居里夫人发现镭元素还要有耐心。纵然撞了一百次南墙,她们还具备有撞一百零一次的勇气和决心。
崇祯十一年秋,陈子龙与柳如是于大涤山相会时,她本想用痴情唤醒他的怜爱,未曾想,他已将她视作《采蘼芜》中的下堂妻了。
月已缺,不复圆。此次相会,柳如是心中残存的幻想全被撞成了齑粉。
失恋,是人生一种常见的发烧感冒,快的,三五天便好,慢的,可能会持续三五年,表面风平浪静了,一个喷嚏,便又现了原形。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女人要吻很多青蛙,才有一个可能会变成王子。中间好些吻,虽然冤枉,但也是必经之“吻”,因为你不知道哪只蛙身里面藏着王子的元神。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前梦一场!
陈、柳之恋,几年前,轰轰烈烈开始,几年后,已燃烧成了容若《采桑子》中的“零落鸳鸯”和“梦一场”了。那情,那爱,已成了回忆。
爱已成灰,不复再燃后,想着师傅徐弗的无奈归宿,柳如是准备转身了。
所谓的“矢志不渝”,只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好的。有了更好的,自然就会有新的开始。
爱情就是作业本上的一道习题,发现了错误,将正确答案及时用改正纸加以覆盖,一切还是那么欣欣然的甜蜜。改正后的爱情,像秋海棠经了露水的月色,形状不改,有了月色的映衬,颜色越发受看。而且这秋海棠还像涂了蜡,时光的水珠和流言的尘埃都不能在上面停留,世道的变迁,人事的沉浮,都与她不相干。
柳如是历经情感风霜后,与钱谦益的忘年之恋,就是这么一朵秋海棠。
红颜对白首,正是人间绝配。
男人太帅,也是一种罪过。陈子龙无论相貌、文才,都可以用一个“帅”字来形容,却也因这个“帅”字,而伤了多少红颜?
生活是一面多棱镜,可以从多个角度来折射一个人的多面性。柳如是爱陈子龙而落得伤痕累累,那么他的结发妻张孺人呢?嫁与他,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孝敬父母,为他操持家务,而他却凭着先天和后天培养所得的优势,结识一个又一个红颜,纳一个又一个的妾……张氏的爱,付出那么大的成本,也未能避免被外敌攻城掠地的悲。
爱情,本就是一件贴身衣物,拿出来与人分享,是非常不道德和令所有无奈穿它的人内心隐痛的事情。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柳如是的痛,只是附着物。而张孺人的痛,才是深入骨髓的。
男人,花心和薄情是你的专利。
二
有些伤痕,划在心上,愈合后,就成了往事。于是,十字路口,你走我的泪,我走你的恨。人世间,分离多于相聚,寂寞多于欣喜。因此,开心的时候就尽量笑,可能一夜之间,欢乐像水珠,蒸发得无了踪影。
但,没了就没了吧,下一站的风景,才是最美的。
柳如是在下嫁钱谦益之前的诗词,分为两种——一种是与陈子龙分手前的,多些是小女儿的酸酸甜甜,或与文友聚会时的自由洒脱放荡不羁;二是与他分手后的,“情愁”、“情思”、“情哀”占据多数。前者虽然立意活泼一些,但却缺乏锤炼和匠心,单薄是难免的。遇到陈子龙后,在他的指点下,她的诗词技艺日益炉火纯青。
明清时的诗词,受整个社会环境和人文习性所影响,大都柔软有余,刚性不足,尤其缺乏豪气。柳如是一介女子,诗词流于柔媚,在情理之中。但陈子龙的诗词读起来,也一样的绵软,如果未标明作者,真有种“安能辨我是雌雄?”的恍惚。
满眼韶华,东风惯是吹红去。几番烟雾,只有花难护。梦里相思,芳草王孙路。春无语,杜鹃啼处,泪染胭脂雨。
卧子这首《点绛唇?春闺》,读到的只是温柔和缱绻。“杜鹃啼”“胭脂雨”,流露的无不是相思无力的余恨和对空惆怅。
镜头拉长,回望北宋词坛,去品读一下秦观的那首《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同样是写思念、写爱而不得,少游的《鹊桥仙》既有花开般的妍美,又有金石掷地的铿锵。
喜爱文字,喜欢金戈铁马的真男人、伟男人。喜欢“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白;喜欢“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的陆游;喜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岳飞,却对只会“泪染胭脂雨”的卧子和“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的容若没啥子好感,虽然他们也曾月下练剑,带兵出征,但其文字里的女儿态,让人无法接受。
读陈子龙和纳兰容若的诗,总让我想起当今潮劲十足的性别反串节目。明明是须眉男子,为了上个节目,在人前露那么一小脸,总要拔光胡子,涂脂抹粉,乱抛媚眼,细声细气捏着嗓子装小脚女人,用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声音唱歌……
伪娘,是最令女人痛恨和看不起的男人!
词有“婉约”与“豪放”派之分,柳永算是脂粉堆里出来的婉约派代表人物,“杨柳岸,晓风残月”,他的词,清丽中透出一种苍凉之美,并无过分的胭脂香。
文由心生,文如其人。一个人写出的文字“娘”,毫无疑问,性格也会是“伪娘”型的,就算长着一副雄性器官,也难逃“娘”声“娘”调和“娘”里“娘”气。
清军铁骑南下,明亡时分,陈子龙曾高举反清的大旗,并为之而死,但其骨子里,仍有一种软弱。他对柳如是的感情——敢招惹,却不敢担当,就是软弱的深层次体现。
恋爱中,女人总爱挖空心思试探男人,而那个老掉牙的问题,几乎被每个女人都问过:我和你妈妈同时掉在河里,你先救谁?
男人这时候是最“难”的人。回答“救妈妈”,女友肯定会拂袖而去;回答“救你”,女友会骂你“不孝”,说你“人品有问题”,一样会离去;回答“都救”,女友还会跑掉,因为那是不可能的。此时,男人赔着笑脸,胆颤心惊,怕一不留神,到手的爱情蛋打鸡飞。
有这种表现的男人,大都情商不高。女人要的哪是你精妙的回答呀?她要的分明就是你的勇气和担当。潜意识里,她在害怕,怕你在关键时候会弃她而去。因此,你要做的事情是——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吻她!
女人,真正要的是一个安全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