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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起舞

时间:2012-07-17 08:53   来源:中国台湾网

  You don’t have to move

  You don’t have to speak

  Lips for biting

  You are staring me down

  A glance makes me weak

  Eyes for striking

  Now I’m twisting up when I’m twisted with you

  Brush so lightly

  ——The All-American Rejects, “Dance inside”

  你不用动

  不用说

  嘴唇紧咬着

  你望着我

  你的一瞥令我虚弱

  你的眼睛令人着迷

  一起扭摆起舞

  我霞飞双颊

  ——全美反对战线《心起舞》

  我的大龟王还没修好,所以我和赵宇明打车前往那个叫做“ZOO”的酒吧。赵宇明说,门口没有地方停车,所以他没把他的帕萨特开出来。那个司机绕了些路,赵宇明这个斤斤计较的小男人为了几块钱和他嚷嚷了半天,后来司机只好停止绕路,把车停在了酒吧对面。

  ZOO的门口聚集了很多惹人注目的人,虽然已经是深秋,门口还是有很多女孩穿着薄薄的黑色丝袜,化着很嘈杂的浓妆,跟一些穿着很另类的男生打情骂俏。还有几个男生穿得比较嘻哈,一人脚下一个滑板,在那儿旁若无人地认真对付着它,时而抬头跟另一个也满头大汗的朋友说着什么。

  在马路这头,将他们看个尽然。

  赵宇明向对面招招手,我不用费力去猜他在向谁招手,只要看着对面,看谁在向他招手。那是个精瘦的男孩,穿着瘦瘦的牛仔裤,他把牛仔裤最上面的边缘卡在胯骨还往下的位置,右腿的大腿外侧挂着一个银色的铁链,上身穿了一件短短的皮夹克,里面是白色的,我想是T恤。

  他是第一个向赵宇明招手的人,随后还有很多人向赵宇明招手。

  赵宇明双手插兜向前走去,他也穿着牛仔裤、T恤和墨绿色的短款夹克衫,只是没有挂着铁链,也没有把裤腰放得那么低,也许跟他比较魁梧有关。我落他半步也向前走去,我看到那个精瘦的男孩伸出了舌头微笑着,舌头上有一个什么东西在晚上昏暗的灯下,闪着点点光芒。越走近他,我的双腿开始发软,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的我双腿先知道,他叫贝音。

  “这是谁啊?”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方脸男生问道。

  “哈哈,她叫唐果,我们学校的,也喜欢摇滚,主要是朋克,带她来看看。”

  “昨天来多好啊,昨天咱们暖场,说是家属就不用买票了。”还是那个黑框眼镜方脸男生,他的眼镜比他的眼睛大五六倍还不止。

  “嗨,别提了。今天你们不进去了吧?”赵宇明说。

  “嗯,你带她进去看吧,先买票去。”

  跟着赵宇明走之前,我无法自制地看了贝音一眼,他收回了舌头,歪着嘴笑着,那笑容邪恶却美好,不知为什么,无须细看他的五官,我就想给他打100分。

  ZOO酒吧像一个木制的笼子,显得原始粗犷,室内的一切都是陈旧的木制品,正对大门是一个粗糙的圆柱,把房间一分为二。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处小舞台以明亮的光束照耀着,上面陈列着一副架子鼓,两个电吉他,一个贝斯,当然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线在地上躺着。陈旧的木制桌子都被靠墙紧挨着摆在一起,舞台前就有了稍显宽敞的空地。这些都在那个圆柱的左手边。而它的右手边,在它的身体上连接着一个吧台,以弧形的方式圈出了自己的领地。吧台正对窗户面的空地上放着一张方桌,上面铺着格子台布,不过这个桌子隐秘,进门之后要拐进去才看得到,或者,从酒吧外面的窗户将它作为一项展览也好。我看到几个人躲在那儿用个小烟斗烟熏火燎,那味道不是烟草,他们也像醉了一样满脸幸福地笑着。

