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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彪一到看守所就兴奋地想传达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他第一个碰到的是火头军老古,于是忙不迭地告诉他:“知道吗?银行的那个行长家出事了!”
老古不明就里地问道:“啥行长哟?我原来怎么没听说过?关在哪个号里?”
张彪不屑地把嘴一撇,讥讽道:“行长就是替中央政府管钱的大官,关在哪个号里干吗?他家昨天遭了飞贼,他家老太爷出殡时收的礼金全他妈不翼而飞了,足足一千多大洋呢!”
这个巨大的数字立即引起了包括老古在内的宪兵们的兴趣,在一片惊叹声中,大家全都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要求张彪讲得再详细些。张彪一看自己带来的新闻已经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更加得意地说道:“告诉你们吧,昨天那可是鸡飞狗跳墙,热闹得很。先是不知哪路毛神闯进了行长家,在后院放火引起了大乱,然后趁着所有的人全都乱成一团救火的时候,那飞贼就盗走了放在厅里充门面的大洋!”
老古在一旁惊叹道:“乖乖,一千大洋啊,在乡下已经是三个老财的家产了……”
张彪其实也就知道这些,还是来时零零星星地从街上的好事者嘴里听说的,再讲也讲不出什么了。他眼见着大伙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扼腕叹息替别人担忧,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不停,赶紧溜溜达达地走向了通往优待监区的甬道。原来,他是要去见方志敏,准备把已经把消炎药给了王如痴的事告诉他一声。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方志敏在张彪的心里再也不是什么共匪要犯,而是不折不扣的汉子了。张彪虽然文化不高,但从小就打心眼儿里最敬仰英雄好汉,他一想起自己居然对这样的人动过粗,心里就感到万分惭愧,总想帮方志敏做些事情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张彪来到了方志敏的优待牢房,方志敏很友善地跟他点了点头,问了声早安。受宠若惊的张彪感到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对方志敏说道:“方先生您千万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张彪是个粗人,受不起的。”
方志敏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彪越发局促地说道:“方先生,我是特意来找您的……”
方志敏停住笑看着张彪问道:“张先生,你找我有事儿?”
张彪点了点头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回答说:“那药我已经按您说的给了王如痴,您放心好了。”
方志敏听见,充满真诚谢意地对张彪说:“谢谢你,张先生!”
张彪藏在心底里的那股江湖义气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当下便拍着胸脯对方志敏说道:“蒙方先生您看得起,今后有这种事情尽管交给我张彪去做!”
方志敏看着他回答道:“张先生能帮我这一次我已经很感激了,再麻烦你我也不好意思……”
张彪一听就急了,低头小声嘀咕道:“您是信不过我吧?”
方志敏听了忙笑着说道:“张先生误会我的意思了。”说着话,他从棉衣兜里拿出了自己撕下来的一小块报纸说:“如果张先生方便,就把这个交给王如痴或是刘畴西吧……”
张彪一看,顿时喜形于色地接过那一小块报纸,连声答道:“您放心,您放心!这对我张彪来说,就是小事一桩!”
有了方志敏送来的药,始终被伤痛困扰着的王如痴终于及时地得到了治疗。张彪果然也把方志敏交给他的那块登着“红军已经打破了重围”消息的报纸给了刘畴西。在巨大的鼓舞下,刘畴西和王如痴立即行动,通过各种渠道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狱中的难友,极大地鼓舞了他们抗争到底的决心。
由于顾祝同亲自下达了命令,南昌城里一片恐慌。不仅是军警宪特满大街乱转,一些百姓还被迫组成了民防团,每十户便派出一人拿着铜锣甚至是脸盆坐在门口,看见可疑的人就大声叫喊。弄得南昌的老百姓连上街都目不斜视,生怕惹上什么祸事,搞得自己倒霉不算还要连累附近的十户邻居。一看穷人全都老实了,城里的达官贵人或是商贾富户倒全都抖了起来,自以为共产党就此被吓住了,再也不敢来南昌了。
心急如焚的李水生终于在郊外截住了准备进城的黄道,焦急地对他说道:“您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敌人现在每天都挨家挨户地搜查,很容易暴露的……”
黄道自信地看着李水生说道:“你放心吧,我倒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因为敌人只是按照他们的想法,把目光盯在他们看来可疑的目标上。越是这样,敌人越容易产生麻痹思想。我们就利用这个机会,用敌人看来合法的身份混进南昌!”
