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宴饮食楼塌陷的新闻播出几遍后,出现了后续报道,又有新的画面播出:在大楼塌陷冲起巨大的水柱同时,地面出现多处裂口,不远处居民楼上的玻璃窗户被震落,马路上蜂拥而至的人群,向海边涌来;当巨大的水柱下落,掀起强烈的风暴时,本来散乱的人群突然像迎头遭到了痛击,四处逃散。电视画面一时摆动,郑仁松似乎感到脚下在颤抖,他双手抓住桌沿,双眼死死盯着电视机。
新闻终于播完后,郑仁松愣了两秒钟,突然跳起来,大叫:“他X的,捡了一条命。换地方,庆贺!”
贺有银跟着叫道:“真他X的悬,一念之差,不然我们喂鱼虾了。今晚喝个通宵。”
于是,郑仁松掏出手机,拨通了海王大酒店总台电话,念了贵宾卡号,问:“总统套间空着吗?”
得到对方肯定后,他说:“一个总统套间,四个标准间。马上到!”接着他说,“通知餐厅,叫餐,八人,每人一千的标准,酒水另计。”
现场除了史九刚,还有四男一女。听郑仁松一说,大家欢呼雀跃,因为海王大酒店是灵北唯一一家五星级涉外酒店,在座的,除郑仁松之外,其他人还没有光顾过。
十五分钟后,他们就移到了海王大酒店的总统套间。叫的菜也上来了。郑仁松打开房间里的洋酒,既不问价格,也不看商标,他说:“总统套间不会有孬货,也不会讹人。”
两瓶洋酒下肚,史九刚说有事要走,郑仁松说,不能不吃主食。就打电话要了几碗米饭。
贺有银说:“这就对了,出去被车撞死,也不当饿死鬼。”
郑仁松骂道:“你积点德好不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但也不能整天放狗屁!”
史九刚说:“贺总也是佛氏门中人,口无遮拦满口胡说,不怕死后堕地狱?”
贺有银说:“你俩饶了我吧!我不就说了一句话吗?再说,我只给师父磕了个头,不算佛门弟子,你们咒我没用。”
这时米饭上来了,郑仁松说:“堵住你的臭嘴!”
吃完饭,史九刚下楼,郑仁松让司机送他过海。其余的人,又打开了洋酒,继续喝。
这时,已近凌晨两点,他们吃饱了,也喝得半醉。但谁也不说离去,因为有言在先,要喝通宵。郑仁松终于坚持不住了,就说:“大家回房休息吧。”
众人巴不得他这么一说,立即起身响应。贺有银倒精神,见大家离去,就对欧阳玉娟说:“玉娟妹妹得陪着郑总,郑总喝多了,这时才能体现出秘书的价值。”
欧阳玉娟上去扶郑仁松,郑仁松站起来,腿有些挺不直,嘴里却清楚,他说:“今晚我一个人静静,他X的太高兴!”说着,又抓起桌子上的洋酒,倒满三杯,举起来说,“干最后一杯,祝大家晚上做个好梦!”
