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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12-10 08:17   来源:中国台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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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介石又一次打来电话询问方志敏的情况,顾祝同虽然对结果感到心里发虚,但一想自己这几天毕竟没有闲着,便把孔荷宠失败的消息详细描述了一遍。

  当蒋介石听到曾经担任过红军高级将领的孔荷宠被方志敏痛斥了一番之后再次无功而返,马上用教训的口吻对顾祝同说道:“墨三,你还是糊涂啊!”

  顾祝同听罢用充满疑惑的语调小心翼翼地问道:“委员长请恕职部愚钝,难道让孔荷宠去现身说法有什么不妥吗?”

  蒋介石“哼”了一声,开导顾祝同说:“是呀,此举确实不妥。你想啊,作为一个信念坚定的人,方志敏对孔荷宠这样的人首先会产生出强烈的反感,然后便会由反感变成厌恶甚至是仇恨,他怎么会在这样的人面前低头呢?你想啊,让他看见了孔荷宠优越的生活现状,而不是他为国效力的认识和抱负,那不是激发他的反感吗?”

  顾祝同听了赶紧连连点头谢罪。好在蒋介石却话锋一转,又赞赏起主动请缨的张潇然来:“墨三,那个张县长跟孔荷宠就不同了,他是方志敏的老对手。要知道,真正的对手之间往往还是会有些敬意的……”

  放下电话,顾祝同立即把米占山找来,故弄玄虚地对他说:“米处长,委座对张潇然很是赞赏,你让他再辛苦一趟吧!”说到这里,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充满诱惑地对米占山补充道:“当然,事成之后这也有你的功劳。”

  米占山听了大喜过望,立即眉开眼笑地回答说:“主任放心,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这时的张潇然虽然对劝降方志敏不如以前那么有信心了,但却仍旧不想就此罢手。自打他跟方志敏接触后,他再也不幻想着自己那套责以大义、趁机收伏的方案能奏效了,而方志敏的话也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动摇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信仰,让他开始思索起一些原本从没想过的问题来。但他也正是通过这次接触才坚定了去劝降方志敏的决心,因为他真不想看着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基于这种思想,张潇然回到弋阳后又重新调整了思路,把方志敏的亲属找来参加了劝降队伍。

  米占山听了张潇然的打算之后大为赞赏,马上向顾祝同作了汇报。顾祝同听了也深以为然,立即告诉米占山说:“这个张县长果然是实心办事,一切照他说的办吧!”

  米占山现在已经把张潇然当成了自己的进身之阶,赶紧亲自跑到看守所,把钱景民和凌风梧叫到面前,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让他们到时候好好地配合张潇然。

  在城里,徐凤姑的警卫员徐少艾尾随着一支颇具规模的出殡队伍,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这支大殡的队伍可真是了得,在两名壮汉举着的一人来高的纸扎开道神的引导下,缓缓地向前走着。壮汉身后拿着篮子用力向天空中抛洒纸钱的仆人有十好几个。一片片纸钱玉蝴蝶似的迎风飞舞,就像下着一阵漫天的大雪。

  这是南昌的财神爷——银行行长的老太爷出殡,各界捧场的人很多。撒纸钱的身后是抬着挽联、匾额和花圈的一拨汉子,人人腰里都系着一根巴掌宽的白腰带。

  冥衣铺糊成的纸匾,内容都是对死者的赞誉和哀悼之词。一块特大的宝蓝底金字匾额放在扎成的彩亭里,由四名大汉抬着,构成了大户人家出殡时必不可少的一匾一亭。在装着匾额的彩亭后面,捧着花圈跟在后边的人足有百十号人。

  他们身后,就是这支队伍的关键部位——棺材了。行长家使用的是六十四人抬的大杠。据知情人透露,这六十四名杠夫全是南昌城里各大杠房的领军人物。为了今天的场面,他们三天前就已经在大司仪的带领下来回练了好几趟了。

