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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景民下令把方志敏关进了关押刑事犯的牢房,其实是包藏着极大的祸心的。他想借着四号牢房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好好折磨折磨方志敏。
在钱景民看来,在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手里,就是铁人儿也能给磨亮了,木头人儿也能给磨酥了,说不定天界的大罗真仙也能给整治服帖了,何况方志敏一个血肉之躯的常人?钱景民眼瞅着张彪指挥着宪兵,半拖半架地拉扯着方志敏朝着四号监室的方向去了,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这四号牢房里关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家伙。监室的老大“闯塌天”就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土匪头子,据说光是他亲手撕的肉票就已经十几、二十个了。难怪只要分到他所在的这个四号监室,不管什么刺儿头滚刀肉,没几个不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有的犯人曾经透露过,“闯塌天”发明的那些私刑绝不比张彪刑讯的工夫差。
方志敏昏昏沉沉地被两个宪兵押进了四号监室,“扑通”一声被扔在了地上。一个宪兵从兜里摸出了一支烟,顺手抛给了正在墙角享受几个新犯人按摩的“闯塌天”,说道:“闯爷,给你送来个大人物,好好伺候着吧!”
“闯塌天”接住了那支烟,走到宪兵的身旁借着他的火点着,懒洋洋地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方志敏问道:“长官,这家伙什么案子?”
那个宪兵还没答话,和他同来的那个宪兵却把大拇指一挑说:“别管什么案子,这人绝对比你骨头硬,挨了一顿鞭子一声不吭不说,挨了张头儿一烙铁也没牙崩半个不字,啧啧……”
“闯塌天”贪婪地抽着手里的烟,眼睛重新打量起地上的这个人来。直到他手里的烟已经吸得只剩下个烟头时,“闯塌天”才把它递给了身边一个满脸期待的家伙,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赶紧把他扶起来!”
那个家伙猛地嘬了一口烟屁股,这才讨好地问道:“闯爷,抬到哪儿?”
“闯塌天”把眼一翻,不耐烦地回答道:“当然是我旁边了,这还用问?”
几个新来的犯人羡慕地看着方志敏被安置在了“闯塌天”的身边,那可是整间牢里最干燥最通风的地方,而他们不知要在恶臭难忍的马桶旁待到什么时候呢。
方志敏睁开双眼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他看着周围那些衣衫褴褛、呼呼大睡的囚犯,舔着干渴的嘴唇慢慢地坐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方志敏旁边的“闯塌天”,“闯塌天”不耐烦地张嘴问道:“哎!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方志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却带着笑意试探着问道:“能不能给点水喝?”
“闯塌天”听了立即从身边拿起了一个小铁皮桶,冷冷地递到了方志敏的面前。方志敏接过了铁皮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这才用带着感激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闯塌天”说道:“我叫方志敏,是个共产党……”
连方志敏也没想到,他这里刚一报出名字,“闯塌天”就像遭了雷击似的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他端详了方志敏足足有半分钟之后,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再次开口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方志敏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叫方志敏,是个共产党。”
“闯塌天”听了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望着方志敏继续追问道:“你就是那个共产党的三省主席,江湖上人称‘赤胆农王’的那个方志敏?”
方志敏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闯塌天”得到了这个肯定的答复后猛地站起身来,他一边用脚踢着身边那些熟睡的犯人,嘴里一边低声叫道:“别他娘的睡了,全都给老子挤挤,让方主席躺得舒服些!”
