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me live without this
Empty bliss, selfishness
I’m so sick
I’m so sick
If you want more of this
We can push out,sell out,die out
——Flyleaf, “I’m so sick”
让我远离这些
空洞的幸福,自私自利
我真恶心
我真恶心
如果你还想要更多
我们可以让一切销声匿迹
——飞叶《我真恶心》
接下来的一天赵宇明没有消息,杨夕那个蠢货倒是不知疲倦地打着骚扰电话,我疲于无数次决绝地按下那个红色的手机键,无数次删除那些没有机会呈现在我眼前的杨夕编写的短信,索性把他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周一,我的书桌上有两样东西——我大龟王的钥匙和一盒德芙巧克力。钥匙链上的迷你小魔方依然是那个样子,连我之前拼出的一整面白色都没有动过;巧克力的盒子不算大,近似方形,铁制,132克装,上面有两个扭捏作态的字——忻悦。我不认识第一个字,我觉得如果叫“祈悦”还更加动感一些,巧克力而已,有没有文化底蕴又怎样?偏写个生僻字上去,让送礼和收礼的人都尴尬。什么悦的下面,有含蓄的黑体字写着——牛奶巧克力。
我不在乎是什么巧克力,也无所谓牛奶巧克力和电视里天天打广告的丝滑牛奶巧克力有什么区别,或者白巧克力和黑巧克力一起放在嘴里会不会变成灰巧克力我也不关心。我不喜欢吃巧克力,那是甜中带苦的感觉,而且那种甜咄咄逼人,愚蠢地想把苦味掩盖,可是它不知道,如果真的遮掩住了,那这个东西就不是巧克力了。巧克力的味道一旦进入嘴里,它可以直窜进你的大脑,停止你的一切思维,封锁住你的喉咙,总之,那浓腻的味道让人容易迷失自己。
杨夕想赔罪,送盒巧克力给我委实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个贿赂物在我眼里的价值还比不上两盒More,而且我一定是个收受贿赂却绝不领情的“上司”,因为这个行贿者犯下了滔天大罪,而受害者正是本人。即使按照中世纪英美法系公平的“同态复仇”原则,我也没办法报复他,因为他没有唐宏铎这样的父亲,自然“同态”的条件就已经丧失。
我没买过巧克力,不论是塑料包装、纸盒包装或者铁盒包装,都没买过,但是看着桌子上的这个铁盒子,我总觉得它少了点什么。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他叫鲍喜忠,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想:怎么不叫报喜鸟呢?到底是您先出生的,还是这个牌子先问世的?他的招牌动作是左手叉腰右手悬在半空中,当他转身指向投影布上的例题时,俨然化身成了一个茶壶。
在这个错综复杂纷乱奇异的时代,没有招牌动作是很难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蔡依林都唱着:“UP!UP!想个你自己的招牌动作!”但是鲍喜忠这个茶壶走在时代的前端——不但有招牌动作,也有招牌语言——每天上课,他每说一句话之后都要问一句:“对不对?”有时候在“对不对”的后面加上“同学们”,有时候把“对不对”换成“是不是”,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的数学课本上全是“正”字,他每说一次“对不对”或者“是不是”我就在书上画一横或一竖,这就是我上数学课所做的全部事情。
这天不一样,这天我的面前还多了一盒巧克力,一盒好像少了点什么的巧克力,我可以用研究这盒巧克力来代替写“正”字,至于怎么研究,是吃掉巧克力还是查找一下那个生僻字,或者找出这个盒子到底少了什么,我没仔细想,我只是纳闷地看着它,并伸手打开了它。
先是一种难闻的味道袭向了我的鼻子,我下意识地窒息,而后里面的东西让我的心脏停顿了一下,这个过程只有两秒,然后我邻座的女生代替我以高分贝尖叫了许久——盒子里是一只身首异处的死老鼠。
它圆圆的眼睛还睁着,但是没有看着我,盒子里有很多凝固的黑血,可以断定它是在这个盒子里被谋杀的。铁盒里除了死老鼠别无其他,没有血书,没有威胁的字眼,让我着实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意识到之前觉得少了点什么的铁盒子,是少了外面透明的塑料包装纸。
数学老师已经走到我的跟前,他的双臂此时在身体两侧垂着,他似乎很不满,问:“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我更不满。
“如果你好好听课,就不会在课堂上发生这种事了,因为现在你面前的应该是一本书,而不是一个巧克力盒子。”他的嗓音一向有些像女人,说话唧唧歪歪的内容也像。
“您的意思,我应该在课下欣赏死老鼠是吗?”