贺有银和欧阳玉娟只好拿起杯子,和郑仁松一起喝干。
贺有银知趣地退出,欧阳玉娟给服务台打了个电话,很快服务员上来了,三分钟不到,屋子里就收拾干净了。
服务员离去,欧阳玉娟进里间,见郑仁松已和衣躺在床上,上去摇他,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去,我要睡觉。”
欧阳玉娟只好给他脱了鞋,盖好被子,轻轻退出来,锁上门,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熟睡中的郑仁松,梦中又赶了个酒场,在场的人,似曾相识,却一个也不认识,但大家好像认识他,纷纷起来敬酒。他来者不拒,统统接住,一口一杯,喝得痛快。突然,那些人不见了,酒场也不见了,他好像被抛到了一座山顶上,满目荒凉,脚下是万丈深渊,深不可测。猛然间,他的胸腔和嗓子里像有烈火在燃烧,痛苦难忍。瞬间,有一股恶臭从胃里喷出,几乎同时,他感到了呼吸的困难。终于,他的嘴巴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堵住了,没有一丝空气可以进得了他的气管。他拼命地挣扎着,呼唤黄嘉归,呼唤贺有银,呼唤欧阳玉娟……然而,他叫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四肢像被死死地捆绑在了柱子上,动弹不得。他的周身没有一丝力气,像一滩化掉的水,被炙热的烈焰烘烤得失去了生命支撑。突然,他看见一张豪华的大床上,一具尸体在猛烈的抽缩中,重重地摔在了床上,那张已经完全苍白的脸,在尸体挺直的瞬间,他觉得面熟,他终于认出那是他自己。也就这时,他看见前方有一道灰暗的光线,慢慢变得柔和,他挣扎着准备扑过去,然而,在他起身的同时,他被一掌击下了看不见的万丈深渊,他感到毫无阻拦的坠落,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随即,他看见万丈深渊下腾起的熊熊烈焰……
第二天下午两点,黄嘉归午休,被欧阳玉娟的电话吵醒,她哭着说,郑老板昨天晚上去世了,公司和家里已闹成一锅粥,因事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黄嘉归一听,脑子轰的一声,头发竖了起来。他怀疑昨晚不是和郑仁松通话,而是和鬼魂说话。他问:“人在哪儿?”
欧阳玉娟带着哭腔说:“市第一人民医院。”
黄嘉归拿过外衣,就给马可打电话,接着就让司机拉着马可到他楼下。
他们走高速,直奔市里医院。
他们赶到后,郑仁松还在单间的病房里,人未送进太平间。这时的门外围了许多人,他的家属,朋友,还有公司的人,欧阳玉娟也在。在欧阳玉娟断断续续的诉说中,黄嘉归大概听清楚了事情的过程。说上午十二点了,还不见老板起床,他们就打房间的电话,没有人接,叫服务员打开门,进屋他的身子已僵硬了,拉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是酒精中毒窒息而亡。
听完这个并不离奇的诉说,黄嘉归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郑仁松也许是因他而死的。如果他不打那个电话,他当晚又没有看到那则新闻,可能他今天依然活着。因为自己许多天不和他说话,突然和他通话,又告诉他那样的消息,兴奋是他狂欢的直接原因,也就是造成他毙命的直接因素。自己无形中成了杀手,难道郑仁松是以死来偿还时迅的命吗?他想到这里,十分恐慌,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一切。
悲伤至极的黄嘉归,几乎是在马可的搀扶下,来到郑仁松的床前,郑仁松的媳妇叫一声黄老师,就泣不成声了。黄嘉归缓缓拉开蒙在郑仁松脸上的白色的床单,郑仁松发青的面容就暴露在他面前了。他的嘴角似乎还有酒味,紧闭的双眼也像饱受了酒精的浸泡,眼睑呈现着乌青惨白的颜色。虽然房子里的气温很低,但依然能闻出浓烈的酒味。
看着这张虽然变色,但依然熟悉的脸,他的音容,他的行为,一个接着一个情景,混乱地在黄嘉归的脑子里交替晃动。他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静静站着,默念往生咒。
几分钟后,他拉上床单盖住郑仁松的脸,然后慢慢退出了房间。
黄嘉归出门给班玛大师去电话,一拨竟通了,大师说:“这几天山里线路不好,我在山里为他诵经超度。”
黄嘉归长叹一声,说:“我不该打那个电话。”
大师说:“我的提醒,也只延长了他几个小时的寿路。佛陀教言:你的行为决定你的命运!从这个意义上讲,众生的死亡都是自杀。因为三世果报都是自己种下的因。他能以低价,转让了游戏厅的股份,退出了那份经营,总算生了善念。”
这一刻,黄嘉归突然想到了随同皇宫御宴坠入海底的食客们,他打了个哆嗦。
大师继续说:“你不打那个电话,他也会从别的渠道知道那个信息。”
听了大师的话,黄嘉归心里稍微平静些。