作为这个监室里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闯塌天”的话立即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在伤痛和疲劳的折磨下,方志敏还没来得及阻止“闯塌天”去骚扰那些犯人,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钱景民很快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值班的看守报告说,那个方志敏不仅没有受到四监室犯人们的虐待,还成了这间牢房里的老大,就连原本对谁都是凶神恶煞的“闯塌天”也老实了起来,没事儿总是缠着方志敏讲那些掉脑袋的话。
钱景民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打发走了看守,自我解嘲般地自言自语道:“行,你真行!那你就继续在那里当你的老大吧!我看你能安稳几天。”
别看钱景民嘴上这么说,其实他的心里充满了疑问,他想不明白这个方志敏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个凶神捋顺了,于是他假借视察走到了四号监牢的门外。果不其然,那些囚犯都跟学生似的围在方志敏跟前听他讲话,还时不时地插上一句,态度极为恭谦。
钱景民当然不会明白,囚犯们的这种态度不仅是因为方志敏说的道理句句都能引起共鸣,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总算知道了什么是剥削、什么是压迫。正是由于方志敏的到来,他们知道了许多从没听说过的事情和没想过的道理。在他们心中,这个穿着露棉花的破棉衣、永远带着自信的微笑的人哪里是什么囚犯,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更让钱景民心惊的是,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光是四号监室的犯人,有些身为宪兵的看守也对方志敏奉若神明,见了面总是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方先生”。
方志敏入狱的消息很快便在整个看守所内传开了,当这件事传到了甬道另一头的十一号牢房里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个穿着红军特有的灰色棉服的人,正在跟他旁边一个只剩下了一只胳膊的大汉悄悄地议论着这件事情。
独臂大汉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儿躺在床地上的乱草里,出神地望着墙上的一只壁虎。灰色棉服那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对他说道:“畴西,你说他们说的那个人真是老方吗?”
被称为畴西的人正是红军中有名的独臂将军刘畴西,是闽浙赣军区的司令员兼红十军军长。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叫王如痴,是红军中屡立战功的骁将,同时也是闽浙赣革命根据地的创建者。在这次北上抗日的过程中,他担任由红七军团改编的红十九师师长。和方志敏一样,他们也是在率队北上抗日的途中遇袭被俘的。
刘畴西望了王如痴一眼,若有所思地回答说:“我看这消息八成是真的,除了老方谁又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敌人把他关进了四号牢房,那里可都是些亡命徒啊,他们会不会……”说到这里,刘畴西担心地叹了口气,打住了话头。
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没再开口说话。最后还是王如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刘畴西,开口说道:“我们要想办法让老方和我们的人关在一起!”
刘畴西闻听猛地坐了起来,由于动作太猛牵动了身上还没有愈合的伤口,疼得他倒吸着冷气点着头说道:“是呀,我们不能没有他,看守所里的同志们更不能没有他啊!可敌人能听我们的吗?得想个什么办法吧?”
王如痴咬着牙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咱们现在不是已经建立起了临时党组织吗?我看就来一次集体绝食,坚决要求他们把老方关到咱们这儿来!”
看守所里负责普通监区的看守号称“聋子老潘”。就在这个时候,“聋子老潘”耳朵上夹着一根烟慢慢地走到了牢门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开口说道:“两位聊什么呢?不是又琢磨着鼓动你们的那些手下闹事吧?”
王如痴抬眼望着他没好气地问道:“你听见了?”
“聋子老潘”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说呢?”
王如痴戏谑地说道:“不是说你的耳朵重听吗?怎么现在这么灵了?”
“聋子老潘”听了丝毫不以为忤,哈哈一笑回答道:“要不怎么说,你关在里边,我却在外边看着你呢?你就是没活明白!”说到这里,“聋子老潘”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家祖祖辈辈都给官府出力,祖训就是不该听见的就得变成聋子,该听见的时候就得耳聪目明,晓得了不?”吹嘘完之后,他又换了一副嘴脸追问道:“我没猜错吧,是不是又想闹腾什么?”
王如痴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刘畴西却笑着对老潘说道:“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闲心闹事?”
“聋子老潘”听了灿然一笑,很慷慨地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递给了刘畴西,讨好地说:“来抽支烟吧!只要你们二位不砸我的饭碗,咱们没啥过不去的。”说着话,他还摸出火柴给刘畴西点上了火,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还不知道吧?你们那个方主席也进来了!”
王如痴一听老潘提到了方志敏,不由自主地转过脸来,问道:“听说四号牢房那帮小子没有为难他,是真的吗?”