“你!行了,赶快扔出去。”
我拿起铁盒举步向门口走去,没有把盖子盖上,我想看看老鼠的眼睛对向谁,也许谁就是凶手,但是它的眼睛却始终苍然地望着天花板。经过林萌萌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我猜想这件事大概是她做的,可是她的眼睛里却噙着些许泪花,怕极了的模样,身体拼命地向另一侧歪过去。我又从前面拐了个弯儿从另一个过道向后门走去,老师惊讶地喊:“你干吗?”我没理睬,经过杨夕的时候,我死盯他的眼睛,但是他的脸上却只有一种关切的神情,他站起来了,说:“我帮你弄吧!”
我说:“滚!”
我一直步行到楼下的绿化林深处,蹲在地上,点燃了一根烟,那铁盒和铁盒里的老鼠就在我两只脚的正前方,而我脑海中的一切就像腾腾白烟一样迷茫,一样没有任何层次,这烟雾围绕着我,让我更辨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说,这件事根本没有来龙去脉,就如同猛然莫名其妙地遭受了一个暗器。
我折了一些树枝放在它的尸体周围,慢慢地看着火焰吞噬这个无辜且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眼泪不自主地流满我的脸。我走向车棚,骑上已经修好的机车,向BOX的方向驶去。
去了多次,已经和岚姐熟稔,这次却多了一个陌生的家伙——它安静地趴在BOX的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岚姐说:“萨萨,快进来,否则怕狗的人都不能来店里了。”
它抬起庞大的身躯,低着大头向屋里走去,像是在认错,而后我看着它钻进了柜台里,继续安静地趴着,像是在思念谁。
岚姐告诉我,它是被主人遗弃的狗。萨萨的主人全家移民,把它独自留在了中国,它只有一岁多,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但是它却因为这样的遗弃而郁郁寡欢,而更加懂事,安静。因为岚姐是主人的朋友,所以对收养了它的岚姐并不完全陌生,这多少会让它好过点吧!
我也蹲进柜台里,摸着它柔软的金黄色的毛,在心里跟它说:“你好,我是你的新朋友。”它的尾巴轻轻摆动了两下,我想我们都懂了彼此。
我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这个时间,店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意,岚姐打开了音响,这次流淌出的声音是Radiohead的《Creep》,她似乎钟爱英伦。
她也端着一杯开水,坐到了我的对面,轻轻地说:“逃课了?不乖哦。”
“劳逸结合吧。”
“最近没有跟明明一起吗?”
“没有啊,呵呵。”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却不是很好的伴侣。”
“幸好我只是他的朋友,呵呵。”
“其实他是我的堂弟呢。”
“真的吗?那你也姓赵。”
“赵岚语,语言的语。”
“嗯,有意境的名字。那你还在我面前拆他的台。”
“嗯——觉得你很特别,似乎,内心的世界,很大,或者说,很空旷。”
“嗯,是的,是空旷。”
“你的双眼像没有底的洞。”
“嗯?似曾耳闻,里面是欲望和贪婪,对吗?呵呵。”
“多数人的是,你的不是。”
“可是你的眼睛像清澈的泉水,任何东西,都止于你的眼前,也可以在你的眼睛里,对照自己。”
“呵呵,我们互相吹捧呢!”
