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可怜可恨的乌拉
乌拉部,姓那拉氏,居住在乌拉河(今松花江上游)流域,因滨乌拉河,故称乌拉。乌拉东邻朝鲜,南靠哈达,西接叶赫,北达牡丹江口及其以北、以东的广大区域。在扈伦四部中,至罕王兴起之时,乌拉疆域最广,兵马最强,部民最多,治城最大,但也离建州最远。所以,两部之间往来较少,既没有太多的交情,也没有太大的冲突。
罕王为笼络布占泰,巩固建州与乌拉的联盟,曾先后与布占泰5次联姻、7次盟誓。布占泰深感罕王对他的不杀之恩、扶位之助。
布占泰回到乌拉继位后,罕王又将弟弟舒尔哈齐的女儿娥恩哲嫁给了他。所谓礼尚往来,布占泰也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舒尔哈齐为妻。几年后,又将自己的亲侄女、满泰的女儿,年仅12岁的阿巴亥送给罕王为妃,以谢罕王的抚养和栽培之恩。
阿巴亥身上集中了孟古和衮代的优点:衮代直率、泼辣,但相貌和才情不及孟古;孟古漂亮、端庄,但却没了少女时的浪漫。
不过,布占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永不服输,以世积威名自负,时值不惑盛年,羞与建州为伍,更不愿屈从于人。当年那个如小羊羔一般任人宰割的布占泰已无视狼的存在,他首先为争取“藩胡”与罕王干了一仗。
所谓“藩胡”,是指元末明初期间,许多女真人进入朝鲜地区,牧耕居住,一些酋长还向朝鲜国王称臣纳贡,被朝鲜官府称之为“藩胡”。罕王起兵后,除了加强管理,大胆攻伐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积极拉拢了“藩胡”,增加了人丁,壮大了实力。
布占泰在建州3年,亲眼目睹了罕王因收取“藩胡”而迅速壮大的经验。他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回乌拉本部主持政务后,始终将收取“藩胡”作为重要的发展策略。经过短短六七年,乌拉军力已有很大提高,士卒增多,军械精良,“甲胄、戈剑、战马极其精健曾未所见”,“其进退合战之状,颇有纪律,有非昔年杂胡之比”。可见布占泰收取“藩胡”、训练军队后实力大增,已今非昔比。这极大地刺激了罕王,他意识到两部必然要为收取“藩胡”而大打出手。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初,东海女真瓦尔喀部的斐优城城主穆德黑风尘仆仆地来到建州拜见罕王,表示愿意举部南迁前来归附。罕王觉得很奇怪,建州与东海女真各部相距甚远,向来没有什么交往,为何会有人突然前来归附呢?
原来,斐优城距乌拉不远,由于乌拉部势力渐强,穆德黑选择了投靠乌拉。但后来乌拉部恃强凌弱,经常侵掠斐优城,穆德黑不堪其扰,于是特地赶来建州,请求罕王的援助,并愿意率部南迁。
同年正月,罕王派弟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次子代善、大将费英东、侍卫扈尔汉和将领扬古利等率3000人马,到东海瓦尔喀部斐优城,护送新归附的部众回返建州。同时,遣官往朝鲜,说明布占泰之兵杀掠藩胡,殃及朝鲜,以及为避乌拉之扰,其城主等相率离去的真相,意在为借道朝鲜、搬接穆德黑而取得朝鲜的谅解。
布占泰很快得知了消息,他对罕王大老远跑到自己门口夺食的行为感到愤怒,也想借此机会练练兵,给罕王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如今的布占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委曲求全、受人摆弄的布占泰了。
建州的兵马来到优城后,顺利收取了附近屯寨的500余户居民,然后回返建州。
此时,布占泰已派其叔叔博克多和大将常柱、胡里布统兵万人,前往朝鲜钟城图们江地带阻截建州军。于是,建州的3000军队和乌拉的1万军队,于三月在图们江畔钟城附近的乌碣岩展开了大战,史称乌碣岩大战。
扈尔汉率部在山上竖栅扎营,派扬古利领700人守护500户居民,自己和费英东各带300人与乌拉军前锋战斗。不料舒尔哈齐领500人滞留山下,他的两名心腹骁将常书、纳齐布也各率百人逗留不前。见此情形,褚英与代善各率500人马,分两翼夹击乌拉军。褚英率先冲入敌阵,驰突厮杀。时天寒雪风,建州军抖擞精神,锐不可当,代善擒斩乌拉主将博克多。自午至暮,愈战愈烈,乌拉军将死兵败,丢马匹、弃器械,一败涂地。建州军追南逐北,得胜而还。
乌碣岩大战不仅进一步增强了建州力量,削弱了乌拉力量,还得精兵五六千人作为心腹之军,获得大量的甲胄战马。而且,远近部落几近降服,收取“藩胡”工作取得进一步发展,建州军实力大增。
战后,罕王觉得舒尔哈齐十分可恨。他一面大加讽刺地赐给舒尔哈齐“达尔汉巴吐鲁”的勇号,一面以不为力战之罪,宣布将常书和纳齐布二人正法。
舒尔哈齐气急败坏,宣称:“诛二臣和杀我一样!”