  这六十四人的大杠真是气派,浩浩荡荡颇具声势。抬棺的杠子全用红漆涂成。杠夫分前后各一半,每走一百八十步便会熟练地换上另一半人。不管途中怎么频繁地换人或是上坡下坎,棺罩里的楠木棺材始终纹丝不动,平稳前行。光是他们的这份工夫和换人时齐声吆喝的口令每每都会得到围观者的喝彩声。

  走在杠前的是一个穿白丧袍的杠头,也就是庞大的杠夫队伍的总指挥。只见他手拿响尺,沉着地指挥着全体杠夫和执事。棺材后面,是一大群披着袈裟的和尚跟全副披挂的道士,各做各的法,各念各的经,煞是热闹好看。

  蒙着棺罩的棺材旁,身为孝子的银行行长亲自扶着棺材上那用红缎绣花制成的棺材罩,身后带着两个亲属护卫。要说这副造价昂贵的棺材罩也特别讲究,罩架那四个上角,雕刻出四个龙头“吞口”,吞口下挂着四个编织的花穗,被称之为“绺穗”,四个近支亲戚手拉黄绸子一路嚎哭。

  他们身后不远,排列着披麻戴孝的亲属,凄厉的哭声使气氛变得哀伤压抑。最奇的是,这支队伍后面还有好多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神气活现地背着枪,斜披着白布跟着护送,显示着行长大人官场上的特殊面子。

  警卫员徐少艾按照徐凤姑的吩咐,仔细地打量着整支送殡的队伍,寻找着可疑的目标。可看来看去,谁都不像是那个传说中的盗墓贼“逃三圈”。就在送殡的队伍快要走完时,终于有一个人引起了警卫员徐少艾的怀疑……

  正在伏案疾书的方志敏听到了段存仁的声音:“方先生,先歇一歇吧,张县长带着好几个人来了,说要在所长室里请您品茶呢。”

  方志敏闻言抬起了头,望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牢房里的段存仁微微一笑,放下笔舒展了一下腰肢,问道:“噢?都来了些什么人?”

  段存仁回忆了一下,回答道:“那两个倒是普通有钱人的样子,不晓得是干什么的……”

  方志敏听了,一向平静如水的脸上显出了少有的激动,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段存仁见状赶忙轻轻地咳嗽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桌上的纸笔说道:“方先生,我先出去了,你赶快收拾一下吧。”

  方志敏猛然醒悟过来,正要道谢,段存仁却已经走出了门。方志敏刚匆匆把几张写好的纸藏好,张彪已经带着两个宪兵来到了门口。一向凶神恶煞的张彪见了方志敏竟然有了些扭捏,笑了笑对方志敏说道:“方先生请吧,您的乡党来了……”

  方志敏迈步走出了牢房,向着甬道的另一头走去。原本应该在背后押送的宪兵被张彪一声“带路”吼到了前面,他则趁着这个机会带着一脸忏悔的表情对方志敏小声说道:“方先生,上回真是得罪了……”

  方志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张彪又迅速地补充道:“我……我是个粗人,对方先生您这样的硬骨头很是……很是佩服,我……”

  方志敏明白了他的意思,宽容地一笑,回答道:“你不必内疚了,这没什么。”说完这句话,方志敏便继续蹚着脚镣向前走去,冷不防张彪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飞快地塞到了他的手里说:“这是市面上很难弄到的消炎药,请方先生笑纳……”

  方志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小纸包塞了回去。张彪接住药包正要张嘴,方志敏却已经凑到他的耳边急切地说:“张先生请帮我一个忙,把这包药送到王如痴那里,我会很感激你的!”

  张彪迟疑了一下脱口而出:“那方先生你?”

  方志敏冲张彪眨了眨眼,幽默地回答道:“你上回给我留下的纪念已经好了。”

  张彪用毫不掩饰的敬佩的眼神看着方志敏,使劲地点了点头。

  当方志敏走到所长凌风梧的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张潇然已经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等他了。方志敏礼貌地跟他点头打了招呼,微笑着问道:“张县长又是来劝我投降的吗?”

  张潇然倒是毫不掩饰,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没错!”