我从不跟岚姐讲家里的事或者学校的事,因为我来到BOX,来到她的身边,就是为了逃避这些,经常一逃就是一整天。也许一个不穿校服成绩超烂人缘极差的学生一整天都不出现在学校,对于整个学校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除了最开始的几次,学校后来几乎不再过问我的任何问题。
第二天,说实话,在进教室之前,我的内心是忐忑的。我很担忧这种不明出处的攻击会继续升级,担忧昨天是死老鼠,也许今天是只死猫,死兔子。所以当我一站在教室门口,就直望向我的桌子——可似乎上面只有我的一摞书。我的双眼不离桌子,生怕还有什么隐蔽的猫腻,直至我移动到它的面前,我得以确信,它是安然的。
我吐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我的屁股却感受到了一种温度,这个温度以迅猛的速度穿透了我两层厚厚的裤子——秋裤和牛仔裤,我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温度和触感,只有冰凉的液体能够传递,也只有冰凉的液体才能有如此的渗透力,而且我的屁股告诉我,这冰凉液体的面积不小。
我立马站起身,看见了凳子上冰凉液体的模样——一摊被我坐得更加扩散的黏稠液体,它呈现红色。如果不是这个红色过于鲜艳,如果不是这个红色分布得不太均匀,我会以为它是血。可是我的屁股后面,粘在裤子上的红色液体却远比凳子上的像血。对,很像月经的血沁透了裤子,而且流量不小。
不明出处的攻击果然升级,只是升级的并不是恐吓物的体积,而是升级为攻击我的身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和孤独。
我又坐回凳子上,那冰凉的感觉却像一团火焰从底部钻进了我的腹腔,将我的内脏灼烧、烤焦。我不由得望向跟我相隔一排的杨夕,我的目光刚落在他身上,他本来望着我的面孔突然加入了一种殷切的神情,那种殷切让我想起了那三个字——“他女儿”,所以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端坐了许久,冰凉的液体稍稍温热的时候,也是它被我打败的时候。这个许久的一会儿,我甚至不能去思考关于第二个圈套的嫌疑犯,我只是一直在想:我该怎么出教室的门。液体已稍稍温热,我脱下了我的超短西服外套,用两个袖子当绳子,把它系在腰间,后面余出的一小块刚好挡住我的屁股。
曾经我只看到过打完篮球的男生这样穿过,也许他们是因为热,可是我管不了我这样穿了以后,别人对我是什么看法,而且总好过别人认为我的屁股后面有血。在我系好衣服的一瞬间,我小步跑出教室,把正要进门的英语老师手中的测试卷子撞散在地上,我却边跑边回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骑上我的大龟王,我的心才重新正常跳动,在钥匙转动、发动机轰鸣作响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咬牙切齿地说:“可惜你没把我的轮胎一起扎了,你愚蠢地让我全身而退了。”
回到家,爸爸不在,唐卡上学,小妈破天荒地在书房上网,而没有去购物或者做SPA或者打麻将,听到我慌忙的脚步声,她冲出了房间,说:“我就说好像听见你车声,你逃课了?”
“没有。”
“你怎么了?哎你别跑啊。”
我把房间的门反锁,立马把裤子拖了下来,拿在手中凝视,又闻了闻,初步判断,是胶水和油漆的混合物。小妈又在外面敲门,尖嗓子嚷嚷:“唐果你怎么回事啊?你开门啊?出什么事了啊?你要是不开门,我可找钥匙去了。”
这些年来,虽然她的肩膀上还嵌着我留给她的伤疤,她却不是个记仇的人。我始终不喜欢她,但已经不是仇恨或者厌恶那么恶劣,她借了唐卡的光。她对我虽也没有怨恨,但也绝非疼爱,时而在我爸的指示下,会关心我一下。今天这么主动,也很破天荒,莫不是她最近信了天主教之类的。
我立马打开门,倘若她拿钥匙开了我的门,这绝不是一个好开端。她似乎正欲离开去找钥匙,这时便回头看着赤裸着双腿的我,满脸疑惑的神情。
我说:“突然来月事了,回来换裤子的。”
她说:“哦,我还以为怎么了,那你换完回去上课吗?”
“嗯,是的。”
“嗯,那你换吧!”
我却觉得她听了我的话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不知这是不是错觉,但她的确是那种很难掩饰内心情绪的人。我不想再接收这些没头没脑的信息,我已经很烦躁了,就像有一个手榴弹在我手里,我只是没找到目标,一旦被我找到,一拉线就要炸死他。
可是那个没有脸面的黑影敌人有层出不穷的花招,我想他学过心理学,因为第三天他既没有在我的课桌上动手脚,也没有在我的凳子上下埋伏,他也许想得到,已经吃了亏的我绝不会在同一类型的圈套里上两次当。
他在第三天选择一整天用一个可以不显示号码的号码不停往我的手机里发猥亵的图片或者猥亵语言,我只好直接将收到的任何彩信短信都删除,后来他开始用一个可以显示的陌生号码不停打骚扰电话,接通了却没有任何声音,我主动拨打过去,中国移动的女子录音竟然告诉我: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我愤恨地看着林萌萌,她认真地像是在听课,右手拿着笔,左手放在课桌上。所以不会是她!这个变态要这样对付我,必须用他所有的时间专门对付我,不可能有时间做其他事情。所以我又看了看杨夕——他却在睡觉……
这两个人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两个嫌疑人,却都被排除掉了!