黄道那充满自信的情绪感染了李水生,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不再劝阻了。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如黄道预料的那样,经过一番巧妙的安排,黄道和同行的游击队员们全都顺利地混进了城。进城之后,黄道马上要求去见徐凤姑。李水生点了点头:“好,跟我来……”
钱景民无意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方志敏的妻子缪敏也被捕了,现在就押在南昌女子监狱。一心想要借着方志敏这个敏感的大人物向上爬的钱景民马上从这件事里嗅出了味道。他立即打电话给南昌女子监狱的典狱长,要对方马上派人送一张缪敏的照片来。
南昌女子监狱归南昌警察局管辖,专门关押地方上的普通囚犯,根本没有像第一军人看守所那样受重视。女子监狱的典狱长接到了军法处派驻看守所中校副处长的电话,马上安排监狱里的照相师傅给缪敏照了相,派人送了过去。
弄来了缪敏的照片,钱景民自以为有了制服方志敏的法宝。他如获至宝地拿着照片来到了优待牢房,进门一看,文书段存仁也在,故意打着官腔问道:“方先生,你的《自白书》写得怎么样了?”
方志敏站起身来,看着心怀叵测的钱景民回答说:“钱处长你搞错了,我从没答应过你写什么《自白书》,只是觉得可以把我以往的经历写一写。”
钱景民听了一愣,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马上有些恼怒地大声说道:“方先生,已经好几天过去了,你却说没答应写《自白书》,你难道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骗吗?”
方志敏严肃地看着他说道:“我方志敏从来就不会骗人,没答应过就是没答应过,钱处长何出此言?”
钱景民无言以对,眼珠一转伸出手来对方志敏说道:“不管你写的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方志敏坐直了身体,轻轻地摇了摇头回答说:“我最近心很乱,没写出什么可读的……”
钱景民听了正要发怒,一旁的段存仁赶忙插嘴道:“处长,他说得没错,咱们给他的纸一张没少,我给他拿过来的半块墨也还是老样子。”
钱景民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那张照片往桌子上一扔,说道:“方先生,我劝你还是及早回头吧,你老婆也已经被捕了!”做完这些之后,钱景民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志敏,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惊慌的样子,再开口劝降。
方志敏拿起了桌上缪敏的照片,深情地注视着照片上和自己一样失去了自由的妻子,眼睛里闪动着热切的关爱。过了良久,方志敏轻轻地放下了照片,冷冷地看着钱景民,钱景民像受到了惊吓似的避开了目光。
他“嘿嘿”地笑着低下头,用手指划着桌面说道:“觉悟吧,方先生!你不怕死,难道你的妻子也不怕?那孩子呢?我保证,你只要肯马上写《自白书》,立时就可以夫妻团聚了。你看……”
钱景民终于没有等到期待中的回答,方志敏冷冷地摇着头,拒绝了他的提议。钱景民恼羞成怒,望着方志敏低声吼叫起来:“连妻子孩子都不管,你们共产党简直是没有人味儿!”
“共产党没有人情味儿?”方志敏闻声而起,怒视着钱景民说道:“你这是从哪儿得出的谬论?你们国民党很懂得人情味儿吗?”方志敏的眼睛里闪动着怒火,语气铿锵地说道:“我想请问,眼看着全国四万万同胞啼饥号寒,自己却仍在大肆挥霍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这就是你们的人情味儿?眼看着日本入侵,国土沦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死在侵略者的屠刀下,这就是你们的人情味儿?”
钱景民听了恼怒地说道:“你们共产党可真行,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能抛弃,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气冲冲地走了。刚走了没两步,钱景民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回到桌旁拿起了桌上缪敏的照片,恶狠狠地对方志敏说道:“既然你已经不喜欢她了,就让我替你收着吧!”
方志敏听了突然抢上一步挡在了钱景民的面前,用他那双充满了倔强眼神的眼睛盯着钱景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错了,我很爱我的妻子!”
钱景民气急败坏地走了,段存仁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只得跟在钱景民的身后走了出去。方志敏想着同样被关进了监狱却不能相见的妻子,慢慢地抬起头,他望着窗外天上漂浮着的一片巴掌大的白云,深情地回忆起多年前两人那简朴而神圣的婚礼……
这是方志敏心中最宝贵的记忆。随着自己的思绪,他仿佛又回到了血雨腥风的一九二七年。
那时正处在蒋介石公然背叛革命、到处大肆屠杀共产党人的白色恐怖下。被国民党悬赏通缉的方志敏,秘密地潜入了南昌市黄家巷四号,继续从事着地下工作。也就是这个时候,上级派来的交通员缪敏来到了他的身边。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两个人都有种相见恨晚之感,不久便相爱了。但是,由于当时的严峻局面,这层窗户纸一直没有捅破……
过了一些日子,著名的革命者、全国农协秘书长彭湃来到了南昌视察江西的农民运动,住进了方志敏主持工作的黄家巷四号。生性乐观的彭湃是个目光敏锐的人,很快就看出了方志敏和缪敏之间的感情。他趁着和方志敏闲谈的机会问道:“志敏同志,你对小缪是不是有点意思啊?”