罕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改罚常书金百两、夺纳齐布所属部众人口,并以“临阵退缩,时有怨言”为由,自此不遣舒尔哈齐将兵。
不久,在乌拉与建州矛盾日益尖锐的情况下,布占泰深感力量不足,便与叶赫部进一步携手,与科尔沁蒙古密切联系以对抗罕王。消息很快被罕王知道了,他心里又开始不痛快了。
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罕王终于找到机会再次给布占泰一个教训。他派长子褚英、侄儿阿敏(舒尔哈齐之子)率5000人马,突袭乌拉部重镇宜罕山城。这里是乌拉兵的粮库和军械库所在地,布占泰派他的儿子阿尔泰镇守。
这一次,褚英采用了罕王攻打辉发扈尔奇山城的计策,先派几批精干的士兵扮作商人模样入城,作为内应。当褚英、阿敏带领兵马来到城下的时候,城上守兵才知是建州的军队,仓促应战。而城中的内应则四处点火,牛棚、羊圈、马棚、粮仓等全烧着了。
褚英一声令下,士兵们冒着如雨的箭矢奋力攻城,很快攻克了宜罕山城。“杀千人,获甲三百副,尽收人畜而回。”当布占泰得到消息亲自率大队人马赶来时,褚英的士兵已经打扫了战场,带着战利品凯旋了。
这一次,布占泰深刻体会到了自己跟罕王之间的实力差距,对罕王的畏惧也进一步加深。他再次向罕王服软,写信让使者前往建州,表示与建州重新修好,恳请罕王嫁一个亲生女儿给他,并发誓如果得到罕王的女儿,将永远依附建州。罕王爽快地答应了,随后将亲生女儿穆库什嫁给了他,这已是双方的第5次联姻。
这样一来,罕王和布占泰之间的关系十分奇特,两人既是对方的岳父,又是对方的女婿,很难搞清楚谁是长辈,谁是晚辈。但可以肯定的是,双方嫁女的次数再多,都是出于政治目的,与感情丝毫无关。
而且双方都明白,他们最终会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就第5次联姻来说,布占泰要求娶罕王的女儿,只是为了缓和与建州的武力冲突,争取一个喘息之机,发展本部势力;而罕王之所以嫁女,是因为乌拉的实力依然强大,一下子无法彻底消灭,所以要先将布占泰稳住,再寻找下手的机会。
万历四十年(1612年)九月,罕王在“冷战”中失去了耐性,首先撕开了友善的伪装。他以布占泰出尔反尔,亲近叶赫,又抢掠建州治下的女真部属为由,亲率莽古尔泰、皇太极、费英东等人,统领1万人马进兵乌拉。同时,令代善和阿敏率领5000轻骑做二队接应兵马。
仅七八天时间,建州兵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乌拉河畔的6座城寨。随后,罕王将兵马驻扎在乌拉河边,与河对面布占泰所率之主力展开对峙。
狼在发起攻击的时候,总是先对形势进行分析判断,然后一边想计策,一边寻找下手的时机。此时,罕王并不急于渡河开战,而是冷静地关注着对面乌拉军的动向。
几天之后,罕王的五子莽古尔泰和八子皇太极按捺不住了。他们跑到罕王跟前,请求渡河作战,欲乘胜一举拿下乌拉。
面对两个血气方刚的儿子,罕王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们一样着急。但是,此事不像在河面取水那么容易,须探清对方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行。想砍伐一棵树,就别指望将它一刀砍倒,必定要用斧头一下一下地砍,越砍越细,然后才能折倒。建州与乌拉,实属相等之族,想一举取之,岂能完全消灭?暂且将所属外围城郭全部削平,使其都城孤立无辅,到那时,无仆何以为主,无民何以为君?”