我手机的屏幕还在闪了又闪!闪了又闪!我已经调了静音,连震动都取消了,可是这个变态甚至没有停歇的时候,我的手机从他活动开始的那一刻,就成了一个废品!我把手机握在手里,狠狠地握着,捏着,突然觉得它变成了手榴弹,仿佛已经拉了线,如果再不扔出去,炸死的会是我自己!
没有目标,没有靶子,我只好把这枚手榴弹以我手臂最大的力气摔在了身旁的地上,它粉身碎骨,碎片分散得到处都是。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凝聚在我身上,我迎接所有人的目光,也观察着他们,也许那个变态就在这群人中间,也许我的行为会使他露出破绽,老师却瞪着眼睛说:“唐果,不要扰乱课堂纪律。”语气平淡,面部却狰狞,我想她气坏了,但是却不敢对我说太严重的话。
“好。”我边走边继续观察也在观察我的同学们,环顾四周,我还是没有任何收获,因为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任何人都是这个变态,所有人都是!
第四天,厕所的墙上、墙上的镜子上用红色的不知道什么染料写了很多污言秽语,很恶心很恶心的骂人话,每句话都跟生殖器有关,当然,主语都是“唐果”。这些字用水洗不掉,看来还是油漆,我用略长的指甲狠狠地把“唐果”两个字抠掉,直至我的指甲里塞满红色的粉末,我的指甲磨掉了很多并且磨得发白,我的指尖火辣地疼痛。
第五天,我不想再去学校了,而是直接去了BOX。跟岚姐和萨萨玩了一上午,中午岚姐亲自下厨为我做了极其正宗的咖喱鸡肉饭,她说她曾去过印度。
下午,我去了网吧,这是我第一次去网吧,里面的味道让我觉得空气很脏,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因为那不是一种味道,是无数人的无数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我看了个电影,岩井俊二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唯美的画面和丑陋的人性形成对比,加上网吧混浊的味道,让我想作呕。
百无聊赖地打开百度,莫名其妙地在搜索栏打上了“贝音”二字,而后我竟然找到了热超波乐队的主页。
姓名:巫贝音;出生年月:1989年2月14日;身高:根号3;体重:59kg;身份:主音吉他+主唱。他的头像是一张舌头和嘴唇的特写,我猜是他本人吧,他用手把下嘴唇翻下来,舌头稍稍伸出来,这样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舌头上有个舌钉,下嘴唇的内侧有一个刺青,上面写着“dream”这个单词。
把刺青文在嘴唇的内侧,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呢?只是因为与众不同?或者要把“梦想”常常挂在嘴边以免遗忘,又或者把“梦想”置于最柔软的地方,温柔地将它维护?我想不出来,我能想到的就是,文在这个位置,那种尖锐的疼痛,一定让他终身难忘。
主页上也有赵宇明以及熊热的资料,我没有细心去留意。我看着贝音资料的最下方,他的QQ号在我眼前那么赫然,赫然地超越了一切其他的文字,甚至一切其他图片。我盯了它半天,还是将它复制了下来……
贝音的QQ头像在我的好友列表上亮着,但是自半个小时前加上他之后,我没有主动说话,他的头像也一直处于静止的状态。
我一直在犹豫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也许他现在认为我只是芸芸粉丝中的一个,从他们的主页看得出来,他们还是有不少粉丝歌迷的,我想也一定有很多女孩子从这个主页上得到他的QQ号码,从而可以与他对话。
我该怎么让他知道,我是认识他的呢?如果我说我是唐果,也许他会说,你是谁?也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要跟他提赵宇明好让他记起我吗?如果我第一句话就有赵宇明的名字,他会不会认为我是赵宇明的粉丝而对我产生一些隔阂呢?如果我第一个消息只是发一个图片给他,会不会太无趣不礼貌呢?