方志敏笑笑点头道:“是呀,我们已经在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彼此之间产生了感情,只是……”
澎湃看着欲言又止的方志敏追问道:“只是什么?难道你们两个真心相爱还有什么可只是的吗?”
方志敏回答说:“是呀,只是为了不影响工作,我们决定再等一等……”
澎湃听了立即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我说呢,原来是这样啊!”
澎湃终于明白了方志敏和缪敏真心相爱却迟迟未能结婚的原因,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对方志敏说:“志敏啊志敏,咱们共产党人又不是和尚,紧急时刻献衷情,只有革命者才能做得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让我做个证婚人吧!”
说这话时,正好缪敏也在场。她一听两人原来是在议论这件事情,脸一下子红了,正想转身离开,却被澎湃抢上一步拦住了去路,一本正经地问道:“缪敏同志,你看我这个证婚人还合格吗?”
缪敏听了害羞地转身就跑,不想却撞进了刚迎上来的方志敏的怀里,当她抬头去看方志敏时,正好看到了他那深情的目光。
澎湃看在眼里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得意地宣布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先收拾收拾,我去去就来!”
望着澎湃一溜烟儿地走了,方志敏伸出手来把缪敏紧紧地搂在怀里,缪敏幸福地依偎着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方志敏,慢慢地抬起头来。两个人在饱含着深情的对视中,感受着充盈的幸福。
澎湃很快就回来了,拍着胸脯对他们说道:“志敏,我的任务完成了,别忘了我这个证婚人啊!”
正说着话,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方志敏急忙走过去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中共江西省委书记罗亦农。因为罗亦农很少亲自到这里来,方志敏望着突然到访的他大惑不解地问道:“老罗,你怎么来了?”
罗亦农笑着回答说:“我是证婚人之一,岂有不来的道理?”
这天晚上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了方志敏的心中。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六月上旬一个炎热的晚上,他和缪敏在彭湃和罗亦农的见证下,面对着鲜艳的党旗,以共产党人特殊的方式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一对有情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夜深以后,方志敏将开会用的几条长木凳拼成一张床,抱歉地对缪敏说道:“只能拿这个当咱们的新床了……”
缪敏听了,目光坚定地望着方志敏回答说:“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方志敏纷飞的思绪再也无法平复,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无法跟缪敏相见了,但却可以在笔墨之间把自己的内心世界表露出来,把更多的感触和希望给后人留下。想到这里,方志敏默默地坐在了桌子前,打开墨盒重新舔好了笔,在钱景民给他用来写《自白书》的纸上,胸有成竹地写了起来。随着他那只饱含着激情的笔,激昂的文字跃然纸上……
钱景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妄图用来向主子邀功请赏的笔墨,反倒给方志敏提供了方便。
段存仁悄悄地出现在牢房里,他并没有惊动已经完全沉浸在笔墨当中的方志敏,而是默默地放下了几张白纸,用一块新墨换回了那块已经快要磨尽的旧墨。
米占山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在和金麒麟一连喝了两瓶陈年玉壶春老酒后,他眯起眼睛望着桌上金麒麟送来的用红纸包着的大洋,眉开眼笑地说:“五十块,这只怕是你们到南昌以来所有的收入吧?我怎么好……”
金麒麟把这些大洋又往米占山面前推了推,笑着说道:“米处长赶紧收起来吧,要没您这靠山,就是五块大洋我们也不容易攒下啊!现在有了您这棵大树,挣五十、五百都不难了!”
米占山听了十分得意,他笑着把那封大洋收进了抽屉里,回转身来端起了酒杯对金麒麟说道:“今天我高兴,咱俩再多喝几杯!”
又喝了三杯之后,米占山忽然望着金麒麟很有深意地问道:“金班主,你说我对你怎么样?”
金麒麟意识到这是米占山要摊牌了,当下便把大拇指一挑,赞道:“米处长为人慷慨仗义,在整个江西又这么吃得开,那真是没说的!”
米占山得意地一笑,摇头晃脑地吹嘘道:“岂止是整个江西?凡是南昌行营下属的几个省,还有我这个军法处长吃不开的地方吗?”