  赵宇明突然喊我,他坐在吧台的高凳上跟吧台里面一个年龄不小络腮胡子的男人聊天,他面前还摆着一小瓶啤酒。我结束我的参观,走到他跟前,他说:“把手伸出来。”

  “干吗?”我皱紧了眉头,不信任地看着他。

  “给你票啊,笨蛋。”

  我摊开手掌送过去,那个年龄不小络腮胡子的男人抓住我的手翻过来就在我手背上印了个戳,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一秒。我凝视着我的手背,由于屋内太暗,我只能看到手背上是一个圆形的黑色图案,但是看不清具体的花纹,抑或是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很好玩,有些高兴,又好奇地问。

  “这是票,别弄掉了,一会儿演出前清场,然后凭这个符号进来看演出。”

  我睁大眼睛,点点头,说:“嗯,有意思。”

  “哈哈,傻,你喝什么?”我的阴冷似乎在这个地方对赵宇明不起作用了,不是说我笨蛋就是说我傻,可是自从进了这个“动物园”,我的内心,变得松弛,也许因为这个“动物园”就是我的伙伴——摇滚乐的家园。

  “暖场是什么?”刚刚听到那个戴大黑框眼镜的男生说的专业术语。

  “就是专场乐队演出之前,其他乐队给唱两个歌,让气氛活跃起来。”

  “暖场的乐队,不用买票吗?”

  “当然,昨天我们暖场,昨天让你来你不来,今天还得花钱。”

  “多少钱?我给你。”他唧唧歪歪让人厌烦。

  “说什么呢?”不悦的口气。

  “你们暖场,那你们也是什么乐队?”赶快转移话题,惹恼他没什么好结果。

  “哦,我一直忘告诉你了,刚才和我说话那个,叫熊热,还有穿皮夹克在那儿玩板儿的,叫贝音,我们三个组个乐队,叫热超波。我是鼓手,熊热是贝斯手加和声,贝音是吉他加主唱。”

  原来他叫贝音,这是我想的。但是我说:“热超波?”

  “The trouble音译过来的,哈哈。”

  “麻烦?你们三人,应该是troubles。那你们是朋克吗?”

  “对,我们是new school,朋克的一种。”

  “给我票!”一个陌生却轻软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就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贝音把几张十块摆在了吧台上,跟那个年龄不小络腮胡子的男人说。他的手按住吧台的桌面,五指张开,那手显得跋扈,男人笑眯眯地给他盖了个章。

  赵宇明隔着我望着他,说:“干吗啊贝音?”

  “POGO啊!”

  我看到了他的侧面,曲线完美。饱满的额头、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柔软的嘴,他的嘴又歪着,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牙齿在碰撞硬糖。他忽然转头,似是要对赵宇明说话,我的目光却堵住了他的嘴,他看到我在凝视他,就咬着舌头对我笑了,我又看到里面有什么在闪闪发光。这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从最开始出现就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按捺不住好奇——对他的好奇,我说:“你吃的是什么糖?”

  “我没吃糖啊!”

  “那你嘴里有什么东西?”

  “‘嘴里’什么都没有。”

  “没劲。”我的意思是,他在撒谎。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已经从他脸上挪开,盯在吧台上,吧台上也有很多木纹。

  “可我的舌头上有啊,嘿嘿。”

  我立即吃惊地又望向了他,他坏笑着,我的目光转为迷惑——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赵公明,这女孩好笨啊,舌钉都不懂,你也不教教她。”

  “教她干吗?她又不会去穿一个。”

  “你怎么知道?来,我教你。”

  说着,他伸手扭住我的下巴正对着他,我就满脸困惑地得知了他面容确切的模样——他有一张窄长的瓜子脸;额头很宽,上面盖着少许刘海儿;刘海儿很短,处于眉毛上方;眉毛不长,刚好和眼睛平行;眼睛不算大,只是里面好像没有多少白色,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某种小动物,炯炯有神;鼻子很长很高,当光线斜打过来的时候,它就化做左右脸的分水岭。这时我没法描绘他的嘴,因为他正把他的舌头夸张地伸出来给我看,上面有一个他说的“舌钉”。

