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曼哈顿城市医院的急诊室入口外,警车几乎堵塞了整条街道。托尼萨瓦雷斯的蓝色运动上衣已经被汗湿透。他把他驾驶的“雪佛兰黑斑羚”汽车挤进了路边唯一一个狭窄空当里,紧靠在一个消防栓旁边。尼克坐在“黑斑羚”的副驾驶位置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到达医院,他眼前仍旧是汤米威瑟尔奄奄一息地躺在铁轨旁的情景。
几分钟后,大批警察赶到了地铁站的现场,医护人员迅速把威瑟尔送往医院,至少五十名警察和警探把地铁隧道搜了个遍,但是却没有发现托德昆比的影子。他彻底地消失了,很可能是从某个紧急出口溜了出去。萨瓦雷斯认为尼克的精神状况已经不适合参加搜捕行动,在听取了尼克的简短汇报后,他便带着他来到医院,让他同自己的新搭档待在一起。
“我们到了,尼克。”萨瓦雷斯对他说道,尼克这才清醒过来。
他走下车,从停在路边的一辆辆警车前走过,看到了不同警区的车牌号,他知道:上至肩上扛着几颗星的长官,下至刚刚进入警界的年轻警察,都从纽约市各地赶到了医院的急诊室里,包括远在皇后区和斯塔顿岛的警察们。他们是来此支持自己的战友、为挽救战友的生命献血的。尼克已经不记得自己为多少战友参加过多少次这样的活动,但是这次倒下的却是自己的搭档,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这时,萨瓦雷斯陪着他走进了候诊室的双开门,尼克立刻看到了几十名聚集在这里的警察,他们有的在祈祷,有的在轻声低语,也有的在哭泣。当他们发现尼克到来之后,都纷纷安静下来,因为八个月前他曾一度成为媒体关注的人物,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警察都早已熟悉他的这张脸,甚至连一些普通市民也能轻易认出他来。他从这些弟兄们中间穿过,不由自主地看到了他们脸上沉重的表情,他们都用那种难以名状的眼神看着他,在他们心中到底是充满了悲伤还是同情?也许,他们想的是尼克罗勒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一阵低沉的抽泣声传到了尼克的耳朵里,萨瓦雷斯也听到了。他拿出一条手帕擦去秃头上的汗水,带着尼克走进另一个门,来到了治疗区。几步外,维尔克斯警督正在努力安慰汤米的妻子黛比威瑟尔。黛比现年二十五岁,金发碧眼、容貌可人,显然正怀着孩子。她和维尔克斯一起站在一扇玻璃窗前,正透过玻璃关注着房间里的医生和护士们抢救她的丈夫。尼克想:她这么年轻就不得不面对如此不幸,怎么受得了啊。
“你们不能进来!”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一名医生,脖子上挂着他的名牌,上面写着“加文莱斯特,急诊部主任”的字样。
“我们是警察,医生,”萨瓦雷斯对医生说,同时指了指尼克,“他是威瑟尔警探的搭档。”
“是你负责他的抢救工作吗?”尼克问道。
“是的,就是我,”莱斯特回答说,“我们正设法使他的状况稳定下来,然后才能进行手术。”
“他能挺过去吗?”尼克问,心中却害怕听到答案。
“如果我们能尽快缓解他的脑肿胀,他还有一线希望。”
尼克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只是好的一面,”莱斯特继续道,显然这种话他以前也说过许多次,“他的右腓骨和胫骨都已经粉碎性骨折。”
“将来会怎么样,医生?”尼克问道,希望不要听到他所想到的结果。
“我们会把它们重新接好,但是即使恢复以后,他也不可能像原来那样自如地行走了。”
尼克心想:他的警察生涯结束了。
“谢谢你,医生。”尼克再也无话可说。
这时,维尔克斯警督扭头看见了他们。尼克看见他对威瑟尔的妻子耳语说他要离开一会儿。接着,他带着一脸严肃的神情走到他们面前。
“医生怎么说?”维尔克斯问道。
“他只是说他们正尽力稳定他的状况,以便尽快为他做手术。”萨瓦雷斯回答说。
“你必须立刻回到案发现场去,”维尔克斯对萨瓦雷斯说,然后又指了指黛比,“她的情况很糟,而我们又联系不上汤米的父母,所以我不得不留在这里。”
“我马上就去,老板。”萨瓦雷斯说完看了看尼克。
“我没事,”尼克立刻说道,他明白萨瓦雷斯看他的意思,“我过会儿自己回家去。”
萨瓦雷斯点点头离开了,维尔克斯朝黛比看了一眼。
“要不要我为你介绍一下?”