金麒麟连连点头称是。
米占山终于望着金麒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金班主,不!金老弟!哥哥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金麒麟装出迷迷糊糊的样子,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问道:“米处长,您说要我帮忙,我……我没听错吧?”
米占山被酒精烧灼得充满了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金麒麟,使劲地点了点头提高了声调答道:“没错!是我求你,就说老弟你肯不肯帮忙吧!”
金麒麟马上站了起来,拍着胸脯发誓赌咒地说道:“米处长放心,只要是您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金麒麟也绝不皱皱眉头!”
米占山满意地望着金麒麟笑着点了点头,伏在他耳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求他的事情。原来,他告诉金麒麟,他要娶金彩云做自己的姨太太。
金麒麟一看事情果然在向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心里虽然暗暗地高兴,但却装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期期艾艾地苦着脸嘟囔道:“您是说这事啊,这我做得了主吗?”
米占山真的不高兴了,他把手里的酒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眼睛里闪动着明显的威胁,冷笑着对金麒麟说道:“看你那副怂样子,刚才还跟我发誓赌咒的呢,哼!你不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皱眉头吗?”
金麒麟站起身来摆着手解释道:“米处长你误会了,我金麒麟自己的事绝对不皱眉头。只是我那师妹生性倔强,我是怕当不了她的家啊……”
米占山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有道理,这本也是件你情我愿的事情才好。这样吧,你赶紧去跟她商量商量,尽快给我回话。”
金麒麟这才笑眯眯地回答说:“没问题,待会儿我就去找她,好好跟她说说!”
米占山听了不由得喜上眉梢,眉开眼笑地对金麒麟说道:“这才对嘛!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把你当亲大舅子一样,好好待你!”
金麒麟听了又惊又喜,马上就要告辞去找金彩云。米占山也不挽留,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拍着他的肩膀大言不惭地许诺道:“告诉彩云,我是真心爱慕她,让她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看守所内,方志敏把胡逸民请到了自己的牢房里,诚恳地对他说道:“永一先生,我有件大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胡逸民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嗔怪地望着方志敏说道:“方先生你这样就不好了,你我在这个鬼地方结识的,纯粹是患难之交,再不要跟我闹什么虚礼了!”
方志敏坐到了椅子对面的床边上,沉吟了片刻之后才慢慢地开口说道:“永一先生,是我见外了。你也知道我最近写了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如果不能送到自己人的手里,岂不是既白费了心血,也起不到它本该发挥的作用?”
其实胡逸民早就发现方志敏在秘密地写着什么了,他上次还故意让向影心带进来一盒铁盒装的饼干,让方志敏用铁盒妥善保管他的文稿。这次一看方志敏主动提起了这件事,立即很感兴趣地问道:“方先生,如蒙不弃,你能告诉我你写的是些什么吗?”
方志敏点点头从床下的饼干铁盒里拿出了几张文稿递给了胡逸民,说:“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永一先生你自己看吧……”
这几张纸正是《可爱的中国》最前边的几页,胡逸民接过来便仔细地读了起来。很快,胡逸民就被方志敏的这篇文章深深地感动了,直到贪婪地读完最后一个字之后,才郑重地把文稿交还给方志敏,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说道:“方先生啊,你在这生死难料的境地之中尚能思虑国家的命运,保守自己的节操,真是令我汗颜呐!”
说完这句话之后,胡逸民望了望坐在对面的方志敏,又继续说道:“方先生你说吧!要我怎么办?”
方志敏用感激的眼光望着胡逸民说道:“我想把它送到我们的人手中!”
胡逸民听了大吃一惊,不解地望着方志敏问道:“方先生不要见怪,我还真没跟你们共产党有过联系,该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方志敏回答说:“我可以告诉你到哪儿去找谁!”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胡逸民沉吟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望着方志敏问道:“方先生,你就不怕我用你的这些文稿和你提供的地点去换取我的自由吗?”
方志敏微微一笑,站起身,趟着脚镣“哗啦哗啦”地走到了窗边。他迎着徐徐吹来的夜风,用坚定的语气回答说:“永一先生言重了,我自认不会看错人的。”
胡逸民听了心里一热,他轻轻地一拍桌子说道:“好,方先生放心,你能跟我肝胆相照,我又何惜季布一诺?明天一早就替你去安排!”
在李水生的带领下,黄道和他带来的游击队员们悄悄地出现在徐凤姑他们租住的小院前。李水生轻轻地叩打了几下门环,里边几乎马上就有了反应。
一双眼睛隔着门缝上下打量了一下,谨慎地问道:“您是哪里的贵客?主人不在,出去打牌了。”
听见接头的暗号,李水生赶忙用暗语回答道:“主人的舅舅从娘家来了,赶紧开门吧!”