老潘一看平日里从不对自己多废话的红军大官发问了,顿时带着卖弄的神情说道:“怎么不是真的?那可不是凡人!他一进来就挨了张彪一顿伺候,又是鞭子又是烙铁的,啧啧……”说到这里,老潘把大拇指一挑,继续说道:“可他愣是连哼都没哼一声,真他妈的有种!跟书场里说书先生说的岳飞岳元帅真有一比,想当年岳元帅下了狱也动了大刑……”
刘畴西生怕老潘把话扯远,赶忙见缝插针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老潘被拦住了话头,多少有些不满地说道:“坐牢呗,还能怎样?”说到这里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可人家现在比你们滋润,连四号关的闯爷都成了他的手下,甘心情愿地听他支使!”说到这里,老潘的话痨又犯了,文不对题地说道:“那闯爷可不是善茬,想当初一夜之间抢了南昌好几个大户,要不是最后去抢柴旅长的家,把他们家……”
刘畴西和王如痴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悬着的心一下子放回了肚子里。他们知道方志敏暂时不会有危险了。心思缜密的刘畴西默默地把抽了一半的香烟递给了王如痴,心里暗自盘算道:“下一步要办的事就是要尽快跟老方接上关系了……”
刘畴西的想法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他们通过专门给各个牢房送饭的犯人跟方志敏取得了联系。因为那个犯人是“闯塌天”的手下,也住在四号牢房。这个便利条件使方志敏和看守所里临时建立起来的党组织有了沟通渠道。在这几天里,方志敏还办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让“闯塌天”弄明白了共产党和他信奉的劫富济贫有什么不同。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钱景民没听到一点关于方志敏在四号牢房受整治的消息。困惑中的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把张彪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顺手扔过去一支烟,斜着眼望着满脸横肉的张彪说道:“张彪你这个鬼见愁怎么搞的?听说那个方志敏现在过得很滋润呢。你想不想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张彪把嘴一撇,苦着脸回答道:“处长,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个人可不一般。”
钱景民不得要领地望着专以折磨人为乐趣的张彪,不解地问道:“算了?为什么?”
张彪掏出火柴点上了烟,吞云吐雾地回答说:“钱处长,那天你也看见了,他连烧红的烙铁按在肉上都能扛住,我们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再说……”
看着欲言又止的张彪,钱景民皱起眉头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彪抬起头望着钱景民运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处长你别见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那天开始,我忽然很怕见到那个方志敏。直到现在,他那双眼睛我一想起来还浑身不自在。这种人不怕打的,动刑也没用!”
钱景民听了此话勃然大怒,他指着办公室的门对张彪低沉地吼叫道:“出去!你这个废物,给我滚出去!”
钱景民骂跑了张彪,他没想到自己手里这张狠牌没把方志敏收拾服帖了,自己倒没了锐气。钱景民越想越气,他一屁股坐在了写字台后的椅子上,望着墙上蒋介石的画像发起愣来。
作为蒋介石忠实的信徒,钱景民一心想要把方志敏制服。好像不这样就显示不出他这个军法处副处长的威风。经过一番苦思冥想,钱景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推开门,让卫兵把看守所的文书段存仁叫到了面前。
作为一个堂堂的中校长官,钱景民自然不能对只有上士军衔的段存仁太客气。想到了这一层,钱景民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上了火慢慢地抽了一口,然后回到办公桌后摆了一个很威严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段存仁的到来。
原来,钱景民想出的新办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把看守所里几个名声最不好的犯人调去和方志敏同住。他觉得这次只是碰巧了,他还真不相信这个共产党的主席能让顽石点头、猛虎让路。他觉得他一定能找到方志敏的弱点,想让他在受了折磨之后慢慢地软化下来。
就在他反复地琢磨这个阴损的主意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间急促地响了起来。被打断了思路的钱景民没好气地抓过听筒随口问道:“谁呀?”