郑仁松的追悼会,开得很隆重,因他是区政协委员,就由开发区政协的一位副主席出面主持;他又是市劳模,就由区总工会的主席致悼词。梁大栋也来了,还有政界的商界的各路朋友,追悼会的规模是开发区少见的,人们说了许多好话,表达了惋惜和对家属的慰问。几天来,一直被忧伤笼罩着的郑仁松的家人,总算在悲痛中得到了一些面子。
郑仁松的追悼会后,黄嘉归在四十九天时间里,每晚诵一遍《听闻解脱文》,回向郑仁松,向这位曾经帮助过自己又伤害过自己的故友,送去最后的关爱。
时间过得真快,又一年过了,在般若园陷入进退两难的时候,班玛大师身来到了灵北。
黄嘉归带着马可去接机,大师雪白的头发格外显眼,脚步灵便,使人很难把他与一位八十岁老者联系起来。
马可快步上前,将鲜花献给了大师。看见大师那一瞬间,黄嘉归的感动无以言说,泪水在他眼眶里转,似乎见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亲人,他们心灵相通,心心相印。
到了车前,大师将花递给马可,说:“借花献佛,现在我把这花献给马可。”
马可接了,连连说:“师父,不敢,弟子不敢。”
大师笑着说:“众生皆是没有开悟的佛,佛只是开悟了的众生。我是专为你们而来的。”
马可的泪水随即溢出眼眶。
大师坐在前面,黄嘉归开车,他还未说出自己的困惑,大师却先开了口。他说:“既然因缘具足,你就给马可一个交代吧。”
黄嘉归一惊,他从没向大师提起过这件事,大师却为他们远道而来,他心里又一次涌起感动。长时间来,事情不断,如果没有马可,他很难挺得过来,但直至今天,他也没有给马可一个说法。正如当初时迅一样,她可以不在乎说法,但作为男人,对一个为自己付出了心血的女人总得有个交待。所以立即表态:“太好了,感谢师父的慈悲!”
大师却说:“那是你们的缘分,师父只是成人之美而已。”
马可几乎哽咽着说:“有师父为证,我这辈子别无他求了。”
大师没有接马可的话,却对黄嘉归说:“两天时间准备够吗?”
黄嘉归本来就不想大操大办,两天时间准备足够了,可对一个女人来讲,毕竟是一件人生大事,于是他说:“马可你看呢?”
马可说:“听师父的。”
大师说:“那就后天。”
黄嘉归说:“好,听师父的。”
黄嘉归把大师仍然安排在西海大酒店,和大师一起吃完晚饭,送大师回房间,他们就回去了。临睡前,黄嘉归突然说:“大师在,我们何不办得更有意思些呢?”
马可问:“怎么举行?”
黄嘉归说:“租条船,到海上去放生,让无数即将被肉食的生命得到救度,和我们结缘,分享我们的喜悦,这该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啊。”
马可听了,一下子跳起来,抱住黄嘉归,说:“大哥,你的创意太好了!”
黄嘉归搂住马可,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说明马可眼力不错。”
他们又商量一些细节,睡得很晚。
第二天早上,陪大师用早餐时,黄嘉归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师赞叹说:“有这样的慈悲心好啊。”
得到大师的赞叹,他们就按计划准备。马可准备服装和布置屋子,其他的事和海上放生由黄嘉归逐一落实。
天快黑时,黄嘉归突然接了个电话,居然是北漂的艺人一一打来的,她说她来灵北办事,现在市区,想去看看黄大哥和马姐,问方便不方便。
黄嘉归一听,就把电话给了身边的马可,马可立即高兴得叫起来:“一一,你快来,明天是我的大喜的日子,你得来参加。”
一一听了,也叫起来:“真的?”当她听说班玛大师也在灵北,更说她与大师有缘,一定要皈依这位高僧大德。
他们把一一也安排到西海大酒店,因太晚,就没再打扰班玛大师。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他们去班玛大师的房间,黄嘉归向大师介绍了一一。窗外的太阳出来了,不远处的海,被阳光照得通亮,海面被波纹分割成无数碎片,泛着银亮的金属的光,像有万千条彩色的光线,拉着海面离开了地表,在半空升腾闪烁。窗户的玻璃上,也显出了阳光下大海的斑斓,一时间,屋子里也充满了欢快的光波。
大师看着一一,眼里溢满了怜爱,他说:“相见何须曾相识,千里因缘通宿世。”
一一听了大师的话,眼泪快要掉下来。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到海边的旅游码头。黄嘉归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衫,马可则穿了一件白里透着棕红色花瓣图案的连衣裙,他俩的胸前,各别了一朵花。大师和一一也各戴了一朵,是昨天黄嘉归去花店选定的。
黄嘉归提前预定的汽艇已停靠码头,九点了,静得没有一个人。来这里的游客,一般都是外地的,基本是随旅游团来,大约十一点钟,这儿才是人流的高峰。
他们刚到不久,就有一辆大车奔来,下来三四个小伙子,把车上注了氧气的袋子卸到了快艇上,一共三十包。点完数,黄嘉归签了字条,他们就走了。黄嘉归对大师说:“有鱼,有鲍鱼,有螃蟹,有蛤蜊,有海螺,共十种,一万块钱的。”
大师点点头,说:“有这么多的众生参与,还不隆重吗?能让自己的喜悦和万名众生分享,它就变成了一万个快乐。而且救度了万条生命,这是悲无量心和喜无量心。多么殊胜啊!”