门里的游击队员一听是自己人,赶忙打开了门。当他看清了来人时,不由得喜出望外失声叫道:“黄……”
李水生赶忙拦住了他的话头说道:“认出来了吧,黄老板不正是你们主人的舅舅吗?”
那个队员自知失言,赶紧吐了吐舌头,闪身让开了大门。
等大家进到了院里之后,黄道立即开口问道:“徐凤姑呢?”
那个队员赶忙回答说:“她带人去了西门外的坟地,说是去等那个盗墓贼‘逃三圈’现身……”
李水生听了急忙望着黄道说:“我要不要赶过去看看?”
黄道略微一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回答说:“现在城门已经关了,贸然出城肯定会引起敌人的怀疑。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吧!”
就在黄道来到了徐凤姑他们租住的小院后不久,西门外的坟地里,一条飘忽的影子从远处的草地里冒了出来,飞快地朝着银行行长老爹的墓碑而来。这个敏捷的身影就如同一阵无声的旋风,转眼之间便已经来到墓碑前。
徐凤姑躲在一块高大的墓碑后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材结实矮小的汉子已经背着一条麻袋,来到了白天刚刚堆起来的坟包前,慢慢地围着坟包走着,仔细地观察着坟包周围的情况。
徐凤姑的警卫员徐少艾刚要朝着坟包爬过去,却被徐凤姑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有着丰富的游击战经验的徐凤姑知道,对方这时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只要一个细微的声响就能让他窜进附近的墓碑丛中跑掉,现在暂时只能先等等看。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夹着砂石的狂风,原本漫天的星斗突然间失去了踪迹,周围那些静静的树木也随着逐渐加大的风,左右摇摆了起来。天刹那间变了,风中已经带上了雨点,猛烈地扫荡着静得让人害怕的坟墓,周围变得鬼影幢幢,更加恐怖。徐凤姑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墓碑前的那个人仿佛根本就不在意,反而在夹着雨点的狂风中打开了麻袋,拿出了两件工具拼命地挖掘了起来。因为太暗,离这人距离最近的徐凤姑也看不清那人究竟使的是什么工具。只见坟包下的土飞一般被不断地抛出来,很快就堆成了一堆。又过了一会儿,那坟包已经被挖出了一个细洞,“逃三圈”竟然钻进了这个隔绝着阴阳两界的洞里,瞬时没了踪影。
徐凤姑一看时机已经成熟,赶忙现身出来,用拿着驳壳枪的右手一挥,隐蔽在附近的几个游击队员立即跟着她,无声无息地向那个洞口的方向摸了过去。
眼看着包围圈就要合拢的当口,一个队员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头。那小石头“叽里咕噜”地一路翻滚,最终撞到了“逃三圈”留在坟包外边的一件铁制的工具上,发出了一声脆响。说时迟那时快,盗洞里的家伙显然听到了这个声音,竟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直挺挺地从洞里蹦了出来。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几个队员正身扑上,按住了蹦出来的身影。大家感觉不对劲,才发觉自己按住的是个纸人,大呼上当。正在此时,众人却看见一个黑影闪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过了很久,墓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那个身材矮小的盗墓贼终于探出了头来。蹑手蹑脚地下了树,正要转身离开,整个人却突然遭了雷击似的呆住了。原来,徐凤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机头打开的驳壳枪,拦住了他的去路。
坟地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看守所那通往优待牢房的甬道里也不太平,一阵呼喝声清晰地传来,把已经睡熟的犯人们全都吵了起来,犯人们全都睡眼惺忪地朝外边望了起来。正在伏案疾书的方志敏听到了声音,马上手脚麻利地收起了没有写完的文稿,趟着脚镣来到了牢门前。
那一阵吵闹声已经从甬道里转移到了小天井内。方志敏看见钱景民指挥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宪兵,正拖着一个身穿被撕去了领章的犯人进到他对面的一间优待牢房去。钱景民一边示意优待牢房的看守把门打开,一边气哼哼地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到了这儿还敢撒野?好好吃几天牢饭吧!”
两个看守把那犯人拖了起来,一脚揣进了房里,顺势关上了牢门,还“咔嚓”一声锁上了那把平时几乎不用的大铁锁。
钱景民走了,不久,看守所又恢复了平静。方志敏连忙招手把优待牢房的看守叫过来问道:“这人怎么了?好像是个军官啊?”
看守笑了笑,小声回答道:“不瞒方先生您说,这小子原本是个中尉,进来后米处长才把他的军衔撕走的。听说是因为通共,被行营特务处抓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