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我夸张地大声假咳了两下,用手绢捂住嘴巴,顺势悄悄斜眼瞥了检察官一眼。
“你是在真咳吗?”他的微笑依旧是那么宁静。我直冒冷汗。不,即使现在我回想起来,依旧会紧张得手足无措。中学时代,当那个傻瓜竹一说我是“故意的,故意的”,戳穿了我的把戏时,我就像被一脚踢进了地狱里。可此时我在心中的惊慌远甚那次。这两件事,是我生平仅有的两次演技穿帮的记录。我有时甚至想:与其遭受检察官那沉着的侮辱,还不如被判处十年徒刑。
我被予以缓期起诉处理,但我却丝毫不觉得庆幸。心中满是悲凉地坐在检查局休息室的长凳子上,等待着担保人“比目鱼”来领我出去。
透过背后高高的窗户能望见晚霞燃烧的天空,一大群海鸥排成一个“女”字形在空着飞翔着了。
第三手札之一
竹一的两大预言,兑现了一个,落空了一个。
“被女人迷恋上”这一并不光彩的预言化作了现实,而“肯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的这一祝福性的预言却归于泡影。
我仅仅是一个无名的漫画家,以投稿于一些粗俗杂志来维持生计。
由于镰仓的殉情事件,我遭到了学校的处分。于是,我不得不寄住在“比目鱼”家二楼一间三铺席大的房间里。家里每月寄来少量的生活费,并且不是直接寄给我,而是悄悄寄到“比目鱼”那儿的(好像是老家的哥哥们瞒着父亲寄来的)。除此之外,我与老家之间便断绝了所有的联系。而“比目鱼”总是沉着一张脸,无论我怎样对着他讨好地笑,他也面不改色。人的态度变化起来,果真如此简单、如此轻而易举吗?这令我感到可耻,不,不如说是感到滑稽。
“比目鱼”一改过去的殷勤,只是对我反复絮叨着这样一句话:“不准出去。总之,你不要出去。”
看来,“比目鱼”是担心我会自杀,因此一直紧密盯梢。换言之,他认为我有跟随女人再度殉情的可能,所以严禁我外出。我既不能喝酒,也不能抽烟,只能从早到晚地蛰伏在二楼三铺席大的房间里翻一翻旧杂志,过着傻子一样的生活,以至于我连自杀的力气也丧失殆尽了。
“比目鱼”的家位于大久保医专的附近,尽管招牌上堂而皇之地写着“书画古董商”、“青龙园”等字样,可毕竟只占了这一栋房子两家住户中的一户。而且,店铺的门面也相当狭窄,店内落满了尘埃,堆放着很多破烂货(本来“比目鱼”就不是靠着店里的破烂货做生意,而是大肆活动于另一些场合,比如将某个所谓“老板”的珍藏品的所有权出让给另一个所谓的“老板”,而从中获利)。他几乎从不呆坐在店里,而是大清早就板起个脸,急匆匆地走出店门去了,只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小伙计守店。当然他也是负责看守我的人了。一有闲工夫,他就跑到外面去,和邻近的孩子一起玩投球游戏,俨然把我这个二楼上的食客当做傻子或是疯子,甚至有时还会像大人一样对我说教。
这小伙计是“比目鱼”的私生子,只是其中有一些蹊跷的内幕,使得“比目鱼”和他没有父子相称。而且,“比目鱼”一直单身未娶,似乎与此也不无关系。我记得过去也从自己家里人那儿听到过一些有关的传闻,但我对别人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对其中的详情一概不知。但那小伙计的眼神确实让人联想起某些鱼的眼睛来,所以,或许真的是“比目鱼”的私生子……倘若果真如此,他们俩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一对凄凉的父子。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常常瞒着二楼的我,一声不响地偷吃荞麦面什么的。
在“比目鱼”家里,一直是由这个小伙计负责主厨的。我这个二楼的食客的饭菜,通常也是由小伙计盛在托盘里送上来的。而“比目鱼”和小伙计则在楼下四铺半席大的阴湿房间里匆匆忙忙地用餐,然后不时传出碗碟相碰的清脆声响。
在三月末的一个黄昏,或许是“比目鱼”找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赚钱门道,抑或是他另有计谋(即使这两种推测都没有错,也可能还有很多我无法推测的琐碎缘由),他破例把我叫到了楼下的餐桌旁。桌子上竟然很罕见地摆放着酒壶和生鱼片,而且那生鱼片也不是廉价的比目鱼,而是昂贵的金枪鱼。就连款待我的这位一家之主也对当晚的饭菜赞赏有加,甚至还向我这个茫然不知所措的食客劝了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