“怎么?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立即让钱景民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人精神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恭顺多了,连原本的一副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架势也变成了挺胸收腹的军人姿态,好像是生怕电话那头的人挑出什么毛病似的。电话里传出的是他的顶头上司米占山的声音,米占山用显得有些拘谨的声音告诉钱景民:“钱副处长,顾主任要跟你直接讲话……”
南昌行营建于1928年10月,它的全称是“海陆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是江南五省剿匪总部,被称为“第二首都”。当时一向视共产党为心腹大患的蒋介石,刚从中原大战中收身便亲临南昌,来此指挥“剿匪”事宜。南昌行营的地位之重可见一斑。这个机构的日常工作就是由顾祝同来主持的,地位相当重要。
这个顾祝同也绝非等闲之辈,他是江苏省安东人,保定军校第六期毕业。曾任黄埔军校教官、教导团营长,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师长,素有“驭将之才”的声誉。先后参与东征、北伐、军阀混战,深受蒋介石器重,是眼下督促南方五省军马围攻红军的急先锋,也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钦差大臣。钱景民听到他的名字感到一阵紧张。
顾祝同一般从不跟级别相差很远的部下直接通话,但他刚才又接到了蒋介石的电话,催问他方志敏的情况,这使得顾祝同不得不破例了。
在电话里,顾祝同直截了当地告诉钱景民:“你听好了,根据委员长的指示,对方志敏一定要善待,不准打骂侮辱。我不日就要到你们那里去,按照委员长的意思劝他洗心革面为政府效劳!你做好准备吧。”
钱景民正想向顾祝同表白一番,那边的顾祝同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已经打住了话头,把电话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米占山。顾祝同自己则望着墙上巨幅的军用地图,盘算起该如何跟方志敏见面的事情来。
米占山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进了钱景民的耳朵里:“记住,顾主任说的善待……”
钱景民马上明白了米占山话里的含义,赶紧满口答应道:“是,是,是!请处长和顾主任放心,我会安排好的!”放下电话之后,钱景民马上像川剧里的变脸演员一样,把笑僵了的脸一绷,对一直在面前傻站着等他吩咐的段存仁说道:“去,把你们凌所长给我叫来!”有了这个变故,他再也不敢有调犯人收拾方志敏的想法了。
四号监室的犯人们正围在方志敏的身边津津有味地听他讲述着红军打土豪的故事,冷不防铁门一开,看守所的所长凌风梧陪着钱景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钱景民从兜里掏出一块白手绢捂住了鼻子,看了屋里的犯人一眼,最后把眼光落在看到他进来竟然无动于衷的“闯塌天”等人身上,声色俱厉地喝问道:“你们不好好反省以求自新,在这里还拉帮结伙的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在他阴狠的目光逼视下,有些胆小的犯人默默地低下头去,只有“闯塌天”还是漫不经心地斜眼看着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钱景民正要继续发作,方志敏却艰难地从人堆里站起身来,他忍着伤痛对钱景民平静地说道:“不要责怪他们,是我在跟他们聊天……”
钱景民立刻把脸转向了方志敏,眯起了眼睛不无威胁地问道:“方先生,能告诉我你跟他们谈了些什么吗?你该不会是在这里还想要赤化他们吧……”尽管这句话说得挺厉害,但他对方志敏的称呼却已经变成了方先生。一向很会察言观色的钱景民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蒋委员长亲自关照过的犯人身上蕴藏着很大的能量,绝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副处长能够抗衡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方志敏淡淡地一笑,用坚定而倔强的目光迎着钱景民望去,从容不迫地说:“我只是在告诉他们穷人不是生下来就该受穷的,这怎么能说是在进行赤化呢?”
钱景民哪儿能在凌风梧面前自认下风,当下便带着满脸讥讽的神情望着方志敏,狞笑着问道:“那你说说,穷人不该一生下来就受穷,那么谁又该受穷呢?”
方志敏紧紧盯着钱景民的脸,毫不迟疑地正色答道:“该受穷的当然是那些压迫农民的寄生虫,他们五谷不分却要霸占田地、欺压农友。该受穷的还有那些官老爷和为富不仁的商贾和官僚,他们敲骨吸髓榨取工友,盘剥百姓养肥了自己。这样的人要不受穷,天下还有公理吗?”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又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被打倒?这样的世道该不该有人来拨乱反正?”
钱景民在方志敏凌厉的功势下显得有点心虚,他回避开方志敏那灼人的目光,干笑了两声不服气地说道:“方先生别装糊涂了。这还不是赤化?我警告你,这就是赤化宣传!我看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别再什么农啊工啊的了。”
方志敏微微一笑,把两手一摊说:“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早年就曾多次强调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你说说看,这难道也算是赤化宣传吗?”
钱景民哪里是方志敏的对手,当场被问了个张口结舌,涨红着脸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身后的凌风梧一看心里这个解气呀,忍了好几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望着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方志敏,凌风梧赶紧笑眯眯地走上前来说道:“方先生,方先生!我和老钱今天是特意来给你道喜的……”
方志敏还以为敌人要对他下毒手了,当下便把头一昂,镇定地问道:“什么时候动手?刑场在哪儿?”
凌风梧一听知道方志敏误解了他的话,赶忙笑着解释道:“方先生真是会开玩笑,大白天的说什么刑场不刑场的,多不吉利?”