  方志敏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望着张潇然的眼睛说道:“我虽感你的盛情,但还是要扫你的兴。你赶紧回去吧,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张潇然真诚地迎着方志敏的眼神望去:“但我这回不是想再用大义责你,而是想为国家保存一个人才,为弋阳留住一个乡亲。”

  方志敏深情地望着张潇然身后那扇门,说道:“张县长,你身后的门里很可能就有我方志敏想见的亲人,但我在感激之余还是要告诉你,要我背叛信仰绝不可能!”

  张潇然哈哈一笑,闪身让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你这个号称‘赤胆农王’的人这是怎么了?咱们就简单地谈一谈,是否能在保存你的信仰的基础上另辟蹊径也未可知呀……”

  方志敏原本带着笑容的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用一种很有穿透力的目光盯着张潇然说道:“张县长你错了,通往真理的道路永远只有一条,可能很坎坷很曲折,但绝不会出现岔道!”

  米占山答应了金彩云来给她新排演的剧目《战洪州》捧场。为了兑现这个诺言,他派人早早地定了城西“婺江茶园”里最好的座位,只等张潇然那边的事一完就立即赶过去。

  由于时间还早,金彩云和金麒麟站在台边假装看着演员们熟悉剧情,悄悄地商量起他们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的事情来。

  金麒麟一只脚蹬在台口放着的一个小凳子上,另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直视着金彩云说道:“彩云,那米占山肯定是迷上你了,上回喝酒的时候还转弯抹角地跟我露出了要讨你做姨太太的意思呢……”

  金彩云嗔怪地看了金麒麟一眼,打断了他的话说:“他那点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他敢不敢接咱们的招。我心里现在很矛盾,就怕他不但不肯帮忙,还坏了咱们的事。”

  金麒麟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你只是悬在半空中的香饵,让他看得见摸不着。但咱们不还是想给他一笔富贵吗?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爱财的?”

  金彩云听了脸一红,翻着眼皮瞪了金麒麟一眼,轻声啐道:“什么香不香饵的?难听死了!就算他肯答应,咱们许给人家的那笔富贵呢?难道也是悬在半空中的香饵?”

  金麒麟抬起头望着金彩云回答说:“那当然不能,不跟他套上这样的交情,哪个敢跟他说出实情?”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的表情说:“知道吗彩云,那笔富贵我已经有了着落。”说到这里,他连忙警惕地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小声地说出了打算。

  金彩云听了不禁一惊,睁大了眼睛问道:“这个办法能行吗?”

  金麒麟决绝地回答道:“我说行就行!咱们的人已经混进去了,今晚……”

  方志敏进到办公室里,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正襟危坐在正中。他的身边,一个身穿绸子马褂、头上戴着瓜皮帽的中年人正在点火抽烟。米占山和钱景民站在一旁正跟凌风梧小声地说着什么。看见他来,众人全都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特别是那个老者,马上站起身来,嘴角颤动着好像要说什么,过了好半晌才略显迟疑地叫了声:“来的可是志敏?”

  方志敏旁若无人地扫视了屋里的几个人之后,径直走到那个老者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扶住老人的手臂,深情地叫道:“先生你怎么来了?我正是你的学生方志敏……”原来,这个老者也姓方,是方志敏故乡弋阳县湖塘村的私塾先生,当年给方志敏开的蒙。

  张潇然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连忙使了个眼色。米占山看见,对钱景民和凌风梧一努嘴,三个人便挑起帘子进到了里屋。

  方老先生打量着方志敏脚下拖着的三四十斤重的脚镣,心疼地叹了口气,顿足捶胸道:“志敏啊,你自幼家境贫寒,好不容易才从新式学堂里学出来,搞的哪门子革命哟!”

  方志敏微微一笑,安慰方老先生说:“先生不必替我担心,我现在吃得香,睡得着,好得很呢。”

  方老先生颤巍巍地在方志敏的搀扶下坐回到椅子上,用责备的口吻对方志敏说道:“不要再一意孤行了,志敏!你好歹也读过几天圣贤书,要明大义、识大体呀!”

  方志敏还没顾上回答,他身边的那个绸马褂男子笑嘻嘻地走过来插嘴说道:“志敏,咱们既是祖辈住在一起的乡邻,又是一起从《三字经》学起的同窗,也不跟我说句话吗?”