尼克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见到汤米的妻子。“不,我无法面对她。”他说。
“你自己让医生检查一下没有?”他问尼克。
“我没有受伤,老大。”尼克回答说。
“还是让医生为你检查一下好,”维尔克斯命令道,“然后就回家去,冲个澡再回办公室。我要知道这个叫昆比的家伙可能藏身的每一个地方。另外,我们终于找到了凯瑟琳米尔斯的父母,他们住在俄亥俄州的诺威尔,现在正开车赶到这里来,应该在明天上午到——”
“我明天要休一天假。”尼克打断维尔克斯的话说道,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话已经脱口而出。
维尔克斯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南瓜灯似的笑容。“尼基,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有开玩笑。明天我来不了。”
老板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真的吗?”维尔克斯质问道,“我们现在正面对着一个十分棘手的案子,有个疯子正在这座城市里四处流窜,专门杀害金发碧眼的女人,并且还要烧掉她们的眼睛,不仅如此,这个家伙差一点儿就害死了你的搭档,而你现在却要休一天假?”
“我有一些私人事情要处理,”尼克冷冷地说,“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我送回登记中心好了。”
维尔克斯认真地看了看尼克脸上的表情。“听着,尼基,”他对他说,“既然今天对你的打击太大,你一时也难以——”
“我并没有说我承受不了,”尼克再次打断了维尔克斯的话,“我只是需要休一天的假,这点要求也算过分吗?”
维尔克斯想起了过去一年尼克所经历的痛苦。“好吧,如果这件事对你这么重要,那我就亲自为你打掩护。”
“谢谢,老板。”尼克说道。
“你不要又是‘谢谢’又是‘老板’的,尼基。为了让你重新回到这里来工作,我可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维尔克斯说道,“你不会到头来让我变成一个十足的傻瓜吧,你说呢?”
“不会的,老大。我保证。”
尼克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实现自己的诺言。
二十个小时之后,也就是星期二的下午,尼克罗勒从纽约开来的一列“阿西乐快线”列车上走下来,站在了波士顿后湾火车站南端的月台上。
他很累,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疲惫不堪过,不过他很清楚这趟旅行是正确的。但是,尽管如此,早在列车抵达波士顿之前,他心中的责任感和负疚感就已经占了上风,他毕竟不应该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休这一天假。
他的手机响了,是维尔克斯警督打来的。
“你休息得还好吗,尼基?”维尔克斯用十分勉强的友好态度问道。
“我很好,老大。也没什么事,只是在家里打发时间。”尼克回答说,有意表现出一种若无其事的心情。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搭档已经完全苏醒过来了,他现在已经能够喋喋不休地说话。他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头上,说他不应该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独自跑进地铁隧道里去。”维尔克斯停了停,等待尼克的反应,但是尼克却一句话都不说。“他出院后就要退休了,每月可以拿到四分之三的工资。他还说,是他把昆比跟丢了,把事情办砸了,结果害得他自己也受了伤。”
尼克心想:是他救了我的命。他并没有把事情办砸,而是我办砸了。“老大,我得挂了,有人敲门。我们明天见。”
尼克挂断了电话。他要去一个地方,他已经晚了。
曼戈尼医生用检眼镜照着尼克的眼睛,刺眼的灯光使他感到疼痛。
“情况是不是更糟了?”尼克问道。
“恐怕是的,”曼戈尼医生说,他的眼睛正通过这部巨大的仪器仔细查看着尼克灰蓝色眼睛瞳孔的黑暗深处。
“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一年吧,如果运气好也许一年多一点儿,”医生用明显的波士顿口音回答说,“你没有在晚上开车吧?”
“没有。”尼克不敢说实话。
曼戈尼医生上下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巴顿先生,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向哪些人隐瞒了你的病情?”