方志敏懒得和他斗嘴,站直了身体望着他冷冷地说道:“我很难想象这里能有什么吉利的事,还请有话直说吧!”
凌风梧正要回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钱景民却抢先插嘴了。他想到顾祝同的交待,便也硬挤出一丝假笑来说道:“方先生对我们的误会真是太深了,我们是来请方先生换个清静些的地方去住。行营顾长官有令,要我们善待您呢……”
凌风梧因为打心里感激方志敏刚才给了钱景民难堪,赶忙补充道:“是蒋委员长和顾主任爱惜人才,让我们给方先生换个清静些的地方,咱们这就走吧。”说完话也不等方志敏回答,便大声对等在门外的看守吩咐道:“把方先生送到优待牢房最里边的那间,让我的勤务兵找身干净些的衣服给方先生换上!”那殷勤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看守所的所长,倒像南昌街头拉客住店的小二。
方志敏没有理睬凌风梧这番殷勤,断然拒绝道:“多谢所长的好意,我现在这身衣服就很好,不劳费心了!”说着话,方志敏扭过头去深情地望着相处了好几天的难友们,把手一拱,微笑着说道:“弟兄们,咱们再会了。记住我跟你们说过的话,那不是台上演的戏文,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奋斗,那些早晚会变成现实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方志敏拖着沉重的脚镣往甬道的另一头走去,第四监室的犯人们不约而同地涌到了重新关起来的铁门前,默默地注视着方志敏那越走越远的背影。钱景民不安地发现,犯人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虔诚和期待。
就这样,方志敏来到了单独关押他的一号牢房。他惊奇地发现,在他进到屋里之后,看守虽然随手带上了门,却没有锁上挂在门外的那把大锁。
在方志敏隔壁的另一间优待牢房里,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人慢慢踱着步,走到了连接各个牢房的甬道里。他就是曾经担任过国民党军事法官和数所监狱长的胡逸民。
胡逸民从兜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火,悠闲地吸了一口之后,顺手抓住了一个从身边经过的看守问道:“一号监室新关进去的是什么人?”
看守听见问,赶忙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那是个共产党,听说叫方志敏,原来还是什么三省主席呢。”
胡逸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掏出一支烟随手抛给了看守,自顾背着手在甬道里溜达了起来。那个看守把那支烟往耳朵上一夹,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小声咕哝道:“娘的,这哪儿是犯人?简直就是他娘的天王老子……”不料,他的这句牢骚话被正巧巡视到这里的所长凌风梧听见了。凌风梧那张胖脸上带着不屑的神情上下打量着他低声训斥道:“天王老子?跟你比他还真是天王老子!”
凌风梧说到这里,依旧笑弥勒似的背着手低下了头,把脸伸到了那个看守的鼻子前如数家珍地说道:“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国民党的元老。大清朝有皇上的时候,人家就追随国父孙中山先生反清举事!前几年还当过国民革命军军事法官呢!你还真得把他当成天王老子给我敬着,听清了没有?”
在凌风梧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那个倒霉的看守赶紧“啪”的一个立正,回答道:“听清了!”
凌风梧脸上变得更加灿烂,他抬起脚照着那个看守的屁股就是一下,嘴里嘟嘟囔囔地笑骂道:“听清了就滚,还等着领赏吗?”
为了营救包括刘畴西和王如痴在内的红军领导人,临时苏维埃的书记黄道特地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这一天早晨,分散在江西境内坚持游击斗争的干部们全都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大家围坐在窝棚里简陋的会议桌旁边,黄道看着那一张张焦急的脸,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同志们,今天请大家来是为了讨论营救方志敏和其他同志的方案。我们只有尽快行动,才能抢在敌人的前头,让他们来不及对咱们的同志们下毒手!”
说到这里,黄道的眼光再次从参加会议的那些人的脸上掠过。突然,他收回了目光,朝盯着本子正在做记录的邵式平问道:“徐凤姑怎么没来?”
邵式平抬起头来,用担忧的眼神看着黄道回答说:“派去的通讯员昨天就已经回来了,她会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了麻烦?”
黄道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守在窝棚口的警卫员徐少艾说道:“去通知李水生,叫他带几个人下山接应一下!”
看着警卫员敬了个礼转身去了,黄道重新转过身来不容置疑地说道:“好了,我们就不等徐凤姑了,现在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