  方志敏看了看那个男子,笑着对方老先生说道:“先生,您看!您教的那些读过圣贤书的弟子里,除了我不明大义、不识大体之外,这不还有一个?”

  那男子一听脸上就挂不住了,带着不服气的表情朝方志敏嚷道:“你猖狂什么?我现在好歹已经是湖塘村的团练,而你却已经成了阶下囚,你怎么还不醒悟?”

  方志敏听了哈哈一笑回答说:“难怪你这么大的脾气,原来已经当了这么大的官。志远,你现在还抢男霸女、鱼肉乡里吗?要记住我给你的那封信,那上边虽然没有什么圣人的言论,却有着做人的道理!”

  那个叫志远的男子被气得满脸怒容,因为有张潇然在场又不敢发作,他指着方志敏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你了半天终于没说出下边的内容来。倒是方老先生跺着脚喊了声:“志敏!不要再固执了!”才算给他解了围。

  张潇然一直面无表情地在一边冷眼旁观,直到这个时候才笑着过来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方先生!既然话不投机就先说到这里吧。”然后转过身对方老先生和那个男子笑着说道:“方先生现在身陷囹圄,心情不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们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再跟方先生谈谈。”

  那个被称为志远的男子听了如逢大赦,连连陪着笑点起了头,扶着连连摇头叹气的方老先生走出门去。

  望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张潇然走过去关上了门,坐到了方志敏的对面,轻轻一笑开口说道:“本想让方先生你跟同宗同族的乡亲见见,谁知竟然搞成这样。呵呵……”

  方志敏正色回答道:“张县长的一番苦心我方志敏心领了,请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张潇然苦笑一声说道:“我亲自到湖塘村去了一趟,可一说要找你方志敏的亲属,竟然没人出来响应。动员了好半天才把这两位好歹请来,谁知又不对方先生的脾胃,唉!”

  方志敏笑道:“张县长有所不知,我小时候就经常家无隔夜之粮,当然没有什么阔亲戚了。再说我参加革命多年,那些跟我沾亲带故的人准是以为你又要抓人去顶罪,当然没人肯应承了。”

  张潇然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方志敏的说法。过了大约半分钟左右,他忽然开口问道:“刚才那两位跟方先生到底有什么过节吗?”

  方志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手下的那个方团练跟我个人倒是没什么仇怨,只是他是乡里的一霸,平日里抢男霸女无恶不作。我知道后曾派人给他送去了一封信,警告他再胡作非为就要严厉地惩罚。收到我这封信之后,他倒还真是老实了一段时间。”说到这里,方志敏看了看张潇然,才又继续说道:“我估计这段时间他准又故态萌生了……”

  张潇然没有回答,而是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方志敏站起身来说道:“至于方老先生嘛,我倒是很尊重的。但我在他老人家的眼里恐怕是最冥顽不灵的学生了。”

  方志敏便给张潇然讲述起他上私塾时的一段往事来:

  “我自幼家里就很穷。七岁的时候,家父为了让我读书识字,便向那位方团练的父亲借高利贷让我上私塾。从那天开始,我就高高兴兴背上书包去上学了。开始的几天,我还觉得挺新鲜,方老先生摇晃着脑袋,子曰诗云地念,学生们也摇头晃脑地跟着读,就跟鹦鹉学舌差不多。”

  张潇然注意到,方志敏说这番话时,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特别是在提到他的父亲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流动着隐隐的泪光。张潇然心里一热,暗暗叹道:“这可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汉子!”