  “糖糖,看清没啊?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他对我说。

  “我不叫糖糖。”

  “赵公明,她叫什么来着?”他又看着赵宇明说。

  “他也不叫赵公明。”我替他回答了。

  “他是纨绔子弟,是我们的财神啊,所以叫他赵公明,嘿嘿。”

  赵宇明喝了一口啤酒,无奈地笑了一笑,说:“一会儿清场了,咱们先出去吧。”然后他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我使劲挣脱,他却死死地拉着,把我拉了出去,一直拉到酒吧对面的一个小卖部,才松开。

  “你有病吗?”我生气地说。

  “你才病了,刚才他摸你的脸,你怎么没反抗呢?”

  “那是摸吗?!”

  “行了,以后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给自己买了一包万宝路,给我买了一包More。我只是接过烟,没有再跟他辩驳什么,我除了认为他在五十步笑百步之外,还是有一丝不安——如果我真的喜欢上贝音,是不是很不道德呢?毕竟赵宇明心里并不只是把我当成朋友的,我也正是利用他的这个心理特征,跟他成为“朋友”。

  我没有来得及问POGO是什么意思,就跟着赵宇明凭着手背上的符号进入ZOO酒吧了。赵宇明把我安排在靠墙的桌子上,而且是第一张桌子,是离小舞台最近的最高处。我观察到大部分女孩都站在桌子上,只有身材高大魁梧的几个女孩跟大批男生站在小舞台前的空地上。所有的肩膀都像粘在一起,屋内的气温迅速上升。

  然而只是气温上升而已,气氛并没有。暖场的乐队好像叫“麦田涂鸦”,大家都对主唱的长相比较感兴趣,而不是歌声。我听到有人大喊“雪村”,他的确长得很像唱《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雪村,他听了并没恼怒,而是很高兴地笑笑,好像这并不是对他的讽刺,甚至都不是玩笑,而是一句夸奖。

  脑浊的前奏一响,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我感到我脚下的方桌也开始颤抖。一首歌过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POGO——空地上黑压压的人随着音乐的节拍跳起来用肩膀互相撞,一会儿又相互拉手扯出一个圈,围着圈拼命地跑啊跑,然后又把大圈打破,再互相撞来撞去。我已经看不到之前在我桌子跟前的赵宇明撞到哪里去了,只是一首歌接着一首歌,他们非但不累,动作的幅度还越来越大,时而撞向我落脚的桌子。

  我的桌子晃得越来越厉害,我已经有些担忧。

  这时一个男孩突然冲上了舞台,然后以几乎破碎的尖声大嗓门在嘈杂的音乐下大喊“跳水啦”。音乐声强大,估计只有我和站在第一排的他的兄弟们勉强听见了他的号角,然后他就纵身一跃,倒在人群里。他第一排的兄弟们接住了他,人群就开始将他的身体在头顶上运送。这使POGO达到了高潮,人们更加猛烈地互相撞来撞去,已经失去方向,纷纷拥向最前面,他们几乎将我的桌子挤垮。

  我想我的眼神已经是惊慌,我不高的瘦弱的身躯倘若掉进POGO的人群里,非死即伤。突然我的大腿被人抱住,我惊吓得像是桌子塌了一样下意识的高声尖叫,低头一看,竟是贝音。

  “下来吗?”我读他的唇语。确实,在这种环境下把嗓子喊破音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况且他是乐队主唱,得好好照顾自己的嗓音。

  我连唇语都省了,迅速点点头。贝音就直接抱住我的大腿将我举在半空中,还向前走了两步,我惊恐地瞪大双眼,张大嘴巴,可是我的嘴里没有任何声音,我已经哑然。他慢慢把我放在地上,面向舞台的方向,贝斯手离我那么近,我仰视着他的血盆大口,仰视着他偌大的两个鼻孔。

