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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间:2012-10-30 19:07   来源:中国台湾网

  第一章

  今日

  无论哪一天,纽约市里克斯岛惩戒基地的十座监狱里都关押着15000—18000名囚犯,这里也因此成为全世界规模最大的流放地。在这里的囚犯中间,约3000人是精神病患者,这一庞大的数字使里克斯岛成为全美国最大的精神病患者集中地,同时也成为初出茅庐的司法精神病学家克莱尔沃特斯研究犯罪心理的最佳地方。

  克莱尔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花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在哈佛大学医学院完成四年的学业之后,她又在马萨诸塞州总医院精神病科担任了数年住院实习医生,这里是全美国精神病专业学子最佳和最热门的实习地点。因为她的愿望是从事对罪犯大脑的解剖分析和研究,所以离开马萨诸塞州总医院以后,她又加入了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的一个极富声望的研究计划之中。

  但是,日复一日地把神经元灰质一片片地切下来并将切片一一染色整整三年之后,并没有帮助她寻找到她渴望的答案。她终于意识到:她必须重新回到精神病患者中间去。现在,她正从事一个犯罪心理学奖学金研究项目,即将开始最后一个阶段的培训工作,在这个阶段中,她要直接对人类难以想象的最严重和最扭曲的犯罪大脑进行治疗。

  在绝大多数日子里,克莱尔都素面朝天地出现在精神病患者面前:深棕色的头发垂直披在肩上,额头上的刘海儿刚好遮住那双充满疑问的绿色眼睛;她从来不抹口红、不涂眼影、也不戴假睫毛——总之,任何可能让人注意到她的美貌的饰物都一概弃之不用。无论在地铁上、在星巴克咖啡店里还是走在大街上,她都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轻易地融入了人群之中。

  但是,今天却与往日不同。她通常穿在身上的柔软、舒适的旧牛仔裤和常见的平底鞋不见了,代之以一套崭新的橄榄绿“DVF” 女西装和一双黑色“鲁布托” 高跟鞋,而按理说这两样东西都是她买不起的。鞋跟从红色鞋底探出,在里克斯岛监狱斑驳的水泥地面上发出节奏鲜明的“咔咔”声响,持续回荡在土棕色的煤砟砖墙之间,每一步似乎都在提醒她自己再也无处可藏。身上的纯毛西装让她感到很难受,当时买下它的时候她到底是怎么想的?7月的纽约总是那么炎热而潮湿,而通向囚室区的狭窄走廊里又空气污浊,充满了一股长期没有洗澡的男人们的臭气。

  克莱尔今天之所以穿上了这样一身行头,是为了给她的研究项目的主任、现在正走在她身旁的保罗科廷医生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虽然热浪逼人,身穿“阿玛尼”蓝色细条纹西装的科廷医生却显得十分清爽宜人。科廷已经55岁,满头波浪似的银色头发和一双蓝灰色的眼睛非常引人注目。克莱尔身高1.74米,已经超过了女人的平均高度,如果加上高跟鞋的高度则更高,但是身旁的科廷不仅身高达到1.89米而且体格十分健壮,仍然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克莱尔每次同新病人第一次见面之前都会感到紧张,而现在科廷医生又正密切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一来就使情况变得更糟。她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刚刚交给她的案卷上,但是她的头发今天却不争气,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挡住了她的视线。虽然她本人天天跑步,身材苗条而且健康状况极佳,但是要跟上这个男人的步伐却相当困难,他好像一门心思要让她明白:他才是一个每年参加纽约市马拉松长跑比赛的三项全能运动员。

  她禁不住在心中嘀咕:我倒想让他也穿上这样一双可笑的高跟鞋,一边走路一边读案卷试试。

  “他的名字叫托德昆比,”科廷说,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约半尺高的地方传来,“因强行触摸罪被判一年监禁,现在已经服刑十个月。”

  “他到底干了什么?”克莱尔一边翻看案卷一边问道,每往前一步心情就更加紧张一分,但是又下定决心不让紧张的心情流露丝毫。她暗暗告诫自己:我们同昆比见面之前仅剩几分钟他才把这个案卷交给我,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确有真才实学。

  “他在一帮女秘书面前脱下了自己的裤子。”

  “在她们的办公室里吗?”