  方志敏抬头望着天花板幽幽地继续着他的讲述:“时间长了,我也就不耐烦了。一方面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另一方面是他讲的这些东西里边根本没有我想要的。一来二去,我就总是坐在那儿打瞌睡。有一天,我又在打瞌睡的时候,方老先生见我不好好念书,走过来揪着我的耳朵问:‘我刚念的是哪一句?’我当时便直着脖子对他说:‘不知道!还不是老掉牙的旧书,我懒得听!’方老先生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拿起戒尺就朝我的手心打,一边打还一边骂:‘我让你不学圣人的书!我让你不学圣人的书!’那天,我的手被打得又红又肿,方老先生也认定我肯定成不了大器。”

  张潇然笑了,他跟拉家常似的看着方志敏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方志敏笑了笑回答道:“那天我回到家里,母亲看着我的手,心疼得流下了眼泪。我就跟她说:‘我明天不上学了,我放牛拾柴去!’我父亲原本抽着旱烟一直没吭声,一听我嚷嚷不上学了,马上接口说道:‘哪有上学不挨老师打的,学还得上。供你念书,我受苦受累还有个盼头。不然,你也和我一样当个睁眼瞎,咱家这穷日子还有什么指望改变呢!’就是这句话又让我回到了学堂。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倒也单纯,我想:只要父母高兴,这书还得好好念。”

  趁着谈得投机,张潇然赶忙劝道:“方先生,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你其实很渴望自由,很渴望亲情。您难道就不能折中一点,先把信仰暂且放在一边,尝试着跟政府合作?”

  方志敏一边摇着头一边看着张潇然说:“信仰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是最神圣的。别说是暂时背弃,就是对它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那也是无法弥补的亵渎啊!我实在无法做到你说的那样,还请多多谅解吧。”

  张潇然当然不肯就此罢休,立即跟上了一句问道:“方先生,事情没有绝对的。坚持信仰当然是为了实现理想。可你想,如果你在眼下的形势继续这样做的话,你的信仰和理想就会随着你的生命一同逝去,什么结果也不会有了。你只要稍稍退一步,跟政府合作,然后再按照你的理想去做,这跟你的信仰没什么抵触,反倒会干出一些实际上的成果来,这不是很好吗?”

  方志敏用倔强而又诚恳的眼神看了看眼前一脸期待的张潇然,沉声说道:“就像你说的,事情是没有绝对的。不光是我,就是整个共产党也不是没有跟你说的那个政府合作的可能……”他这句话一出口,不仅张潇然一下子激动起来,躲在屋里的三个人也全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起来,真的认为方志敏的思想活动了。

  米占山得意地想:“快点答应跟政府合作吧!张潇然立了大功不说,我也要跟着沾光了!”

  钱景民不无醋意地琢磨:“方志敏啊方志敏,这么大的功劳你怎么不给了我?”

  只有凌风梧怀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态想:“等着吧,这位方先生很快就该让你们失望了!”他猜得一点也不错,方志敏下边的话果然给大家泼了一瓢凉水。

  方志敏说:“你可以告诉顾祝同,只要他能劝说蒋介石放弃反共主张,跟共产党一起携手抗日,我方志敏就马上跟他合作!”

  张潇然知道自己这回又不会有结果了,心有不甘地说道:“方先生,我们都是血肉之躯,你就算心里的信念再坚定,也不妨考虑一下进一步灰飞烟灭、退一步唾手可得的亲情啊!”

  方志敏缓缓地摇了摇头:“你错了,现在国民党政治黑暗,统治腐败;日本强盗大举入侵,哀鸿遍野。我方志敏不能在这个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过多地顾及狭义上的亲情,而取代我们共产党人把所有中国人作为亲人的情感。我恳请你去劝说顾祝同,叫他不要再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张潇然站起身来,深深地望着方志敏说道:“方先生,我今天又失败了。但我不会就此放弃的,我要继续努力,直到保全了你的生命,为国家保住了你这个难得的人才为止!”

  顾祝同还不知道方志敏的信仰保卫战又取得了胜利,正在琢磨着南京方面要他迅速清剿共产党武装的命令,正在武汉督战的蒋介石很有可能莅临南昌。他正揣摩蒋介石来南昌的意图,桌上的电话突然间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电话原来是戴笠打来的。

  戴笠在电话里向顾祝同报告说,根据情报显示,共产党近期很可能要采取行动营救狱中的方志敏,请他务必加强防范。顾祝同听了当时就是一激灵,生怕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被蒋介石看作无能之辈,断送了前程。他立即打电话给南昌的警备司令,要他在南昌附近实行十家连坐的保甲制度。