我正在想,一直想,贝音却突然弹了一个视频邀请给我,我在慌乱中按下了接受键,我就在电脑的屏幕上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自我第一眼见了那张脸,它就深印在脑海中了。我还在他的视频框下方看到了一个小视频框,里面是我的脸,我才意识到这个网吧的电脑是有摄像头的。我想贝音发出视频邀请并不是意图让我看到他,而是,他想知道我的模样。
“你?你是糖果吗?是不是你?”看来他记得我,只是打错了我的姓。
“嗯,你记得?”
“当然了,你怎么有我号码的?哈哈。”他在屏幕里笑着。
“看了你们的主页。”我不想表现得太兴奋,尽管其实我很紧张。
“那你加了我怎么不说话呢?”
“不知道说什么。”
“你在哪儿?你今天不上课啊?”
“嗯,没去。”
“你一个人?”
“嗯,是的,我总是一个人。”
“你上次走了以后我本来想找赵公明要你的联系方式的,但是这小子一直关机,人都失踪了,妈的。”
“他失踪了?”
“嗯,估计和那女人在一起吧。你在哪儿?”
“网吧。”
“晚上我们有演出,你来不来?”
“赵宇明都失踪了,你们还能演出?”
“哈哈,被你识破了,是别的乐队有演出,你想看吗?”
“嗯,想。”
“不然我现在来找你吧,然后晚上一起过去。”
我咬了咬嘴唇,因为他正在网络的那边看着我,我不能让他看出我因为他的话语而欣喜了。停顿了半晌,我说:“好的。”
“你手机多少?”
“我手机坏了,没有手机了。”
“噢,那你就在那儿等我吧。”
就这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不到一整个星期,我再见到了贝音,我当时对他说的那三句“再见”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他是突然在我椅子后面说话的,他说:“还玩这个,都多大了?”
我当时在玩QQ游戏对对碰,一种几乎不需要任何智商的游戏,把相同的动物头像拉成一排,让它们一边叫唤一边消失。我甚至不知道贝音是什么时候站在我的椅子后面的。
让我惊讶的是,贝音有一辆纯白色的大龟王。出了网吧的门,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停车的地方走去,我停步在我的机车旁,他不解地看着我,说:“嗯?走啊!”
“我的车。”
“哈!看那边!我的车。”他指着几米远的一辆白色大龟王,脸上兴奋的表情像在说,天哪!真没想到。
然后我们就那样没有任何策划与预谋地骑着一黑一白,并驾齐驱在大街上、在太阳下,惹来路人阵阵回眸。贝音的车没有牌照,他说,上个牌照比车都贵。我便陪着他尽量走小路。他还说,他是夜生活的人,白天很少出来。
入夜,ZOO酒吧外面的景象依然是那个样子,人们像野草一样不知以什么为中心一小撮一小撮地聚集在一起,种类则不是男的就是女的,没什么特别,虽然酒吧的名字叫“动物园”,可是这里只有一种动物,没有其他飞禽走兽。也许这个名字暗喻着这唯一一种动物也是人面兽心的。
似乎所有的雌性都穿着各种颜色的丝袜或者铅笔裤,两者的效果都一样,让她们的腿显得修长而美好。我穿着一个极其宽大的帆布背带裤,米色,脚下是一双黑色的匡威帆布鞋,就是那双黑色经典款,上面没有任何修饰的花纹,简单的黑白相间,上身里面穿着一件红色长袖T恤,外面套着黑白条纹的棉线外套。
ZOO的门口贴着今晚演出乐队的海报,是个德国的视觉乐队,外国男人脸上的妆比林萌萌最浓的时候都还浓几倍,就是要让你产生视觉刺激,从而忽略他们难听的嗓音和曲调。我翻眼瞪贝音,他抿着嘴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来了个这么差劲的乐队啊!”
“不知道你带我来?”
“嘿嘿嘿。”他挠了挠头,嘴巴又歪向一边,嘴里的舌钉叮当作响。
“你嘴唇上有刺青是吗?”我突然想起。
“嗯,你看到照片了啊。”
“晚上文身师上班吗?”
“你要干吗?”
“我想文一个图案,在我一个较大的伤疤上。”
“伤疤啊?估计会比别的地方疼,毕竟是后长的肉和皮。”
“肯定没有你的疼。”
“嗯,估计,你确定吗?”