  “在一次晚宴上。当时她们刚刚点了一盘炸马苏里拉奶酪条,昆比就当众脱下了他的裤子。”

  “这属于不雅裸露行为,不是强行触摸罪。”克莱尔说。

  “在纽约州,这种行为被称作‘公开淫荡罪’,沃特斯医生。当时,其中一位女士指着他两腿间说他那玩意儿太小,于是昆比先生就企图强迫她用嘴巴尝一尝他那小玩意儿,这可就越线了。”

  这时,一名狱卒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安全门,克莱尔对科廷医生话语中的幽默感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两人一起走进了囚室区。克莱尔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案卷中的一些陈旧剪报上,在一份爱荷华州《独一无二日报》的头版上,通栏大标题写着“巡回游乐场杀手被判终身监禁”。这篇1985年的新闻报道同时刊发了两张照片,其一是贝丝昆比离开法庭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三十八九岁,身上穿着宽松的连衣裤,长相迷人;另一张照片上是贝丝年仅九岁的漂亮儿子托德昆比,两名警官正在安慰这个孩子。克莱尔心里想,贝丝残暴的行径毁掉了她亲生儿子的正常生活,这个杀人的婊子是否曾因此而感到过丝毫的内疚呢?

  “喔!喔!嗨,美人儿,让我爽一把。”

  “把那只小猫咪带到我这儿来,我让她舒服个够。”

  克莱尔抬头一看,十多个囚犯正站在牢门后向她挤眉弄眼,她不知道对这些污秽的叫春之举应该如何应对是好,是若无其事地笑一笑还是冷眼相对。都是些笼子里的小白鼠,我对它们可见得多了。

  “别理他们,”科廷平静地说,“这帮家伙,就算是自己八十岁的老祖母来了也会被他们强暴的。”

  克莱尔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她和科廷的差别:她是那么手足无措,而他却是那么神态自若。

  “这是昆比先生第一次犯罪吗?”科廷问道。

  克莱尔知道这又是一次对她的突然测试,他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想再次试一试她的能力。她翻了翻手中的案卷,很快找到了需要的信息。

  “不是。他早有前科,而且不少:非法拥有可卡因、摇头丸和冰毒;非法进入他人土地或房屋;四级骚扰;三级性侵害……”

  “那么,这就是告诉我们说……”他不苟言笑地追问道。

  “嗯,看似轻微的不轨行为正在发展成为最终的性犯罪,这预示着一个强奸犯即将出现。”克莱尔回答说。

  “一个潜在的强奸犯,说得不错。”科廷评论说,“而你的工作就是要阻止他成为一个强奸犯。”

  他们转过一个墙角,来到另一道安全门前,门上写着“北医务室——精神病区”。科廷伸手按下了一旁的蜂鸣器。

  “科廷医生和沃特斯医生。”说着,他举起自己的身份徽章凑到头顶上方的保安摄像机镜头前。蜂鸣器响了一声,科廷拉开安全门走了进去,却并没有为克莱尔扶住门。好在克莱尔及时伸出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她针对自己的这位新导师立的案又多了一个新证据。罪名:一级怪癖罪之包含轻罪 ——傲慢的混蛋。

  其实,克莱尔在内心里对科廷的行为非常理解。她想起了自己在整个学生生涯中所遭受过的侮辱,每一个医生都不得不经历这样一个被人羞辱的阶段。她同其他人一样,经过了无数艰苦的努力才以几乎全班最优异的成绩从医学院毕业,但是这并不能使她免于被人羞辱的遭遇。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她刚到医院实习时发生的一件事情:护士们告诉她说,每个来精神科实习五年的住院医生都必须亲自为无家可归的幻想症病人洗澡。于是,她便天真地去为一个患者洗澡,结果却听见那几个护士在门外得意地“哈哈”大笑,说她“傻乎乎地信以为真了”。

  成才路上这些痛苦的仪式她都一一熬过来了,跌跌撞撞地完成了住院实习期。然而,当实习期终于结束了的时候,她却觉得若有所失——她对人类大脑的黑暗深处仍然知之甚少,还难以完全承担起对患者应有的责任。于是,她决定申请全美国最负盛名的国家卫生研究院的研究奖学金,她的申请立刻就被通过了,从此开始了对神经元在暴力行为中的基础作用以及对精神疾病同犯罪行为之间的密切关系的研究。她已经诊治过数百例患有抑郁症、躁狂症和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几乎囊括了精神疾病的各个方面,因此她坚信是人类大脑中的化学和结构异常导致了迫使许多人犯罪的脑脉冲。