  顾主任下了令,警备司令部当然不敢怠慢,立即出动了所有的特务、警察和宪兵,挨家挨户地展开了地毯式的大清查,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这天一大早,胡逸民吃罢早饭便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方志敏的牢房,往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一坐,笑眯眯地说道:“方先生这几天是贵客盈门,今天倒是难得的清静啊……”

  方志敏笑道:“永一先生那里才是真的清净,哪像我这里,真是不胜其烦啊!”说到这里,方志敏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最后,竟然像要把胸膛撕开了一样,痛苦的样子令胡逸民很是担忧。他赶紧倒了一杯水递到方志敏的面前关切地问道:“方先生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方志敏终于止住了咳嗽,他重新坐直,微笑着连连摆手。由于刚才剧烈的咳嗽,整个人已经是毫无力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带着两抹潮红。

  胡逸民把手里的水杯塞到了方志敏的手里,看着他小口喝了起来。过了好半天,方志敏终于望着胡逸民抱歉地一笑:“又害得永一先生你担心了,我没什么,在到这儿之前就得了肺病,估计这几天一累,又厉害了起来……”

  胡逸民听了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到了牢房门口,挥手把值班的看守叫到了面前,大声说道:“待会儿你告诉凌所长,给我太太打个电话,让她赶紧过来一趟。”

  那看守听见赶忙点头哈腰地回答说:“放心吧,我这就去!”

  最多也就过了个把时辰,向影心那苗条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优待牢房的小天井里。由于胡逸民整天泡在方志敏的牢房里,向影心进到他的牢房一看没人,便立即熟门熟路地找了过来。

  胡逸民一看向影心到了很是高兴,得意地指着她对方志敏说道:“怎么样方先生?你看我这老婆来得比耳报神也不慢吧?”

  向影心把她那张樱桃小嘴儿一撅,用捏着手绢的手轻轻地推搡着胡逸民,娇嗔道:“你看,你看!又当着人家方先生的面胡说八道,什么耳报神不耳报神的,怎么跟我像呀?”

  方志敏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好插嘴,只得笑着对向影心点了点头。

  胡逸民带着炫耀的得意享受完向影心的推搡,笑着拉住了向影心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小声吩咐道:“待会儿赶紧出去买点儿治肺病的西药来,方先生最近身体很不好,要快去快回……”

  向影心点头答应着,朝方志敏投去了同情的一瞥,婷婷袅袅地走到了牢房门口,又回过头来忽闪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道:“这件事我这就去办。你和方先生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吗?”

  胡逸民听见问,立即大大咧咧地回答说:“这还用问?弄点补品来给方先生补补身体!”

  方志敏听了急忙摆着手说:“永一先生,千万不要这样,我每多过一天就已经是赚了,用不着这个。”

  胡逸民马上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方先生我不许你这样说,这多不吉利呀?听我的,买些好吃的,不需再跟我客气!”

  方志敏真诚地望着胡逸民说道:“永一先生,我在苏区的时候就过惯了苦日子,这里餐餐都能吃饱,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着胡逸民说:“要不请尊夫人帮我买一点消炎的药吧,我的战友王如痴身上的伤……”

  胡逸民很仗义地把手一摆说:“这算什么,还用这么客气?”

  一旁的向影心听见,马上善解人意地说道:“放心吧,内服外用的我都给您买点,您就别操心了。”

  方志敏刚要道谢,向影心已经带着一股香粉的气味闪身出了牢房,胡逸民赶紧追到门口小声嘱咐道:“要是碰见别人就说……”

  向影心打断了他的话头,半撒娇地说道:“就说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对不对?”说着话,她已经扭动着腰肢走到甬道里去了。

  办事一向利索的向影心雇了辆洋车,直奔城里外国人开的大药房买了药,又在街上选购了一些食品,还顺手买了张报纸。她正打算再找一辆洋车回去,一辆军用吉普车轻轻地停在了她的面前。车门里,一位身穿笔挺军装的上校伸出头来望着她笑着问道:“胡太太这是要上哪里呀?”

  向影心闻声抬头一看,正是上回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马上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地把手里的东西一举说道:“我那死鬼丈夫老毛病又犯了,这不是忙着给他买药呢吗?”