“确定。”
“那好吧,我带你去。我这一个单词就三百,要是你的伤疤真的很大,估计很贵的。”
“那就先带我找个取款机。”
文身机发出高频率“滋——”的声音,尖尖的针头也以高频率不断刺进我的肌肤。这家店的名字叫做“鱼刺文身”,在忍受或者说享受那种尖锐的疼痛时,我仿佛感到是一根鱼刺刺在我大腿上的伤疤上,把浓黑的墨渗透进肌肤,换出几滴鲜血。
文身师叫何夏,是贝音的朋友,他之前不断地告诫我,在伤疤上文身会很疼,而且容易感染。我的沉默和决绝让他的劝诫显得苍白,他只好点亮了那盏台灯,用光柱照亮我右大腿上孩子拳头那么大的伤疤,踩住文身机的开关,让它间歇性地发出“滋——”的声音。
这疼痛似乎让我回到了多年前,这个烫伤形成的那个夜晚。我想,当这个刺青完全完成的时候,那个夜晚也应该像这个伤疤一样,被什么覆盖甚至遗忘,也许就应该是被时间,或者宽容。
当他终于细心地用软布把皮表的墨都擦掉,用凡士林涂抹在我的大腿上,又用保鲜膜裹住整个刺青的时候,时间已是凌晨。他又细心地说:“千万不能沾水,等结的痂掉了,再来补色。”
贝音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也许他的夜生活正处于最佳时间,或者刚刚开始?而我必须回去了,他提出送我,我说,我们各骑各的车,送不送没有什么区别。他从何夏的一本时尚杂志上撕了一小条纸下来,写上了他的手机号码,说:“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他的字像小学生的字,应该说还不及我小学时的字,歪歪扭扭不成一行,似乎写一个字要用尽全身力气,纸都被印出痕迹,但是字也和他的人一样,修长却显得漫不经心。
我没有把车骑回我们家独立的院子里,进了小区我就把它停在门卫室旁边。我怕轰鸣的发动机声会打扰大家,这个时候,很多人都睡了。我想我的家人也是,不知他们有没有担心我。
家里的灯果然亮着,院子的铁门也没有锁,我轻轻推开,轻轻走到防盗门的门口,在挎包里寻钥匙,门里传来爸爸的声音:“她妈妈怎么可能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她的号码不是跟身份证绑定的。”
她妈妈???我的手还在包里,它已经握住了钥匙,但却僵住了。
“那你说她怎么还不回来,从没有过这种情况吧!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是被绑架了,怎么匪徒到现在都没有来勒索电话呢?”小妈的声音,还是很尖利,“你出去找有什么用啊?去哪儿找啊?”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是她妈妈找到了她,她也不可能带唐果走!”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那这些年来,她老是打来电话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她妈妈来电话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这个不太可能吧!不过有次她突然从学校回来,神情古怪,问她她说是突然来月事了,我那次就很担心露馅了。但是唐果从不接家里的座机啊,除非是张妈告诉的!”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张妈声音惶恐而空洞。
“我说你也真是,她妈妈来电话你就让她接,要带走就带走,你隐瞒她干什么?隐瞒有用吗?早晚会出事!”
“你闭嘴!出去找找,她今天都没有去上学。”
我什么都听明白了,我紧紧地闭着双眼,手心的钥匙被我狠狠地攥着,在我掌心硌下了很深的印痕。我突然觉得很饿,饿得打了一个寒战,心里的东西在瞬间都被这些话语覆盖,却被这些话语吞噬得一干二净。我努力抑制抽泣的声音,他们三人突然间成了三个魔鬼,三个骗子!
屋里已经没有对话的声音,我却好像听到见爸爸在穿鞋。我快步跑到暗处,蹲在草丛里,看着爸爸步行出了门而没有去车库,他是打算徒步找我,去大街上?我的内心软了一秒钟,心疼了爸爸一秒钟,可是这一秒不够让我站起身对他说:“我在这儿,你别担心。”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身影被夜色吞没,小妈也随即开门追了出来,边喊:“老公,等等我。”
我从另一条路快速远离光亮,让黑夜当我的庇护,我没有去找我的摩托车,那容易使我暴露目标。我跑到了一个小网吧,登上QQ,贝音的头像亮着,我的心就像在黑夜里看到一支蜡烛。当他骑着他白色的大龟王来接我时,那支蜡烛扩大成了一个火把,我坐在车的后座上,他说:“跟我回家啊?”
我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