  吸引克莱尔沃特斯的病例都是被大多数精神病医生视为无可救药和毫无希望的病人,他们的大脑显然都已经无法修复。眼下,当她从一间间囚室前走过、飞快地打量着铁窗后每一个男人的脸的时候,她心中却固执地想着:他们并不是不可救药的病人,而是我们向他们提出的问题是错误的。她决心在自己的研究中找到正确的问题,以一种开创性的方式对待精神病患者——把他们视为既不知恐惧为何物又不知他人会恐惧的个体,而不是把他们视为毫无良心的邪恶机器人。克莱尔认为,精神病院里的许多病人早在童年时期就有过虐待动物或者欺凌其他孩子的问题,那是因为他们患有严重的注意力缺陷症,虽然不是完全不能对可怕的局面产生反应,但是却相当困难。也许——我们姑且做出这样的一个假设——克莱尔和她的同事们可以重新设计他们大脑中的电路图,使他们能够意识到别人的恐惧,这样一来,一旦他们获释走出监狱大门,才可以防止他们继续犯罪。

  正是因为这种开创性的工作使克莱尔引起了科廷医生的注意。他以极富诱惑力的诱饵把她从国家卫生研究院招募到了自己的麾下——为她提供业界趋之若鹜的高额奖学金,同时提供研究他称之为“精神麻风病患者”的机会。结果是,她吞下了这个诱饵。

  “我想修复他们的大脑,即便是不能修复,至少也要懂得他们的思想,”他们在她位于华盛顿特区的实验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克莱尔就是这样对科廷说的,“就像我们谁也无法选择我们的父母和孩子一样,他们也无法选择成为一个精神健康的人。”

  “如果你真想成就一番事业,那么就跟我走,”他对她说,“在我的研究项目中工作三年,比你在任何国家实验室埋头工作十年所帮助的病人都要多得多。再说了,一旦你完成了我的研究项目,就等于为你自己拿到了一张万能的通行证,想去哪儿工作都会一路畅通无阻。”

  她将使更多的人得到帮助。科廷的话始终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因此她接受了他的提议。然而,眼下在这所监狱里,科廷却毫不留情地向她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就好像对待一个医学院一年级的学生。她现在总算想明白了,他就是要故意刁难她。

  克莱尔想好了,她一定要在这场游戏中打败科廷;无论他还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她都会时刻准备接受挑战。

  “你还能告诉我一些有关昆比先生的其他情况吗?”科廷紧接着又提出一个新问题。他仍然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毫不顾及已经落在他身后的克莱尔。是她应该跟上他的步伐,她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她告诫自己再走快一些,脑子也要转得再快一些,一定要及时找到科廷需要的答案。

  “昆比的母亲被判刑之后,”克莱尔回答说,尽量不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案卷,“法庭把他的监护权交给了他的祖母。她把他带回纽约同她一起生活,就住在昆比父亲儿时住过的同一间公寓房里。”

  “学习成绩如何?”科廷继续道。

  “全部是‘D’,没有上过大学。”

  “就业情况呢?”

  “都是一些低下的职业,”克莱尔回答,“洗碗工、看门人、保安员等。六年前首次被捕,被捕前是出租车司机,被捕后出租车驾照被吊销。从那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监狱里进进出出。”

  “社会关系如何?”

  “独自住在纽约附近的阿尔法城,一直未婚。”

  “心理治疗的情况?”

  “案卷中没有狱中治疗的记录。”

  自从来到里克斯岛之后,她的目光第一次与科廷的目光相遇。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克莱尔以为他一定会因为自己拿不出具体的答案而大为光火。但是,科廷却选择了另一个目标。

  “你当然没有记录,”科廷说,“因为他们仍在让囚犯自己管理精神病人。”

  克莱尔知道,科廷提到这种过时的理论并不仅仅是为了说明这里的客观现实。实际上,这同科廷的一种理论有关,从一开始克莱尔就觉得他的这种理论绝不是从其表面上看来那么荒诞不经。作为他的坚信者,克莱尔赞同这个理论并且敬佩自己的这位导师。