  向影心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把从上回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戴笠看痴了,戴笠忙不迭地跳下车来殷勤地说道:“夫人不必辛苦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说着话,也不等向影心答应,便麻利地拉开了车门。

  向影心并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戴笠立即伸手“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向影心用那双秋水含烟般的大眼睛望着戴笠笑盈盈地谢道:“上校你可真是个好人,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了。”

  戴笠偷眼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芙蓉面,他一边发动着汽车,一边自我介绍:“我叫戴笠,是行营特务处的处长,夫人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去找我!”

  向影心报以一个如丝的媚眼,说道:“别夫人、夫人的了,我只是胡永一的如夫人罢了……”

  戴笠开着车,毫不犹豫地用挑逗的语气说道:“永一先生真是福气,娶妻如你,夫复何求啊!”

  回到看守所时,胡逸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牢房。他迅速地把给方志敏的药品和一盒饼干用报纸包着拿在手里,推开牢门大步向方志敏的牢房走去。

  正在伏案疾书的方志敏闻声抬起头来,见是胡逸民来了,赶紧放下了笔站了起来。两人正要开口说话,只听见门外隐隐地传来了钱景民说话的声音,方志敏赶紧把桌上写过字的几张纸藏进了怀里。胡逸民意识到方志敏肯定是在写很重要的东西,也不禁转身往门外看去。好在钱景民并没有进牢房来视察的意思,只是跟外边的看守交代了几句便又走了。

  方志敏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胡逸民却理解地一笑,把手中报纸包的东西往他面前一放说:“你要的东西全在里边了,你先忙着吧,等白天你不好写东西的时候咱们再聊。”说着话,他微笑着转身便走。方志敏打开报纸一看,立即指着那盒铁盒饼干说道:“永一先生,这个就请拿回去吧,我真的用不着……”

  胡逸民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不,你真的用得着。”说完,胡逸民指着那盒饼干意味深长地说道:“吃完饼干后你可以把你写的那些东西藏在里边,往床下一放,防潮防老鼠,很难发现的。”看着方志敏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胡逸民满意地转身走了。

  胡逸民走后,方志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信手拿起了那张报纸。当他在第二版找到了一则红军突破国民党好几道防线的消息时,不禁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他站起身来把目光透过墙上那扇小窗户,凝望着已经黑起来的天空,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跋山涉水的红军战士,正在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顽强地行进着……

  放下报纸,方志敏马上坐到了桌前,开始构思起一篇新的文章来。《清贫》之后的另一篇闪烁着忠诚和信仰的战斗檄文,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他在简陋的墨盒边上舔了舔笔,写下了这篇文章的题目——《可爱的中国》。

  方志敏满怀激情地写道:“朋友!中国是生育我们的母亲。你们觉得这位母亲可爱吗?我想你们是和我一样的见解,都觉得这位母亲是蛮可爱、蛮可爱的。以言气候,中国处于温带,不十分热,也不十分冷,好像我们母亲的体温,不高不低,最适宜于孩儿们的偎依。以言国土,中国土地广大,纵横万数千里,好像我们的母亲是一个身体魁大、胸宽背阔的妇人……”

  入夜,茶园里传出了一阵阵悠扬的弋阳腔,金彩云主演的新戏引来了很多戏迷。由于她精彩的表演、优美的唱腔,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在南昌拥有了很多忠实的观众。今晚偌大的茶园里已经座无虚席,借机会讨生活的小贩和指望着多挣几个小费的伙计们全都忙了起来,蝴蝶穿花般来来往往,忙个不停。

  当扮相俊美的金彩云背插护背旗,手持绣绒刀出场亮相时,前场顿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在这些喝彩的人里,坐在第一排穿着全套上校制服、带着勤务兵的米占山喊得最响。

  此时,银行行长家里,正在举办酒宴答谢各方亲朋好友。可能是白天声势浩大的葬礼耗费了人们太多的精力,大家只是低头吃着东西。谁也没有注意到,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围墙上跳进了院里,敏捷地躲过家丁的视线,藏进了院内养金鱼的荷花缸后的竹林。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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