大师说完,船主开船,汽艇启动后,飞快地向海的远处驶去。船尾涌起的白色的波浪,飞向身后,变成了一朵朵争相怒放的花朵;两排浪花的中央,闪出一条大道;扑向两边的水,在汽艇的后方,迅速向大道的中央合拢,随即远处便恢复了海面的平静。船主为了表现自己的技艺,他不时加速,汽艇便在浪头上跳了起来,随即又落入低处,黄嘉归担心大师脚下不稳,过去扶,大师摇摇手,一丝不动地站在船舱里。
大约十几分钟,岸边就模糊了,刚才的码头变成了一个点,只能看到远处的陆地。大师让船停下来,四周的波浪随即平静。船主熄火,汽艇立即没了声响,漂浮在海面上轻微摇晃。大师让黄嘉归把提前复印的放生仪轨,发给马可和一一。大师起头,他们就随大师一起念:“皈依上师,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从此不再堕三涂”,念三遍,然后就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再念《寂怒百尊》和《听闻解脱》,接着,念了一百零八遍六字真言:“嗡嘛呢呗美吽”。随即,大师诵咒,让他们将袋子解开,将提前化开的甘露丸水,洒入袋子,然后顺着船体倒进海里,一条条窜出的鱼,迅速向海中游去,而那些螃蟹、海螺和蛤蛎则沉了下去。
三十袋是一个不少的数量,黄嘉归身上出了汗,马可和一一的胳膊都有些抬不起了,但她们欢愉的心情无法言说。全部放完后,他们抬起头,突然看见远处的海心,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海中的水也成了彩色的。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像是大海的倒影,没有对接的地平线,海天一色,而连接海面的彩虹,如同天空悠长的梦,将沉静的空间激活了。她们被奇异的景象惊呆了。黄嘉归的眼光,转向大师寻求答案。
大师淡淡地说:“无比殊胜的因缘。念《普贤行愿品》回向众生吧。”
听了大师的话,黄嘉归从手包里掏出早已印好的小册子,每人发了一本,大家开始跟着大师念诵。十多分钟就结束了。
大师开示说:“所有的功德,回向众生,大乘佛法要我们发无量菩提心,就是为了所有众生,而舍弃自己的一切。当你升起无量菩提心,完全断除了我执,自性自现,你就会明白,山河大地芸芸众生富贵贫穷高低贵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整体,原本没有分别,自性圆明,清净无为,这就是宇宙人生的真相!那时,你自然成佛了。”
彩虹的光线似乎反射了过来,马可和一一的脸上,被照得红扑扑的。黄嘉归赶忙拿出照相机,给她们拍照。黄嘉归分明看见马可的眸子里,同样映照着一道彩虹,似乎连接了身后的大海,无限的宽广和深邃,同时溢满了感动和喜悦。当黄嘉归把镜头对准大师的时候,他激动得几乎叫出声,大师站在船头,逆光而立,整个身体像一尊雕塑,远处的彩虹化作了耀眼的光束,在他的脚下铺出一条七彩的大道,随着大海的远去,化入了茫茫宇宙。黄嘉归连拍多张。最后,他让马可和一一站到了大师的身旁,对好了镜头,交给船主,他跑过去,站在了大师的另一旁,船主按下了快门。
大师说:“现在就由新娘新郎表示了。万余众生和无量的诸佛菩萨都在祝福你们。”
黄嘉归听了,拉着马可,面向大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汽艇驾驶室里走去。
马可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所以愣在那儿。
一一也有些纳闷,黄嘉归没有当着大师的面把戒指给马可戴上,而是一个人钻进了驾驶室。要知道,这是一个女人最希望的一刻。她猜不明白,就呆呆地站在那儿看。
只有班玛大师,微微笑着,站在靠近船头的位置,像是在欣赏孩子们嬉闹。