巴顿先生。他始终无法适应医生对他的这个称呼。
五年前,尼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问题。那天晚上他在家里,走下楼梯时竟然一脚踩空摔倒了。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太疲倦了,爬起来拍拍身上就没有再多想,但是第二个星期他在开车的时候又无缘无故地撞上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汽车,这才使他开始感到害怕。当时,他只觉得天很黑,怎么突然之间眼前就出现了一辆停着的汽车?尼克给纽约警察局的一名眼科专家打了电话,约好了检查的时间,心想他可能不得不戴上一副眼镜了。
但是,在让医生检查之前,他先在互联网上查了查自己的症状:夜盲和周边视觉丧失——这些都是色素性视网膜炎的典型症状,这种病无法医治,而且都会最终导致患者失明。他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得了这个病,那么从确诊的那一天起,他的警察生涯也就终结了。他不敢冒这个风险,于是便取消了同警察局那个眼科医生的约会,查到了一位治疗色素性视网膜炎的专家——曼戈尼医生。这名医生在波士顿开业,远离纽约,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病情。结果,曼戈尼医生立刻就确认了尼克自己的判断。
但是,现在尼克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曼戈尼医生提出的问题,他一直向自己的老板、朋友和其他所有人隐瞒了他的病情,他甚至自己也不愿正视患病的现实。为了不再说谎,他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曼戈尼医生站起来,把检眼镜推到一旁,尼克把下巴从仪器的下巴托上移下来,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听着,”医生开始说,“你怎么对待你的生命我管不着,但是一旦病情继续恶化下去,你就必然把你自己或者别人置于危险之中。”他摇了摇头,“我本来很想问你的真实姓名,但是算了。”
曼戈尼医生很谨慎,对他的真实身份和这种可怕的病将对他生活带来的影响都没有深究,尼克感到松了一口气。
“你总是用现金付账,也没有医疗保险,”他继续道,“你的地址只是一个邮政信箱,而我还很少见到带枪的会计师。”
尼克低头朝自己的脚上一看,发现脚踝枪套的底部已经从裤脚下面露了出来。我的天哪!
“这件事几句话说不清楚,医生。”他说。
曼戈尼医生叹了一口气,回答说:“你也并不准备告诉我,不是吗?”
“我不能告诉你。”尼克说。
“那么,请听我说,要仔细地听好了。你根本不可能看清楚你想瞄准的目标——尤其是在晚上。如果你不得不向某个人开枪的话,其结果很可能是误杀了他人。”
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啊,医生。
在返回纽约的“阿西乐快线”列车上,尼克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黑暗的夜色,在他眼里,铁路旁小镇上明亮的街灯就像闪光灯一样一一闪过。他闭上眼睛,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抹掉今日,抹掉昨日,甚至从五年前在楼梯上摔倒的那一刻起都通通抹掉。
渐渐地,尼克眼前出现了自己那天冲进家里的情景,沿墙壁摆放着的家庭照片从他身边一晃而过;一会儿,他又看见自己在隧道中奔跑,突然之间发现了威瑟尔;接着,他再次看见自己冲进了卧室,看见了从那把枪的枪口发出的耀眼的火光,那枪口好像正直直地指着他的鼻子……
“先生,我是警察,醒一醒。”
尼克睁开眼睛一看,一名铁路警察正站在车厢过道紧靠他椅子的地方,一只手放在枪套中的“格洛克”手枪的枪把上。
“啊,什么事,警官?”
“把手放到你对面的坐椅上。”
尼克这才发现车厢两头都站着警察,整个车厢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乘客。他意识到是警察疏散了这个车厢的乘客,他们把我当成恐怖分子了。
“如果你们是因为我身上这把枪的话,”尼克对身边的铁路警察说,“实不相瞒,我是纽约警察局的警察。”
“你的证件呢?”铁路警察问他。
“就在外衣口袋里,”尼克回答说,“我可以拿出来吗?”
铁路警察点了点头。尼克从口袋里摸出皮夹,取出警徽和证件递给他。铁路警察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把证件还给了尼克。
“对不起,伙计,”铁路警察抱歉地说道,“有人看到你带着枪,就报了警。我们必须查清楚。”
“这是你们的工作,”尼克说,“不用道歉。”
“谢谢你理解我们。”铁路警察说完转身离去了。
尼克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警察们开始让乘客重新回到车厢里。不久,列车再次启动。
在余下的旅程中,尼克一直盯着窗外,他不想看到其他乘客厌恶的目光,因为是他害得这趟列车晚了点。现在,列车已经驶上了横跨在哈莱姆河上的大桥,灯火通明的曼哈顿出现在窗外的夜空下。
至少我现在还看得见这座城市。
虽然他很清楚再也看不到曼哈顿的那一天正在悄悄逼近,但是他仍然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他到家了。
当尼克走进那幢两层楼的公寓的大门时,已经是午夜时分。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现在他同母亲和两个女儿一起住在这里。数十年前,他父母找住机会租下了这套公寓,这是他们这一生仅有的一次莫大的幸事,这要感谢20世纪70年代中期纽约金融萧条的困境。那个时候,尼克的父亲是上西区第二十四辖区的一名始终不得志的警察,他查处并赶走了住在这套有五个房间的昂贵公寓里的海洛因毒贩。房东为了感谢他,以每月二百五十美元的租金管制价格把这套公寓租给了他,这对当时曼哈顿的绝大多数公寓房住户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施舍,但是到今天这套公寓就堪比一套豪宅。现在,差不多四十年过去了,公寓的租金每月也只有一千二百美元,对一个警探来讲,负担这个价格完全绰绰有余。
尼克走进厨房,直接走到冰箱前面。从早上出发前往曼戈尼医生的诊所检查眼睛到现在,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所以很饿。他打开冰箱门,胡乱吃下几块冷火鸡肉,同时心里有些纳闷为什么母亲没有给他留下一丁点儿饭菜。
但是,他立刻就感到很内疚。妻子詹妮突然去世后,不仅让他失去了自己的终身伴侣,让女儿们失去了母亲,也给他留下了如何照顾孩子的巨大问题。因此,他不得不卖掉了他在皇后区白石村的联排别墅,带着女儿们搬回来同母亲住在一起。海伦罗勒已经年过七旬,从十五年前尼克的父亲去世后就一直孤身一人,但是身体却依然很健康,所以当尼克带着两个女儿回到她家里来的时候,她张开双臂欢迎他们的到来。从那时起,她就一直信守诺言,不辞辛劳地照顾着这两个孙女。
“情况怎么样?”