  贝音站在我的身后,撞过来的人都撞在他身上,他频繁的踉跄和晃动能让我感受到每次撞击力度的不同,他有时会不耐烦地用手推别人,其实这很容易引起矛盾,甚至大打出手,因为这违反POGO只能用肩膀撞人的规则。

  他保护着我直到演出结束,屋内早已弥漫着浓烈的新鲜的汗味,汗流浃背POGO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出了酒吧的门,逃离屋内的闷热和汗臭。

  贝音把我送到赵宇明的面前。赵宇明坐在吧台对面那个隐蔽的铺着格子桌布的桌位上,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赵宇明蒙头哭着,那女人仰头笑着,反正桌子上空似乎永远乌烟瘴气。

  “他俩都‘飞’大了,咱俩先出去。”贝音说着就走。

  “‘飞’,大了?”我边走边问。

  “你真的好笨,哈哈。飞叶子,知道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大麻,知道吗?”

  我犹豫地点点头,因为我不太确定我心目中的大麻是不是跟他说的一样。

  “就是吸大麻,我们称之为‘飞叶子’。”

  “就是鸦片吗?”我问。

  “什么鸦片啊!笨蛋!鸦片是罂粟,大麻是一种草本植物,像烟草,但能让人产生幻觉,让人兴奋。”

  “反正都是犯法的。”我低头喃喃自语。

  “在荷兰吸大麻是合法的。”

  “你也‘飞叶子’?”我望着他的侧脸,问。

  “啊,我不。对了,你是赵公明的女朋友?”

  “不是。”

  “哦,那还好。”

  “什么那还好?”我估计他是想告诉我,赵宇明不是什么好人,就像赵宇明告诉我他不是什么好人一样?难道只能通过诋毁别人来抬高自己么?

  “那女人你不认识吧?”贝音却问。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之前赵宇明带我去买烟的商店。

  “不认识。”我说。

  “那是赵公明以前的女朋友。老板,给我拿瓶百事可乐,你喝什么?”

  “可口,谢谢。他以前女朋友不是非常多吗?”我故意要了可口可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平时,我也许会要个鲜橙多之类的,但是听到他要了百事可乐,我就偏偏要了可口可乐。

  “这个是最开始的一个。赵公明对她感情挺深的,后来这女的也够狠,出国上学就跟他分手了。我们哥儿几个看着赵公明慢慢变坏的,没想到这贱人今天在这儿惊现了。”

  我拧开可口可乐的瓶盖,里面的二氧化碳气泡在空气中偷偷作响,像在讲着一个隐秘的故事。我没说话。

  “所以我问你是不是他女朋友,如果是,那就麻烦了,还好不是嘛。”

  “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嘿你个小妞,弄得我倒像个狗仔队了。我寻思万一你喜欢上他了,让你及时刹车啊!笨蛋!”

  “你怎么就知道我争不过那女人?”

  “嗨,那就当我没说!”他撇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

  “只不过我不稀罕争罢了。”

  “小样的,说话还大喘气!走吧,看他们清醒点没。”

  我们从酒吧外面的窗户就看到,他们两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外面的人群中也没有他们的身影,我掏出电话拨打赵宇明的号码,可是我“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我听着电话里的女人一遍英语一遍汉语反复告诉我赵宇明已关机,表情惊愕地望着贝音。

  “哎!他这人……我们要去玩,一起去吧!”

  “不,我打电话也是告诉他我要回家了,再见。”

  “那我送你!”

  “不必了,谢谢你,再见。”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我从车窗对站在路旁、手里拿着大半瓶百事可乐的贝音又说了一句“再见”,我看到他右大腿外侧的铁链子一端消失在后屁股兜里,刚才买饮料的时候,我才知道那链子是用来拴钱包的。

  我说了三句“再见”,是为了确定真的能够再次相见。其实我想对他说: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来自于我的昨天,或者称为前世。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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