当马可还没有缓过神的时候,突然快艇船体的四周,冒起了无数电光火花,一簇簇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火柱,冲出两米多高,将他们围在了一片彩色的光点之中,而周围的海面,也成了一片彩色的海;似乎这艘快艇,变成了海面上一团盛开的鲜花,与远处的彩虹一起,在海中叙述了一个神奇的童话。马可和一一几乎同时叫了起来。这时,黄嘉归的头从快艇的舱门里探了出来,接着双手就捧出一个巨大的花篮,尺寸与舱门相同,再大一点,也许就拿不出来了。
这一刻,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的马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睁大了眼睛,一一也睁大了眼睛。
黄嘉归慢慢地将花篮捧到马可眼前,马可才看清楚,那花篮是由几十种白色和黄色的花朵做成的,丛丛相拥,中间则是用鲜红的玫瑰花组成的一只飞鸟的图案,花篮的周边是绿色的叶子。整个花篮的造型,就是一朵花,而又由许多小花组成。
马可激动得不能自制,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长长的睫毛挑起了泪花,接着就滚了下来,在脸颊碎成一片,瞬间泪流满面。
此时,黄嘉归的眼前,出现了时迅在金刚顶下面对他的那一刻,同时又出现了他和时迅在山门口遇到马可时的情景,这一切历历在目,如同昨日,但一切又都时过境迁。黄嘉归迅速收回思绪,将花篮捧到了胸前,单腿跪地,说:“你不是说过要在大海上接受爱情的鲜花吗?原谅我长时间以来对你的疏忽,也原谅我迟到的求婚。”
这时的马可,早已成了一个泪人。一年多前,在山下碰到黄嘉归和时迅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当时她是怎样的羡慕,她希望这一生,也能得到像黄嘉归这样的男人的爱。如今她得到了,尽管她不希望时迅离去,但时迅确实走了。时迅把黄嘉归留给了她,她很感伤,但那不是她的错。她想,她该怎样去关照和疼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呢?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个男人,把她一时兴起说出的话,记在了心上,为她实现了当时的向往。这个男人,注定了是她生命中的精华,值得她一生一世去爱的。
马可接过花篮,流着泪说:“我会替时迅姐珍惜这一切的。谢谢大哥给我的这份特殊的爱,我会记住一辈子的。”
此时,正是太阳热烈的时候,然而在海的微风中,气候却十分凉爽。装满日光的海面,闪烁着片片银光,蓝色的海变成了银色的海,只是在无垠的光亮中,闪动着蓝色的光点。依然风平浪静的大海,如同一头巨象,温顺地卧在这茫茫天地间。
黄嘉归拉过马可,转向大师。一一走过来接过花篮,站在马可的身旁,黄嘉归和马可同时跪在大师的面前。黄嘉归说:“我和马可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请大师接受弟子的顶礼,师父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也请接受儿女的跪拜。”
大师上前,扶起他们,说:“人们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婚姻是许多世的因缘,只是到了这一世成熟了,有了结合到一起的果报。但不管前世是朋友,还是冤家,总是因缘而生,所以要珍惜这一生,过好每一天。由于我们无数世的无明颠倒,我们流转于六道之中,我们的业力和障碍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来,我们就有了争吵,就有了矛盾,就有了不和。但对这一切,不能针锋相对,而应以大慈大悲去对应。当你们明白了相互宽容,相互谦让,相互尊重,就懂得了生命与生命相处的方式;当你们相互把对方当作自己,无二无别,为他所想,为他而做,你们就懂得了婚姻圆满的意义。不要说要等来世,不论是爱还是恨,来世你都无法把握。活在当下,珍惜今天,这就是活着的最佳状态。”大师继续开示,“社会学家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佛家讲婚姻是因缘。因缘的聚合才能成为夫妻,可惜世人只说找对象,却不知婚姻的渊源。理解生命,先从此开始。众缘和合,顺缘而生;冲突只能冤冤相报。婚姻虽是一生的马拉松,但当明了其中的道理,采取了正确方式,你每天都在享受短跑冲刺的快乐。”