这便是罕王有名的“伐大木”理论,而乌拉便是他所说的大树。诸子和诸将对罕王的理论很是佩服,连声称道。
之后,罕王命他们带人四处抢掠和焚烧乌拉各城寨的房舍和粮草,然后又将已经攻占的6座乌拉城寨全部烧毁。一时间,火光冲天,黑烟如深秋的乌云,遮挡了半个天空。
布占泰看得心惊胆战,既心痛又害怕,连忙派人去与罕王讲和。连派了3次,罕王都拒而不见。布占泰无奈,只得亲自带上几名部将,乘小船渡河去见罕王。罕王一出来,布占泰连忙跪在甲板上磕头,说:“必是有人离间阿玛与我。”求罕王放自己一马。罕王破口大骂,数落布占泰的种种背信弃义的恶行,布占泰只得连连磕头赔罪。
罕王骂了一阵,气也消了不少。他表示同意退兵,但要求布占泰马上将他的儿子和亲信大臣的儿子全都送到建州去做人质,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与建州为敌。布占泰满口答应了。
又待了几日,罕王留下1000人在此筑营留守,率部扬长而去。布占泰盯着罕王离去的方向,攥紧了拳头,目光中满是恨意。
他左思右想,觉得现在蒙古各部都靠不上,只有叶赫能够扶自己一把。于是,他决定联合叶赫一起对付建州。
罕王回到建州后,左等右等,不见布占泰送人质过来,也没有看到布占泰有任何示好的表示,心里疑窦渐生,便派人去打探消息。几天后,安置在乌拉那边的探马回来报告说,布占泰打算送人质了,人质是自己的一对儿女加上17位寨主的儿子,但人质是送给叶赫的。他还要聘娶叶赫的东哥格格,与叶赫结盟。这时,嫁到乌拉的侄女娥恩哲也派侍女送来了不幸的消息:“贝勒布占泰用包骨箭射主子。”包骨箭是把箭矢的铁箭头拔掉,换上钝头的骨头,射人时不会插进肉里,却能射出一个大包,是一种羞辱人的刑罚。
这回,罕王真的被激怒了!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正月底,冬雪满山,长河冰路。罕王调集3万兵马向乌拉进军,随征的有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额亦都和安费扬古等大将与子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及皇太极四人,几乎是倾巢而出。
布占泰心里也明白,生死存亡全在这一战。他急匆匆地调度人马,准备迎战。多年来的忍气吞声,多年来所受的屈辱,如巨石般压在心口,让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他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是真正的血性男儿。他不相信,乌拉与叶赫联手还对付不了一个建州。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布占泰还没有与叶赫真正结盟,罕王大军的铁蹄就踏上了乌拉的土地。就在人质准备送到叶赫的前一天,罕王的大军就迅速攻占了乌拉的3个城寨。
布占泰的计划被打乱了,看来叶赫是指望不上了,没办法,只能跟罕王拼了。
罕王大军在积雪的河面上行进4日,沿途攻城拔寨,如入无人之境。第5天,布占泰召集本部3万人马,出了富尔哈城,与罕王大军面对面摆开了阵势。这是最后的决战。
罕王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召集主将布置兵力:代善、阿敏和额亦都三人率领5000兵马,出击左路敌营;莽古尔泰、皇太极和安费扬古率领5000兵马,出击右路;他自己率领14万兵马出击中路。费英东和扈尔汉率领6000兵马,先于三路前攻击敌营,等敌兵反击出营,费英东和扈尔汉后退,引诱敌兵到地势开阔处,左、中、右三路兵马听鼓号声同时出击,合围出营的乌拉人马。倘若蒙天眷佑,可乘势夺城门,破敌营,攻下富尔哈城,现在他们城里只有2000守兵,夺下城池,乌拉兵就回不去了。
两军开战,人马漫山遍野,首先是乱箭互射。双方射出的箭如同狂风暴雨,发出的破空之声如同群蜂的嗡嗡声,双方都死伤不少。乌拉兵依仗人多势众,兼有骑兵冲击,大喊大杀向阵中疾进。费英东等人带兵将边挥刀抵挡,边向后退却,乌拉兵因此冲杀得更快了。紧接着,短兵相接开始了,双方喊杀声震天,打得异常激烈。罕王指挥他的主力大将各领人马,分多条线路向乌拉军发起进攻。
建州的士气和战斗力很快占了上风,更何况建州兵还有一群能征善战的大将。渐渐地,乌拉兵在建州兵的狂攻下被击溃,被杀被俘者各有万余,其余的也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罕王乘势下令攻城。把守富尔哈城的是布占泰的次子达拉穆。他是布占泰最宠爱的儿子、乌拉部贝勒的继承人,布占泰将把守内城的重任交给他。达拉穆一直将城门开着,准备随时接应布占泰。后来见建州兵如狼似虎般地朝城门杀过来,连忙下令关上城门御敌。但建州兵已经分成多路,通过云梯攻上了城楼。富尔哈城很快就陷落了,达拉穆绝望之余挥刀自杀。
在城外苦战的布占泰眼见不敌,大声呼叫,调人马堵左路,右路溃败;派兵右进,左路则覆没。山川沟壑,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马惊兵窜,战场延伸到富尔哈城下。
布占泰带着百十名亲兵想进入城内死守,等接近城门口时,才发现儿子已死,城楼上已经插上了建州的旗帜,罕王正坐在西城楼上朝他冷笑。
布占泰领着几十个侍从掉头就跑,不料又被一队建州人马拦住。等杀出重围时,侍从已死了一大半。布占泰好不容易才甩开追兵,仅领着18人投奔叶赫而去。
乌拉部灭亡了!罕王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女真内部最强大的敌人——叶赫。