  七年前,纽约市同国内最大的赢利性监狱医疗服务提供机构签订了合同,由他们管理里克斯岛的医务室。这家机构认为,对病人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为某些囚犯支付每小时三十九美分的报酬,让他们去防止同囚室的其他囚犯自杀。其结果是,在短短六个月的时间里,里克斯岛监狱就发生了六七起“上吊自杀”事件,创造了全美国在押囚犯自杀的最高纪录。

  在这种情况下,科廷的影响力迅速攀升。他作为这方面的专家已经出版了两部专著,阐述自己在法医精神病学上取得的开创性研究成果。这两本书不仅都热销了数十万册,而且使他成为了美国有线电视网的电视明星,他经常出现在热门电视节目《电视法庭》中,对关注度高的刑事案件审判工作发表意见。科廷具有天生的黑色幽默感,即使在对诸如厌食症和恋尸癖这样可怕的问题进行探讨的过程中也能让观众发出笑声,这使他成了一个颇受观众追捧的电视脱口秀明星,无数次出现在戴夫艾伦、杰伊雷诺和奥普拉温弗瑞等人主持的著名脱口秀节目中。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科廷已经成为名声大噪的“法医精神病学的奥兹博士”,或者像精神病学界反对他的人所说的——“为连环杀手说话的杰米斯普林格 ”。

  但是,如果追问反对者对科廷电视节目的看法,他们也承认他在业界确实是一个颇有谈话技能的表演人才,其访谈节目确实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在一些州里,许多因精神疾病而犯下谋杀罪的被告人因此保住了性命,而过去他们往往都被判处了死刑。科廷诚实公正的态度也是无可置疑的,一些讼棍们曾经多次企图诱使他接受委托人提供的虚假精神病证据,而他却一次又一次证明了自己不仅是一个收费高昂的辩护律师,如果委托人提供虚假证据他会拒绝使用,在每一起案件中,他也会对被告作出不利的证明。

  然而,科廷职业生涯中的刚正不阿却源于他内心深处的一种理念:他相信通过消除精神病患者大脑深层的致病根源,就能有效防止他们犯罪。对于这个理念,他是有充分的实验室数据可以证明的。

  科廷认为,里克斯岛监狱犯人居高不下的自杀率是对人间道义的扼杀,是他所钟爱的这个职业的失败尝试。他深知,里克斯岛监狱精神病区中的绝大多数囚犯从未有过暴力犯罪的前科,他深信通过早期介入治疗就能够防止他们走向暴力犯罪。于是,他利用自己的名声对政治家和官僚人物展开了大量的说服工作,同时主动为媒体提供服务,使他们确信他主持的奖学金研究项目中的学生们一定能够改变里克斯岛目前的可悲局面。正在接受纽约州和联邦政府调查并陷入严重公共关系危机的纽约市政府,自然无法拒绝他所提出的建议。

  五年后,里克斯岛监狱的囚犯自杀率降到了历史最低点,而经过科廷治疗的病人重新犯罪的比例也仅仅是该监狱犯人重新犯罪率的十分之一,甚至连狱中在押犯人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因为科廷成功地说服当局对大多数犯人实行了有条件假释。他提出的条件有两个:一是他们必须继续接受精神病治疗;二是必须继续服药。现在看来,他的这个计划已经奏效,而其成功也确实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参加他奖学金研究项目的那些杰出学生。

  两人在写着“患者会见室”的门前停下,克莱尔沃特斯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必须向科廷证明她有资格置身于他的杰出学生之列。这一重要时刻的到来既使她担忧又使她期盼不已,在过去几乎十年的时间里,正是这种期盼给了她奋力前行的动力。她努力把喜悦和恐惧的心情掩藏在自己脆弱的镇定表情之下,而心里也相信自己定能顺利通过这一关,因为她天生就具有一种让人感到精神舒缓的能力,能够轻易从病人的大脑中掏出他们最黑暗的秘密,就连那些第一次见到她的病人也会立刻感觉到她真诚的同情心,从而向她敞开自己的心扉。她下定决心,要在科廷面前充分展示出自己同那些最为病入膏肓的灵魂的交流能力。

  “你即将开始的工作是任何一个精神病医生都从没做过的事情,”科廷警告她说,“我和菲尔伯恩医生会在一旁密切地关注你。”

  “我知道。”克莱尔回答。

  “准备好了吗,医生?”科廷问。

  “是,长官。”她回答。

  科廷微微一笑。

  “那就去吧,搞定他。”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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