海面上有了微风,海水的波光更加明亮了,整个海面,铺陈成一片无垠的光的世界,空中有了轻薄的少许雾气,阳光在薄雾里,偶尔有几缕耀眼的彩色光线投入雾气中的海面,立时就有了闪烁的七彩的光斑;远处的雾气,将天色和海面染成了白色,使眼前的情景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背景。
大师极目远望,说:“不要在婚姻和生命的常态里,被琐碎的生活细节磨坏了脾气,认为他做得不对,对不起我,你亏欠了我!要知道,这一切可能本来就是你前世对不起他,你欠了他,他只是来打了个平手而已。要明白,生活的自主权在你的手中,是你自己改变着你的生活和生命。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
大师言罢,将两个鲜红的金刚结套在了他们的手腕上,把他们俩的手拉到了一起。
黄嘉归紧紧握住了马可的手,他知道师父开示的意义,不在一时的祝贺,而在一世的启示。他知道,面对的女人,从此真的和他的生命分不开了。
马可被大师的话,深深打动了,好像这些话是为她一个人在说,又好像是对天下人说的。她的手,在黄嘉归的手心,感受着火一样的滚烫,她知道身边的男人从此融入她的生命,她会像脚下的海水一样,去包容他的一切。
一一完全被大师的话和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她参加过许多人的婚礼,也当过许多朋友的伴娘,她也渴望庆典的场面,然而,她从没有见到,也没有想到,人世间有如此浪漫而又如此庄严的婚礼。这情景让她重生,更让她思考过去的生活和未来的人生。
黄嘉归和马可拉着手再次向大师顶礼,大师拉住他们的手,对船主说:“回吧。”
中午,他们在西海大酒店,要了一个小房间,上了几个清淡的素菜,班玛大师开许,他们还要了一瓶干红,算是喜酒,他们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算是喜宴。
饭后,一一去她房间休息,黄嘉归和马可到了大师房间,黄嘉归说了般若园的处境,问大师该怎么办。大师听了反问:“你认为般若园是什么状态?”
黄嘉归说:“山上佛教内容做完了,山下还差得远哩。”
大师说:“当你以是非观念决定取舍的时候,你已经远离了事实的真相。事物皆有因缘,缘起则生,缘尽则灭,因果轮回,循环无尽,前果是后果的因,后果是下一个果的因,如此构成世间万相。一种因缘,也许有万般解读,但它只有两种循环,缘起与缘灭;一颗心灵,也许有无量造化,但它只有两种趋向,光明与黑暗。”大师说,“如何处理,你一定会有自己的选择,善念当前,智慧自然就有了。”……
大师关住窗户,回到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黄嘉归。他的目光像清澈的溪水,流动着明净的光波,慢慢地包围了黄嘉归的身心,使黄嘉归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明净中。突然像晨曦中竹林里一只惊飞离巢的鸟,腾空而起,冲向万里长空,瞬间置身无限的光明之中。那一刻,束缚他心灵的所有枷锁被砍断,远、近、前、后、多、少,包括时空在内的所有观念,瞬间消失殆尽,只有明空现前,无有边际,一切豁然开朗。
在明心见性的那一刻,黄嘉归的双眼噙满了泪水,但他的心中充满了平静,他看着大师,用力地点点头。
大师说:“百千万劫难遭遇,愿解如来真实意。”
隔天上午,黄嘉归和马可送走了班玛大师和一一。两天后,黄嘉归就向空山办事处提交了有关般若园的处理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