尼克转过身来,看到母亲身穿一件毛圈浴袍站在厨房门口。
“姑娘们都好吗?”他问母亲。
“吉尔的数学考试得了一个‘A’,凯蒂嗓子发炎,我今天没让她去上学。”
“你带她去看医生了吗?”尼克关切地问道。
“只是有点感冒,尼克,没有发烧,她会没事的。”海伦知道,两个小姑娘中的任何一个只要稍有不适他就会非常紧张,因此她尽量不让他担心。
“谢谢妈妈帮我照看孩子们,”尼克回答说,“我去睡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母亲追问道,“波士顿的情况如何?”
尼克情不自禁地想,母亲真该做一名警察。“不是太好。”他坦白说。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她问道,心中感到很忧虑。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间,妈妈。”他说,感觉就像童年时代逃避父母问话时一样。“我累了。”
“你每次检查完眼睛回来,就好像有人欠了你工钱一样闷闷不乐,你父亲过去就总说你有这个毛病。”
“妈妈,求求你别说了。”
“你可以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看得见的人可以做的事情确实很多,但是瞎子可做的事情就很少。”
“尼基,你总得面对这个现实。”
尼克叹了一口气。自从他把自己视力衰退而且必将失明的秘密告诉母亲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就成了尼克每天的烦心事。他早就学到了一条重要的经验:要想赢得同母亲的争论,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同她争论。
“今晚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好吗?”他求母亲说。
“姑娘们已经失去了她们的母亲,她们不能再失去她们的父亲,而我也不可能永远活在这里。”
“妈妈,我现在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机会,”他争辩说,“可以证明那帮人对我的看法是错误的。”
“你心里本来就很清楚,你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所以,不要学你的父亲。”她一边说一边向灶台走去。“我给你摊几个鸡蛋吃吧。”
这就是他的母亲,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说出话来也总是对的。“别把爸爸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尼克说着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多年来,这套公寓里的陈设始终没有丝毫的变化,尼克喜欢这种一成不变的样子;脚下是同样的地毯,桌子上放着那盘同样的塑料水果。母亲富有远见的做法使他感到欣慰。
“你父亲——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总是想向别人证明他是一个好警察,可是到头来怎么样,还没有退休就死于心脏病。”她叹一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了三个鸡蛋。
尼克喜欢母亲摊的鸡蛋,她总是用文火慢慢地摊,吃起来又松软又多汁。
“爸爸确实是一个好警察,只是他身边的那帮家伙不争气而已。”现在轮到尼克安慰母亲了,“他从来没有拿过一分昧心钱,不像那些人那么没有良心,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出卖过他们。他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也不需要,儿子。”
你看看,这就是同她争论的结果。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摊鸡蛋。
尼克默默地吃着摊鸡蛋和三片几乎烤焦的吐司——他喜欢这种吃法。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像小时候一样亲吻了一下母亲的脸颊,给母亲道了晚安。他走进姑娘们的房间,在她们各自的前额上深情地一吻,然后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像往常一样,他取下枪,把它锁进床头桌子里的保险箱。他的母亲和女儿们都不知道他的枪放在哪儿,也从来不问。保险箱的密码他只告诉过一个人,结果却酿成了巨大的灾难。
他关上灯,和衣倒在床上,然后闭上眼睛等待睡意降临。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人们所说的那种矛盾状态:因为太累而无法入眠。
尼克把手伸到床底下,拿出了一个大信封。
我这是干什么?为什么现在又把它拿出来?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还是打开封口,把手伸了进去。他从信封里拿出几张剪报,打开床头灯,开始看这些八个月前留下的剪报上的大标题:
《每日新闻》:“凶杀案警察被控杀妻”;
《纽约时报》:“纽约警察局警探枪杀妻子被起诉”;
《邮报》:“凶案组警察丈夫谋害亲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